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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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
从村委会出来;一行人又到地里看坟;数板栗树;会计也记了账。前五年后五年加上迁坟费用一块补贴;好家伙;老曲从爹他爹那辈算起;恐怕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他一双脚像是踏上了云彩。
“清早起来梳油头;龙格哩格龙。”回到家门口;老曲看到一条横幅不知是什么时候扯在水塘边的电线杆子上:“要想富;修高速。”日奶奶的;大道理谁都会说;关键要兑现。
钱到手了;老曲就翻日历看日子;定在第三天迁坟。
老曲是个爱热闹的人。特别是迁坟的钱是公司给的;那是老曲家蹭到点子上了;这钱都要用在祖宗身上;哪怕后辈再加点钱进去也是应该的;场面要办得体面些。但老曲不是很领刘经理的情;说搬家也要发点搬家费。
老曲请来三亲四戚;刘经理也到了现场;还开来推土机。老曲不高兴了;冲刘经理黑着脸皮;如果不是他给的钱;老曲还真想骂两句;日奶奶的。
“你到那边凉快去;把这家伙也开走。”
还是村会计机灵;将刘经理从驾驶室里拉下来;附耳说:“除了亲戚;这祖坟外人是动不得的。”
“你们这里规矩真多;我是付了钱的。”
“付了钱也不行;你那是叫做善事积阴德;你只能叫买这块地;又不是买坟;这祖坟是不能卖的。你没听说民国年间山西有一大户的后人把祖坟卖给外国人了吗;连敌人都在骂他!”
刘经理问:“那大户的后人为什么要卖祖坟?”
“我哪里知道呀!”
刘经理装苕:“那外国人为什么肯花大价钱买大户的祖坟呢?”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
刘经理将推土机开到坳口下边去了。
迁坟是在当地风俗的规矩和程序的引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的。一万响的电光鞭炮化作一团青烟;弥漫在板栗林间久久不肯散去;二十几响的冲天鞭炮凌空开花;撒下老曲五彩缤纷的梦。
动土了。
一会儿工夫;坟头平了;下面的土被人们小心翼翼地铲去;整座墓穴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棺盖早已经腐朽;揭开棺盖;在浮土中见到了木头和骸骨;应验了代代的传说。狗伢一下躲到老曲的身后。“莫怕;这是曲家的祖宗;快磕头!”老曲一下把独生子按倒跪在地上;自己也跪了下去;“祖宗在上”;老曲口中念念有词。
骸骨收殓完毕;人们又发现了一件埋藏在浮土中的殉葬品;是一只完好无损的青花方型壶。取出方壶;又带出四只青花杯。
刘经理始终没有离开墓穴半步。村会计在同他谈迁坟补助时;无意间说这座坟四五百年历史是有的。曲家有后人;年年正月十五和清明节挂纸烧香;这补助多少你得出两个。会计是在帮老曲说话;要一分是一分。刘经理对这座坟上了心了;他想象中的事物真的出现了;“我帮您拿着;哟;小心壶盖;还有杯子。”他伸手接过那把壶。像是手托婴儿般;生怕有一点闪失。这是一只少见的四方形青花瓷壶;方方正正的;就连流也是四方型的;只有老墓里才有这样的宝贝疙瘩;古玩市场上根本见不到。古玩行里有句说语;一方顶十圆。方壶做工规整;胎釉都很精细;流的四边绘着同一火云状图案;壶身四面对应绘两朵牡丹和绶鸟枇杷纹饰;寓意富贵吉祥。釉面有几条不规则的开片;略见土沁;四只杯子绘的是八仙人物图案;每只绘两仙;精精巧巧的。刘经理用袖口揩去上面的尘土;阳光下;发出如蓝宝石般的光泽;蓝艳的青花略有些晕散;应该是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苏勃泥青钴料;青花深凹胎骨;一眼开门明代青花瓷;而且还是墓主人生前用过的器物。幸亏后人没给立碑;要不早就让盗贼“光顾”了。
“看来老人家在世时也是一条汉子;临走也不忘记带个酒壶。如果你想出手;让给我。”刘经理小声说。
说话间;亲戚和帮忙的都围了过来;看壶和杯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赞不绝口。好艳的颜色好漂亮的瓷壶;是个宝啊;如今兴收藏;说不准还能变两个钱!变个么事钱?这是祖人的东西;应该还是随了去的好。开么事玩笑;都曝了光;不灵了;没有用了。灵不灵是小事;要是被贼惦记着;还不把你的祖坟挖个傻傻哄的。
老曲没理睬刘经理和众人的话;他脱下上衣;急忙将壶和杯子包裹起来;交给儿子说;抱好;快送回去;路上小心;别摔坏了。
老曲子的祖坟里有宝贝!
