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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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贵说;你们不是都喊支持海鹏子;跟着瞎起哄吗?你们支持啊;怂恿他这个没长脑壳的和老子干啊!小狗子;我还给你说;人无用;就是天天守在女人身边;也守不住!人有用;还怕女人偷人?
张宝贵说完就走了;我赶快闪到墙角一边。张宝贵没有看见我。
张宝贵又钻到另一家屋里去了。我有些犹豫是不是还跟踪他。看他的这架式;我想他不会像海鹏子那样;他顶多是要那些赊账吧。我还想他可能真的一点也不怕海鹏子;他看重的可能是那些钱。
我想回去。可我的双脚却有些不听使唤。我甚至想;他会不会现在去海鹏子家?
这样一想;我就跟着他了。
这是三喜子的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去拿钱凿。
我走进三喜子家时;三喜子的妈已经在炒菜了。屋里一种呛鼻的肉香。我感觉有一些虫子在我牙齿缝里钻去钻来;钻得我嘴里唾液弥漫。
听到张宝贵叫他;三喜子从火垅里出来了;给张宝贵找烟;倒茶;跟张宝贵开玩笑说;
你真是要当黄世仁啊;看看;我们马上就要吃年饭了。
张宝贵说;我要当黄世仁早把你屋上的瓦下了;今年还又给你赊纸赊酒?我今天来请你帮个忙的。
三喜子感到很意外:帮忙;你找我……帮什么忙?
张宝贵说;给海鹏子带个信儿去。听说他要解决我;你去告诉他;让他吃了年饭就去;我在家里等着他;我还有十几户跑完了就回去;今天就一直在家里。明天我就上山打羊子去了。
三喜子说;这个忙我不能给你帮。我……我怎么;怎么能这样?这不能挑起你们干架吗?
张宝贵说;三喜子;你怎么这么没得出息啊;不是嚷嚷着要支持海鹏子和我干的吗?现在怎么连传个信儿就不敢了?
三喜子一听这话;脸都青了;瞟了我一眼。
我知道三喜子这一眼的意思;我想他一定在怀疑是我跟张宝贵说什么了。我连忙说三喜子;我来拿钱凿。
三喜子把钱凿递给我。我拿起钱凿转身就走了。我听到张宝贵还在训斥三喜子:不是我张宝贵说你;你说你啊;在外面混了一年回来;几张给老祖宗烧的火纸;还要在我那儿赊;你们还到处跑什么?要是我;祖宗的纸也不要烧了;人也不要活了;去屋后头屙泡尿浸死算哒。
张宝贵真是有点胆量。他敢这么去叫战。他这不是逼着三喜子去跟着海鹏子干吗?我心中有一种悬石落地的感觉;想今年有的是戏看了。
父亲在帮着母亲做饭。我回去后就把张宝贵的动向向父亲作了报告;并催促父亲快点做饭;以免误了看这场演出。父亲很亲热的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正在炒菜的母亲却说话了;他爸爸;你去找张宝贵;让他到我们家里来过年。今天一早我就注意了;他家屋顶上一直就没冒烟儿。
父亲说;他还没有地方吃饭?
母亲说;人家其实蛮遭孽(可怜)的;没得女人;饥一顿饱一顿的;过年没得落个脚的地方;你们怎么就看不到别人的难处;看不到别人的好处!
父亲说;是个别人行;可张宝贵不行;张宝贵把下洼的人都得罪了;我要是接他来过年;别人还不恨死我。
母亲说;你难道真想他们打一架?把他弄到我们屋里来;就算海鹏子找他;也不敢在我们家里怎么样?
父亲有些不耐烦了;硬硬地甩了一句:要去你去!就到堂屋里去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大声地说;你就不明白昨晚上;那多的人来做什么吗?我就不明白你们男人心怎么就这么硬了。
父亲没理母亲的唠叨。他找了几挂鞭出来;把纸撕了;揪了几个给我;又去洗酒杯。
因为一直挂念着村上的一场决斗;我草草地吃了年饭;就朝张宝贵的店子飞奔而去。可是我看到张宝贵的店子却关着门。直到暮色从远方滚来;父亲来叫我和他一起拜祖坟。
过年之后拜祖坟是下洼村的老规矩。暮色下来的时候;喝得面红耳赤的男人们往往一家一家地往战岭上走;他们提着灯笼;有的人把鞭炮开封了;像哈达一样挂在肩上或臂上、颈上;手里拿着打好的钱纸。嘻嘻哈哈地走到祖坟前面;跪下来;磕头;上亮;然后在这里烧纸;燃放鞭炮和礼花。
这是过年必不可少的程序;只有过了这个程序;才算过了年。
我不愿意跟父亲回去;因为我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想这正是他们决斗的好时刻。父亲立刻察觉了我的顾虑;说你真蠢啊;张宝贵和海鹏子这时也要去拜坟你就不晓得?
