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中国人柏杨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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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竟长达一千年之久。我们文化之中,竟有这种野蛮部分?而更允许它保留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人说它违背自然,有害健康,反而大多数男人还认为缠小脚是值得赞美的。而对男人的迫害呢?就是宦官。根据历史记载,宋王朝以前,但凡有钱有权人家,都可自己阉割奴仆。这种事情一直到十一世纪,也就是宋王朝开始后,才被禁止。这种情形,正说明我们文化里有许多不合理性的成分。而在整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不合理性的成分,已到了不能控制的程度。
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像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地流下去,但因为时间久了,长江大河里的许多污秽肮脏的东西,像死鱼、死猫、死耗子,开始沉淀,使这个水不能流动,变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个酱缸,一个污泥坑,发酸发臭。
说到酱缸,也许年轻朋友不能了解。我是生长在北方的,我们家乡就有很多这种东西,我不能确切知道它是用什么原料做的,但各位在中国饭馆吃烤鸭的那种作料就是酱。酱是不畅通的,不像黄河之水天上来那样澎湃。
由此死水不畅,再加上蒸发,使沉淀的浓度加重加厚。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所谓前生因,就是这样。
中国文化中最能代表这种特色的是“官场”。过去知识分子读书的目的,就在做官。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场”,是由科举制度形成,一旦读书人进入官场之后,就与民间成为对立状态。那个制度之下的读书人,惟一的追求目的,就是做官,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可以做官,做了官就有美女和金钱。从前人说,行行出状元,其实除了读书人里有状元,其他人仍是不值一文的工匠。那时候对其他阶层的人,有很多制度,不能穿某种衣服,不能乘某种车子。封建社会一切都以做官的人的利益为前提。封建社会控制中国这么久,发生这么大的影响和力量,在经济上的变化比较小,在政治上却使我们长期处在酱缸文化之中,特征之一就是以官的标准为标准,以官的利益为利益,使我们的酱缸文化更加深、更加浓。
在这种长期酱在缸底的情形下,使我们中国人变得自私、猜忌。我虽然来美国只是短期旅行,但就我所看到的现象,觉得美国人比较友善,比较快乐,经常有笑容。我曾在中国朋友家里看到他们的孩子,虽然很快乐,却很少笑,是不是我们中国人面部肌肉构造不一样?还是我们这个民族太阴沉?
由于民族的缺乏朝气,我们有没有想到,造成这样的性格,我们自己应该负起责任?中国人的人际之间,互相倾轧,绝不合作。这使我想起了一个日本侦探长训练他的探员,要求他属下看到每一个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盗贼。这种心理状态用于训练刑事警察是好的,但是中国人心里却普遍地有这种类似情况:对方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形成彼此间的疑惧,这种疑惧使中国人变成一盘散沙。
我们是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有资源,有人口,八亿或者十亿,能够同心协力的话,我们在亚洲的情况,哪里会不及日本?