老曲子挖到宝啦!
消息像风一样很快刮遍全村。有羡慕有嫉妒的;还有人骂他是不肖子孙挖自家的祖坟。时代发展了;什么时候高速公路非要从你家的祖坟边上过;你能说不迁坟?真是的;没见过红眼红得这个样子。
祖坟迁得很庄严;活也干得很干净、顺利。亲戚都回去了;老曲也不见了人影子。都两天了;他还没在村里露头;老曲到哪里去了?刘经理都来了好几趟。
这两天;村里总有人到老曲家要看壶;也有从外面来的生面孔。老曲媳妇把迁坟吸剩下的几包烟散完了;一点茶叶末子也招待客人泡完了;嘴巴皮子也练利索了。哪里去了?野到城里买种子化肥去了;手机也不买一个;我真的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壶和杯子他带走了。最急的是刘经理;他怕老曲不懂事;把那青花方壶和杯子变了现。
老曲真的是进城了;但不是买种子化肥;他提着壶和杯子进城做么事;连他媳妇也不晓得。
老曲当天下午就进了城。他用一件短袖汗衫将壶包了个扎实;四只杯子摞在一块绑好;一起放进那只碎花蓝布袋里;用只黑色帆布包拎着;在城里的步行街上散步呢。他知道这壶放在家里不保险;这个看那个摸的;要是“咣当”一下;你还要人家赔不成?老曲是想找个懂行的人估个价;兴许能变点钱;自己又不懂老瓷器收藏;就算是祖上给儿孙们的一点遗产。想到这里;他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城里又没亲戚;找谁看?记起来了;过年那几天中央电视台有个鉴宝的节目;都是博物馆的专家说了算数的。
老曲一路问到了市博物馆。门卫不让进;说是要见专家还要预约;叫他第二天再来。你这又不是医院;我又不是看专家门诊;帮个忙吧。老曲磨叽了半天;怎么都不行。龙格哩格龙;日奶奶的。等他赶到车站;车收班了;今天回不去了。算了;就找家便宜旅馆住下吧;东西没人看;开始有成本了;麻烦事。
老曲抱着那只壶和杯子在旅馆的通铺上躺了一夜;他想了很多;也悟得很透彻。鉴定完了再估个价;就在城里出手;哪怕卖个一担谷价也是赚。放在家里肯定不能;村主任要是看上了你给不给他?会计要是想买你能收他的钱?一个子你都开不了口;人家把点钱你能要?你还有地要他们划哩;是壶重要还是肚皮重要?这个道理老曲是深谙其中要义的。这事跟刘经理不搭界;他要是马上走人兴许还有点谈头;修高速公路又不是画画;没有一年半载的走不了;要是村里人知道我把壶卖给外姓人了;还不戳我的后背!直到天麻麻亮;老曲才有了些许睡意。信了他的邪!
早上八点老曲起了床;拧开水龙头;双手在脸上呼啦呼啦几下;将指头伸进嘴里在牙腮帮子两边晃几下;算是洗了口脸。山里人就这么简单。
去博物馆已是熟路了。老曲在早点摊上买了两根油条边扯边咬的;不慌不忙散着步就到了。不行;哪能让人家白看;该花费的要花费;不能占人家的便宜;会有报应的。请专家下馆子?一桌饭差不多是庄稼人一头猪的钱;请不请得动专家;人家瞧不瞧得起还要打个问号呢。算了;买包好烟;十七块的黄鹤楼;莫让专家笑话庄稼人小气。
到门口了;龙格哩格龙;还是那个六亲不认的门卫。
小师傅;在看门呢!
什么话;这是保卫工作。您来啦;这么早。那个保卫的眼光没有昨天那么警惕了。他走出岗亭四下看了看;没人;叫打开看看。老曲把袋子伸过去。放在地上。老曲又把袋子轻轻放在地上。保卫蹲下来拿出壶认真地看;把壶和杯子对着太阳反复地照了又照;眼光变得温和而复杂了。
老曲是见过世面的;么样的人他没碰到过?卖头一茬板栗;也是在城里的集市上;工商、税务、市场管理比买主先来;板栗没卖也要按文件规定收费。老曲说;等板栗卖了再把钱行不?不把钱是吧?拿着东西跟我们走。龙格哩格龙;日奶奶的。老曲骂人了;前一句是“过门”他们听不懂;后一句人家是听得懂的。好个狡猾的老曲;后一句放在喉咙里处理了一下;没敢放出声。老曲服了输;不就是要钱吗;饿不死人的;明年没有板栗了;馋死城里人。掏钱了;不是放在地上;而是双手递上去;人家也是这样对着太阳照了又照;还骂他是刁民。
“我给你联系一下。”保卫主动示好;“专家都很拽的;一般是请不动的哦!”
