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1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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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是张宝贵扣扳机的声音;可是这声音却一点也没激起我的兴趣。
家里挤了很多女人;火垅屋里黑压压的人头;火垅屋外有好几个人倚在门框边站着;有的端着高板凳坐在门口。我不知道这么晚了;这些女人来做什么。她们见我进屋;都说小成儿回来了;快进屋里去烤火!她们很清楚我在这个家庭的重要;都缩了身子给我让路;让我轻易地进了火垅。
马大婶把我抱了搁在她腿上;说小成呢;我们来吃你的馃子了;故意拿了一抓馃子在嘴里嚼得卡嘣卡嘣响。这时我知道了她们原来是来我家找馃子吃的。
堂屋里又有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一个人大声大气地说话:啊呀——刘婶啊;您现在倒还有闲工夫炸馃子啊;香得过几条街。母亲似分辩也似炫耀地说;都是小成子闹;没得小成子;我就懒动得手了。有人立即附和了:家里有个小娃子就是不同;一炸馃子就像过年。也有的这么说;自从家里没得小娃子了;我都有好多年没炸过馃子了;人也就懒了。
我不晓得外面说话的人是谁;但我从这些话里听出来;她们也都是来吃馃子的女人。我看到坐在火垅旁边两个女人一个腿上搁了一只装有馃子的盘子;盘子里的馃子已经所剩不多了。
母亲立即站了起来;腿上搁了盘子的一个女人也站了起来;说刘婶您坐;馃子还多呢;还多;我拿给她们吃去。
母亲可能是实在站不起来;走不出去;只好重又坐下来;这时一只盘子就传到外面去了。
火垅外面就传来一片赞叹声;说这馃子好;比张宝贵那儿的副食香。
我在心里直骂她们好吃。恨不得她们早点回去。可是她们却没有哪一个人有撤退的意思;似乎要在我们家过完年才肯回去似的。
小武子可回来了啊;这回给你挣了不少钱回来吧?
挣个屁呀;说是老板耍赖;怕过年了不再去了;不发工钱;差点要我给他寄路费才回来。
人回来了就好。
哎;杨三嫂;你屋里的那个;过年了还让他去不去?
不让他去;在屋里吃什么啊。我一身的病;又有一个读书的。
像今年还好;下半年出去的人都自己走回来了……
又是这样一些话;有关她们的男人的话题等等;似乎是埋怨又似乎透着高兴。我对这个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睡意矇胧;要睡;可这时突然听见有人问道:海鹏子到你们家去了没?
我没有听清楚这话是谁问的;只感觉这话很突然;好像这个女人是偶然想起了。
立即;屋里就叽叽喳喳起来;她们互相交换着有关海鹏子的信息;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张宝贵;扯到了白梨花;又从白梨花扯到其他的女人身上。
一个说;张宝贵和某某(她们常常不说某某的姓名;但似乎她们都知道某某是谁)有暗号;如果张宝贵想到某某家里;就用手电筒照某某的亮瓦;三下;某某同意;就照自家的亮瓦回应;也是三下。
我觉得这有点像特务接头;像一部电影。
又有人说;张宝贵在某某家里时;什么人悄悄地把大门锁了;然后去叫人;可把人叫来;把某某的门喊开后;却并没有捉住张宝贵。事后人们在屋后看到了一架长梯;那长梯足以伸到某某楼上的窗户。
说到这里时;她们又讨论起来;究竟是谁救了张宝贵——谁在当时给张宝贵放了楼梯。
有人问父亲:祖伍叔;那架十五步的长梯只有男人能扛得动;村中只有几个男人在家;祖伍叔;你就不晓得那梯子是哪个放的?
父亲说;难道那架梯子一定就是男人扛过去的;为什么不会是女人;一个女人不行;难道不会有几个女人?
这时又有人讲起另外的故事:张宝贵去某某家里收账;就和某某的女人干起来;人正码在一起呢;某某回来了;张宝贵抓起衣服就从后门溜走;某某紧追不舍;张宝贵像猿猴一样抓住屋前竹园的一根竹子飞到坎下才逃脱了;把脸上也弄伤了好几块。有人听说这个故事后;就专门去看他的脸伤;张宝贵眼睛眶子都是青的;人家问他眼眶子怎么青了;他说晚上打猪獾了。
还有人说某某和某某打架;也是为张宝贵争风吃醋……
我真有些搞不懂她们:她们的男人不是才回来吗?这晚了;还跑到外面来日散白。但她们却越说越带劲儿。似乎她们说这些很享受很有快感。我的瞌睡又上来了;把头往马大婶臂弯子里一耷;眼皮就粘上了。
这时听到有人这样说:你们说说海鹏子究竟会不会干傻事?