由于长期的专制封建社会制度的斫丧,中国人在这个酱缸里酱得太久,我们的思想和判断,以及视野,都受酱缸的污染,跳不出酱缸的范围。年代久远下来,使我们多数人丧失了分辨是非的能力,缺乏道德的勇气,一切事情只凭情绪和直觉反应,而再不能思考。一切行为价值,都以酱缸里的道德标准和政治标准为标准。因此,没有是非曲直,没有对错黑白。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事物的认识,很少去进一步地了解分析。在长久的因循敷衍下,终于来了一次总的报应,那就是“鸦片战争”。
鸦片战争是外来文化横的切入,对中国人来说,固然是一次“国耻纪念”,但从另一角度看,也未尝不是一次大的觉醒。日本对一些事情的观察,跟我们似乎不同。十八世纪时,美国曾经击沉了日本两条船,使日本打开门户,日本人认为这件事给他们很大的益处,他们把一种耻辱,当做一种精神的激发。
事实上,我们应该感谢鸦片战争,如果没有鸦片战争,现在会是一种什么情况?至少在座的各位,说不定头上还留着一根辫子,女人还缠着小脚,大家还穿着长袍马褂,陆上坐两人小轿,水上乘小舢板。如果鸦片战争提早到三百年前发生,也许中国改变得更早一些,再往前推到一千年前发生的话,整个历史就会完全不一样。所以我认为这个“国耻纪念”,实际上是对我们酱缸文化的强大冲击,没有这一次冲击,中国人还一直深深地酱在酱缸底层,最后可能将窒息而死。
第一部分中国人与酱缸(2)
鸦片战争是一个外来文化横的切入。西方现代化的文明,对古老的中国来说,应该是越早切入越好。这个大的冲击,无疑是对历史和文化的严厉挑战,它为我们带来了新的物质文明,也为我们带来了新的精神文明。
所谓物质文明,像西方现代化的飞机、大炮、汽车、地下铁等等,我们中国人忽然看到外面有这样的新世界,有那么多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使我们对物质文明重新有一种认识。再说到精神文明,西方的政治思想、学术思想,也给我们许多新的观念和启示。过去我们不知道有民主、自由、人权、法治,这一切都是从西方移植过来的产品。
以前中国人虽有一句话,说“人命关天”,其实,人命关不关天,看发生在谁身上?如果说发生在我身上,我要打死一个人的话,当然关天。但如果凶手是有权势的人,人命又算得什么?所以还是要看这关系到谁的问题。古圣人还有一句话,说“民为贵,君为轻”,这不过是一种理想,在中国从没有实现过。以前的封建时代,一个王朝完了,换另一个王朝,制度并没有改变。把前朝推翻,建立了新朝,惟一表示他不同于旧王朝的,就是烧房子,把前朝盖的皇宫宝殿烧掉,自己再造新的,以示和前朝不同。他们烧前朝房子的理由,是说前朝行的是暴政,自己行的是仁政,所以“仁政”要烧“暴政”的房子。如此一代一代下来,并不能在政治思想上有任何新的建树,而只以烧房子来表示不同。这使我们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家,几千年竟没有留下来几栋古老建筑。
中国政治思想体系中,也有一些理想的东西,是接近西方的,例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话,但这也不过只是一种希望和幻想罢了。事实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王子犯法绝对不会和庶民同罪的,中国人向来不知道民主、自由、法治这回事,虽然以前有人说,我们也有自由,可以骂皇帝,但我们的自由极为有限,在统治者所允许的范围内,有那么一点点自由。人民或许可以骂皇帝,但得偷偷地背地里骂。自由的范围很狭小,当然可以有胡思乱想的自由,但是民主、法治等等观念,却完全没有。
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之一,当然,我们在感情上也不得不这样认为,否则就难以活下去了。但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伟大的民族,就是盎格鲁撒克逊。这个民族为世界文明建立了钢架,像他们的议会制度、选举制度,和司法独立、司法陪审制度等等,为人类社会,建立了一个良好结构,这是它对文明所作出的最大贡献,也是西方社会能够在政治上走向合理公平的原因之一。无论如何,再浪费的选举,总比杀人如山、血流成河要好。对于西方一些好的东西,我们必须有接受的勇气。有人说西方的选举不是选举人才,是在选举钱,而这种钱不是一般人所可以负担得起的,即使这样,浪费金钱,也比浪费人头要好。
一切好的东西,都要靠我们自己争取,不会像上帝伊甸园一样,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中国人因为长期生活在酱缸之中,日子久了,自然产生一种苟且心理,一面是自大炫耀,另一面又是自卑自私。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忘记了影片的名字,一个贵妇人,她某一面是美丽、华贵,被人崇拜,另一面却是荒淫、无耻、下流,她不能把这双重人格统一起来,后来心理医生终于使她面对现实,她只好自杀。我们检讨自己病历的时候,是不是敢面对现实?用健康的心理,来处理我们自己的毛病?