“谢谢;谢谢;谢谢了!”连着三个谢谢;老曲的确是感动了。非亲非故的;人家还出手相助;又花手机电话费的。小师傅;你抽烟;老曲觉得应该发人家一包才合情理。
不一会;一个穿便装与保卫年纪相近的人从里面跑出来问:“谁要鉴定瓷器?”保卫冲老曲示意了一下;老曲急忙应声“是我”。还是刚才那个过程;放地上;自己打开黑色帆布包;让专家自己取出来看。糟啦;身上没烟;现在买来不及了。
“哪来的?”
“是问我?乡下来的;啊;是自己祖上传下来的。”他不敢说是坟里头的;还是昨天挖出来的;怕引起误会;实话实说也不好;挖祖坟毕竟不是一件体面的事;现在人家思考问题都把过程删了;直接看结果;废话多了浪费时间不便沟通;要是信息不对称;会有麻烦事的。
“你到过景德镇吗?”
“哪个景德镇?没听说过;我长到这么大就到过县城;到这里也是头一回。什么意思;是景德镇有这东西;还是景德镇丢失了什么东西?”
“老人家;我是说;这是中国江西景德镇的高仿品;是赝品;是假古董;是现代人仿照古代的东西做出来的;没什么收藏价值。”
“那我把它送给博物馆么样?”老曲“龙格哩格龙”地搞了一曲。
“够不上档次;博物馆不收假的。你住哪里;是城里吗?我怎么与你联系?”
还联系个么事?老曲心里亮亮的;说我的东西是假的;你才是假的呢;搞不好也是个看门的;有眼无珠的在蒙我!老曲开始收拾包裹了。
“莫急;我是说下午我找个玩瓷器的看看;能不能给你收了。”
“大概值多少钱?”老曲想一步到位。
“没准也能值几个;也就一担谷钱。”
“好哇;下午我再来一趟;自己留着也没多大用;变点是点;祖上的东西。”老曲头也不回一下就走了;后头还在喊“老人家”。龙格哩格龙;我看你这个细卵子么样做我的笼子。老伙计;下午我们再来吧;白白损失一包黄鹤楼;日奶奶的。
老曲走在大街上;一看日头中天了;口干舌燥的。他狠心买了瓶矿泉水;想找个有阴凉的地儿歇个脚;等到下午再跑一趟;做庄稼的进城省一餐饭是常有的事。他主意一定;边走边仰着头咕咚咕咚往嘴里倒矿泉水。突然感觉左膀子一沉;一回头;就见一个年轻的二流子抢了他的黑色帆布包;跑得像燕子飞。
我的包!老曲大叫一声;手中的矿泉水瓶子随声也飞出去了;正砸在那伢的后背上;两步就能揪住衣服了。那小东西回身将包朝老曲头上砸来;老曲头一偏;包擦着他的耳际飞过;落在一丈开外的水泥路面上。落在地上的那个声音没有龙格哩格龙有韵味;在老曲听来;就是一颗开了花的重磅炸弹。
老曲这回算计差了;哪能顾头不顾包呢。是啊;他都把包甩过来了;我怎么不接住啊!
老曲全身一下软了;他拖着双腿;沉重地迈向那只包。太阳也不亲爱了;两旁商店里站柜台的女伢也不漂亮了。他扯起了嗓门:“我日你的妈妈哟;你个狗崽子不学好;年纪轻轻就做抢劫;抢哪个的包不好;偏抢我的!”老曲这回是真正地骂了一回大街;而且是在城市里;老子就做个刁民;骂你个狗日的;算是替你娘老子教训你!
老曲糊里糊涂到了家;就这样躺下了。
直到第四天晌午;高速公路的刘经理来了;歪在老曲的床边说了几句话;老曲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鸡窝。刘经理把那袋子里的碎片倒在一块草席子上;三拼四凑后站起身来;拍拍手上尘土说:“还好;不缺肉。曲子叔;我要了;价钱得减老鼻子。”
“你看着把几个吧;唉!”
刘经理随手掏出几张钱放在老曲的被褥上;拎起包告辞了。
老曲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边龙格哩格龙地哼着叫肚子疼;要上茅房。媳妇进房说去扶他;他已经走到房门口了;脸上的苦相不见了;脚杆子也有劲了。
老曲蹲在茅房的边边上;一边出恭;一边数钱;浊气下泄;清气上升;几张大票子;好几担谷!完事了;老曲系着裤带子;鼻子里还龙格哩格龙的。他走出了茅房;顿觉神清气爽。天高云淡;水塘边;水泥电线杆子上挂的那条大横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