这是什么傻事?我一下子精神起来;把耷在马大婶臂弯上的头硬起来了。
这时有人又说;刘婶;祖伍叔;你们就去给张宝贵透个信儿。我们——她望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人——都不合适;这……都是张宝贵的名声坏了;我们家的那个一直不在家里;去张宝贵那里;犯忌;只有你们;你们去;谁都不会嚼什么;你们说是吧?
立即就有人附和:大过年的;总不能看着他们打得鸡飞狗跳吧?
听她们这样说;我很有些不耐烦。我立刻想到这些女人到我们家里来的真正目的是怕张宝贵挨打;我顿时有点相信村上传说的张宝贵跟许多女人有一腿的事。我忍不住喊道:你们不要操淡心了;这架打不起来。张宝贵准备这两天打羊子去了。
有人问我怎么知道张宝贵要去打羊子;我说我看到张宝贵把猎枪拿出来了。
她们立刻惊叹起来;说什么什么;说;这;这;这怎么办……
父亲把我弄去睡觉的时候;我问父亲;她们为什么这么怕张宝贵去打羊子。父亲说;张宝贵擦枪;其实并不是要打羊子。
我立刻明白她们为什么那样惊慌了。我想张宝贵可能早就知道海鹏子要解决他了;他们要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闹醒了。我懒在床上时;听到有几个男人在说话。
都说了;支持海鹏子!一个说。
我看海鹏子这是讲嘴劲儿!另一个说。
你是海鹏子讲这样的嘴劲儿吗;满世界讲老婆偷人?
他搞得过张宝贵?张宝贵有家伙;还有钱;他把家伙一比;你再多的人起卵子作用啊;有哪个敢上?
红子你这就错远哒;他那个猎枪;敢往人身上放?他有钱;下洼村的男人这时候会帮他?我敢跟你打赌;下洼村的男人只要长着脑壳;都不会帮他张宝贵;女人们也不会;女人这时候要是吱一声;变个脸色;男人非找他的歪歪不可。
听他们这么说;我心里怦怦直跳。我想这场两个人的戏很可能演变成一场能把许多人都卷进去的战争。那样可就太精彩了。我迅速地穿好衣裳;走到堂屋。
我看到是距我们家不远的三喜子和杨先红。他们蹲在正在打钱纸的父亲身边;帮着父亲撕纸和折纸。
我知道他们两个一定是来我们家借钱凿的。下洼村的人很重视过年时节给先辈烧纸钱;吃团年饭的时候要烧;吃过团年饭;要去给先辈人上坟;也要烧。但钱凿这个东西;毕竟不像碗筷天天用;一年之中只用那么几次;因此许多人家里没有置办这个物件。
父亲一锤一锤地打着纸:看戏不怕台高吗?张宝贵怎么得罪你们了;你们又没娶老婆?
三喜子说;祖伍叔子这您就不懂了;张宝贵他这是触犯众怒啊。海鹏子如果不教训他一顿;我们就找了老婆;也不放心出去了;也要学您祖伍叔子一样;天天在家里守着刘婶了。
父亲显然对三喜子这句话有些恼火:三喜子;你们像这样在外面混;我看没必要担这个心吧!
三喜子说;祖伍叔子;您这样说也太缺德吧; 我们再怎么差;好歹也得说个老婆吧。好好好好;我不说了;祖伍叔子;您是支持海鹏子还是张宝贵?我想您应该支持海鹏子对吧?
父亲说;我哪个也不支持!