回到家;我才知道父亲并没有诳我。因为大量的女人出现了;而且男人女人们都在等待着;好像要相约一起去拜坟。
这和往年有点不同。往年;女人是不去战岭的;而且都是以一家一户为单位。而今年;一拨一拨的人走到我们家院坝;都站住了;而且男人叫着父亲:走啊;女人们则央求母亲:去嘛刘婶;我们都去。
父亲和母亲在他们的催促下终于也拿起打好的纸钱;提了早扎好的灯笼出来了。父亲并且喊住我;很慷慨地把几挂鞭塞到我手上。
我们就和等在门口的人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时我看见;田野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飘移。我顿时觉得很壮观。
我一直在人群里寻找张宝贵和海鹏子;可是我却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我小声地问父亲张宝贵呢;海鹏子呢?父亲拿手捂了一下我的嘴。
可还是让人给听见了。但没有人答话;我只听见一片嗡嗡声。
我转身望了那些人一眼;看到许多人都站住了;我想此时有很多人的眼光也像我一样在寻找张宝贵和海鹏子吧;我好像听到了眼光飞出去时那种嗖嗖的声音。
我顿时有些心灰意冷;我想难道张宝贵怕了;海鹏子怕了?他们都躲起来了?可是;他们不会连祖坟也不拜了吧。
正想着时;我们看到下面晃动着两只灯笼。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两只灯笼。队伍这时才又向上移动了。
到了坟场;人们四散开去;都找到自家的祖坟;程序般地磕头、烧纸;放鞭炮礼花;战岭上一片灿烂。
战岭上又归于寂静。可是人们却不像往常那样着急回家。他们又聚拢来;瞪着那一前一后两只灯笼飘移上来。
先上来的是张宝贵。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爹的坟前去了。
一会儿;海鹏子也来了。也像张宝贵一样径直走到他爹坟前了。
我摇了摇父亲的手;说;他们是不是已经决斗了?
父亲没有吱声;就像他没有听到我说话的声音。
我看到人们都熄了灯;静静地看着张宝贵和海鹏子跪在爹的坟前烧纸磕头。
突然;人们听到辟辟啪啪的声响。
是海鹏子!不知哪个女人说。
我朝海鹏子那边望过去;果真看到跪在坟前的海鹏子狠劲儿地抽着自己的耳光;坟前那堆钱纸燃烧时发出的火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
我听到人群中似有嘤嘤的哭声。
责任编辑 吴大洪
方壶 作者:余仲平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老曲病了。
他那天从城里一回来就叫头疼;把个碎花蓝布袋往堂屋门后的鸡窝上一放;里面“哗啦”一响。媳妇从灶屋里出来就埋怨他;到县城几远一点;还住了一夜;补助了几个板栗树钱烧包了是不?不花两个;心里就不舒坦是不?老曲不吭声;进房上床倒头就睡。
媳妇跟过去;床上马上传出“哼哼”声。你又么样了?媳妇一摸老曲的额头;凉凉的。要不要叫医生?老曲摆了摆手。媳妇这才记起老曲带出门的那把壶。她走到房门口;从母鸡下蛋的草编窝旁拎过袋子;扯开袋口一看;嘻嘻地笑出了声:“出门是一把壶;回来是一堆碴;要是有加工费;我给你报销;搞得好。”媳妇心疼老曲;用这种玩笑的口吻以示原谅。
没想到老曲这一哼;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中药罐子熬得喹夸喹夸地响;而且是第二罐了;还不见有个起色。媳妇有些着急了;老曲他还从来没这样孬过;莫不是迁祖坟迁的;祖宗附体了?唉!乡卫生院的中医说;莫急婶;老曲叔这是急火上来了;喝了这服药;静养几天就能下地。
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傍晚;村会计到了老曲家;通知老曲明天上午去村委会开会。是个么事会那重要;还要直接通知到家?平时;只要村里有会;都是用喇叭喊几声。一开始是“嘭嘭嘭!嘭嘭嘭!”村会计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弯成勾状;像是磕不听话的小孩的额头;在话筒头上连续磕三下;再重复一遍;不多不少;就像电影里地下党接头的暗号;跟着声音就出来了;村里就都听得清楚。