我们应该学会反省,中国人往往不习惯于理智反省,而习惯于情绪的反省。例如夫妻吵架,丈夫对太太说,你对我不好。太太把菜往桌上一掼,说:“我怎么对你不好?我对你不好,还做菜给你吃?”这动作就是一种不友善的表示,这样的反省,还不如不反省。
自从西方文化切入以后,中国在政治思想上固然起了变化,在道德观念上也起了变化。以前,丈夫打老婆是家常便饭,现在你要打一下,试试看!年轻朋友很幸运的是,传统之中一些堕落的文化,已被淘汰了不少,不但在政治上道德上如此,在所有文化领域中,如艺术、诗歌、文学、戏剧、舞蹈,都起了变化和受到影响。
一说起西洋文化、西洋文明,准有人扣帽子,说“崇洋媚外”。我认为崇洋有什么不可以?人家的礼义确实好过我们的粗野,人家的枪炮确实好过我们的弓箭。如果朋友之中,学问道德种种比自己好,为什么不可以崇拜他?中国人没有赞美别人的勇气,却有打击别人的勇气。由于我们的酱缸文化博大精深,遂使中国人“橘逾淮则枳”。橘子在原来的地方种植生长出来,又大又甜,但移植到另一个地方去,却变成又小又酸了,这是水土不服。我有一位朋友,他就是在我坐牢的十年中,一直营救我的孙观汉先生,他曾将山东省大白菜种子,带到匹兹堡来种,但种出来的菜,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
可是日本人就有一种本事,学什么,像什么,而中国人却学什么,不像什么。日本人这种精神了不起,他可以学人家的优点,学得一模一样。中国人只会找出借口,用“不合国情”做挡箭牌,使我们有很好的拒绝理由。甲午战前,日本人到中国海军参观,看见我们的士兵把衣服晒在大炮上面,就确定这种军队不能作战。我们根本不打算建立现代化观念,把一切我们不想做的事,包括把晒在大炮上的衣服拿开,也都推说“不合国情”。
像台北的交通问题,原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多少年来,却一直解决不了。我想如果对违规的人施以“重罚”,几次下来也就好了。但有人提出来应该要教导他们“礼让”,认为礼让才适合我们国情。我们已经礼让得太久了,被坑得太深了,还要再礼让到什么时候?我们设了一个行人穿越马路时的“斑马线”,“斑马线”本来是保护行人的,结果很多人葬身在“斑马线”上。我有个朋友在台北开车时横冲直撞,到美国来后常常接到罚单,罚得他头昏眼花,不得不提高注意。就像交通规则,这么简单的事,中国也有,可是立刻扭曲。一说起别国的长处,就有人号叫说“崇洋媚外”。事实上,美国、法国、英国、日本,他们有好的,我们就应该学;他们不好的,就不应该学,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第一部分中国人与酱缸(3)
有位美国人写过一本书《日本能?为什么我们不能?》,并没有人说这位教授崇洋媚外。由此可知,酱缸文化太深太浓,已使中国人丧失了消化吸收的能力,只一味沉湎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一位朋友开车时往往突然地按一下喇叭,我问他为什么,他开玩笑说:“表示我不忘本呀!”我们希望我们有充足的智能认清我们的缺点,产生思考的一代,能够有判断和辨别是非的能力,才能使我们的酱缸变淡、变薄,甚至变成一坛清水,或一片汪洋。
中国人非常情绪化,主观理念很强,对事情的认识总是以我们所看见的表象作为判断标准。我们要养成看事情全面的、整体的概念。很多事情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发掘,就比从一个角度探讨要完全。两点之间的直线最短,这是物理学上的;在人生历程上,最短距离往往是曲线的。所以成为一个够格的鉴赏家,应是我们追求的目标。有鉴赏能力的社会,才能提高人们对事物好坏的分辨。以前我曾看见过老戏剧家姜妙香的表演,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脸上皱纹纵横,简直不堪入目。可是,这对他艺术的成就,没有影响。当他唱《小放牛》的时候,你完全忘了他苍老的形象。大家有鉴赏分辨的能力之后,邪恶才会敛迹。好像我柏杨的画和凡·高的画放在一起,没有人能够分别,反而说:“柏杨的画和凡·高的画一样!”那么,真正的艺术家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