三喜子说;那就是中间派;观望派。
父亲说;你们以为我想看打架;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三喜子说;这是什么打架;这是决斗!我们看一场决斗;看一种胜利。
听到决斗一词;我有点好笑。我立刻想到这几年他们这些打工的人回来的样子。他们无论带没带回来钱;但确确实实带回了许多新词;然后就是扑克、麻将的新玩法。
我简直有点欢欣鼓舞。按照父亲的观点;我没有理由这样;可事实上我心里就是高兴;好像不单单是为了看人打架。
现在;我已经很清楚这场决斗的情势了;我很想去海鹏子家侦察一番。
母亲一直在灶房里忙着;父亲去田间挖萝卜和菠菜。根本就没人管我。我抓了一些馃子塞进裤兜里;就往大屋场去了。
海鹏子住在大屋场的那一头;我必须从大屋场经过;而且我也想观察一下大屋场的动静。我想海鹏子现在或许就在大屋场里;或者他们许多男人都拢在一起;正商议着如何支持海鹏子和张宝贵决斗的事。
可是我在大屋场没有看到我想象中的情景。我只看到家家户户的屋脊上冒着袅袅炊烟;看到有人打扫着操场;有人担水劈柴;还看到有人贴春联;还有人也像父亲一样在打纸。
没有人注意到我;甚至连狗也没咬一声。我只好怏怏地去海鹏子家。海鹏子家屋脊上也冒出那种炊烟。我假装从海鹏子门口路过;瞟了屋里一眼;我看到白梨花正系着围腰蹲在地上烧猪蹄。我想她一定被海鹏子打瘸了吧。可一会儿;就看到她提着烧得油亮的猪蹄站起来;走起路来一不跛二不瘸。
我不可能在海鹏子门口待得太长。正要离开时;我看到海鹏子提了一把弯刀出来。我的心跳加快了;我想起了磨刀霍霍这个词;我想他是准备磨刀吧。
可是海鹏子并没有磨刀;他提着弯刀走到门前竹园里;很随便地砍了一根竹子。
我立即想到海鹏子可能真是在为决斗准备了吧;他可能会把竹竿前面削尖;或者在竹竿前面装上刀子;拿这个来对付张宝贵的猎枪。
可很快我就发觉我又一次猜错了。我看到海鹏子把手中的竹竿劈开了;劈开了捡起来又劈;直到把竹竿劈成一匹匹细篾。
我估计海鹏子这是在扎灯笼——晚上给他爹送亮用的。这使我大惑不解:海鹏子不是那么愤怒地要解决张宝贵吗;不是说他把白梨花一路打到坡上吗?怎么现在像什么事儿都没有?
我又想起昨晚上那些到我们家吃馃子的女人;想起早晨三喜子的话。难道他们都是说说好玩儿?
我未免有些心灰意冷。
我怏怏往回家走;突然想起了看过的那些电影;想这是不是也像电影上那样;是鬼子偷袭村庄前的一种宁静?
想着想着走到了大屋场。
屋场里已经飘着很浓很浓的腊肉的香味;我感觉似乎那些冻土里都是腊肉的香味。虽然它们极尽能事地诱惑我;可是我就像冻僵的土一样。我甚至有些讨厌这种香味;我想现在的这种平静大概都是它施了魔法。
正在这时;张宝贵出现在我眼里了;他从一家门口出来;又钻进了另一家屋里。
哈;他在拉人了!我尾随过去。
张宝贵像平常那样挎着那个黑色的旅行包;包里像装了什么东西;有些鼓囊。我知道张宝贵只要出门就会挎着这个包;任何时候都是这样。有人说;他包里装着钱;有人说包里装着账本;还有人说他包里装着塑料布——为他干事方便。
我跟上他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人家堂屋里;跟别人说话了。
又是这些话;既然搞不到钱;那你们还满世界跑什么?
说实话;我今年是挣了一点钱了;可是没拿着活钱;过了年我再去;给你寄回来。
我向屋里瞟了一眼;看到张宝贵拿了一个账本;递给了小狗子;小狗子看了;又递了他老婆。
小狗子把账本递给张宝贵;嘿嘿;这账没错;前年的;去年的;今年的;一共是五百三十块。我……我给你打个总条子吧;要么写个保证?
张宝贵说;我也不是逼你要今天一定还;我只是给你们提个醒。不然;我这店子就搞不下去了。这样的话;到了春上;我可不能给你们赊肥料了;你们应该知道;我也没钱把肥料提回来了。
小狗子说;今年;哦;明年;明年一定还。你就在我这儿过年吧;你横直是一个人?
张宝贵说我有工夫在你这儿过年?我今儿上午得把下洼村的人家都走一遍;趁你们都回来了。
小狗子说;这样就好了。其实你不知道背着账的滋味;过个年就浑身不轻松;你这一来;这一说;我他妈的就轻松了。
张宝贵说;总不能明天一个大年初一我上门找你们要账吧。
张宝贵说完就要走;小狗子突然拉住了张宝贵;低声地说;海鹏子回来了。
张宝贵说晓得。
小狗子又说;他到处宣扬;说要找你。你……还是躲躲吧。
张宝贵说;我躲什么躲啊。他能把我怎样;他说我搞了他女人我就搞了?不是瞎说吗?怕老子搞他女人;他满世界跑什么?老老实实待屋里;守着女人啊!狗子似乎感到很委屈;说我;我这不是好心提醒你吗?
张宝贵说;你们不是都喊支持海鹏子;跟着瞎起哄吗?你们支持啊;怂恿他这个没长脑壳的和老子干啊!小狗子;我还给你说;人无用;就是天天守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