地里的活一早晨做不完;该回家吃早饭了;吃了饭还要到村里开会。老曲扛着家伙从差不多有两人高的栗树林里钻出来;口中哼着一首流行于鄂豫皖交界一带的老曲俗调:“清早起来梳油头;龙格哩格龙;三泡眼泪四泡流;龙格哩格龙;别个的媳妇有花戴呀;龙格哩格龙;我的媳妇……龙格哩格龙。”
老曲媳妇从灶房里端出一盆水;走到堂屋说;洗个手脸赶快吃饭;记着到村委会开会;会计这回亲自来通知;你看他脸上那个和颜悦色的模样;问他;硬是不露半点口风。听村里人说;我们这里要修高速公路;搞不好是要抽劳力上工地;那也是广播一声叫组长开会。这回不一样;直接找你去;说不定有么好事;曲家的祖坟被鸡扒动了;嘻嘻。媳妇的笑声颤颤的。
老曲洗完手脸;三二下扒了三碗饭;抹了嘴巴就要出门。媳妇叫住他;从厢房里摸出一包烟塞给他;再三嘱咐他要散给别人吸。
路过自家的板栗树地时;靠路的边上有座孤坟;没有碑。老曲记得他还是小孩的时候;爹带他上山放牛跟他说;这里葬着曲家一个祖人。听爹他爹说;几百年了;没有谁知道祖人的名字。当年就在这坳口上;两姓族人为争一片山林械斗;这位祖人会点武艺;一把大刀舞得密不透风;砍翻对方好几个;最后自己的头也掉了;直到安葬时都没找到;族人给他做了个木头代替。代代人都是这样传的。
头些年搞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村委会提出造福子孙;通知各家各户将祖坟迁到山后去;腾出向阳的山坡地种经济林;以增加农户收入。由于老曲家祖上有这段历史;他打了个“擦边球”;迁不迁坟他不表硬态;死活先要了这块地再说。他很快栽上板栗树;目的是先造成事实;既成事实了就能保住祖坟不迁。“其实也就巴掌大一块;能占多大地儿。”这是老曲的口头禅;主观客观原因都在里面;别的他什么也不讲;村干部也不为难他。“巴掌大”也是面积;至少还可以栽一棵板栗树。迁到山后是占公家的地;这个道理老曲他懂;他愿意占自家地的面积;就是感觉委屈了祖人;没人扯个闲篇;挺孤单的。算了;后辈的动机老祖宗能够理解。
“曲子叔;快进来坐!”
是新来的村主任在叫我。他认得我!老曲激动了;这是新主任到职后第一次这样叫我。人家是从城里选调来的大学生村官;就是不一样;话一出口就暖人心窝子。
老曲的激动劲还未曾减弱;就听村主任说:“曲子叔今年应该五十出头了吧;可一点也不显老。”这时;老曲发现对面还坐着两个国家干部模样的人;胖一点的那个老曲认得;是镇上的领导;驻本村扶贫干部;管村干部的;边上那个五大三粗的面生。“咱曲子叔爱唱三百六十调;龙格哩格龙;大伙就给他起了个雅号叫老曲子。犁田打耙他是村里的老把式;种板栗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别表扬我;当着客人的面怪不好意思。村委会今天叫我来肯定有好事;村主任;我老曲一直是很听领导的。”
嗯;村会计干咳了一声:“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个事要问你;村委会三令五申叫你把你那板栗树地的祖坟迁到山后去;你怎么总是拖泥带水的?”老曲一下搞懵了;不知如何应对。“今天是听你个准信;什么时候迁?”
“坟在我地里;又不碍别个的事。”老曲的脸色一下阴沉了;自己掏烟自己吸;媳妇的话早就丢在了脑后。“都五年了;我的板栗快收第三茬了;也没听哪个说一定要迁。再说;你看我那板栗树都开花了。这一动土跑了地气掉了花;影响收入损失算哪个的?”
“曲子叔!”村主任说话了;“国家要修一条高速公路;刚好要从你那块板栗树地里擦边过;那坟这回是一定要迁的。眼下我们要做出一点牺牲;但从长远看;修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再说;红线里外损失的板栗树按棵数;由国家承担你的损失;迁坟的费用公司同意给一点;一会儿我们就去点一下;一个星期后村委会用现金支付给你;是这样吧刘经理?”
原来那个五大三粗的人是修高速公路的刘老板。村主任又说:“土地由村里再给你调剂一块。我们之所以找您来;就是想当面征求您的意见;主要是考虑地里有您家的祖坟。”老曲一听说有补贴;抬头看着村主任;情绪稳定了。
从村委会出来;一行人又到地里看坟;数板栗树;会计也记了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