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11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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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老唐主动送给他吃;他就不客气了;接过来就吃;吃得两手油乎乎的;便在上衣下摆上蹭两下。有一回老唐没买到油条;他便专门买了肉包子给绍宝吃。来的次数多了;并且每次来都要背着一云、拉着一青;老唐说;你这样天天跑太辛苦了;干脆我每天把菜送过来好了。绍宝每天要洗衣、买菜、做饭;带孩子;累得不得了;老唐要送货上门;他巴不得呢。当即就同意了。而老唐每天送菜来时;照例会给绍宝带两根油条来;绍宝觉得老唐这个人真是太好了;天底下难找的好人哪。
国军在与共军作战的战场上;屡战屡败;部队从湖北武汉附近;撤到了湖南衡阳;又撤到广西的桂林;然后又撤到了广西的博白。绍宝听松亭哥和堂嫂在家里谈起过战局;说蒋委员长要部队撤往台湾;这一路的撤退便是要避开共军林彪率领的四野精锐的攻击;保存实力到台湾后再反攻大陆的。
到博白县后;绍宝照例要去菜市场买菜。刚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儿;绍宝便被人叫住了。是老唐。老唐还是在卖菜。兵荒马乱的时候;钱不值钱;绍宝听司令部里的军官们说起;现在的钱不值钱了;在首都;上午卖一头牛的钱;下午可能就只值两盒洋火了。买熟人的东西不会吃亏;何况跟老唐关系那么好。于是绍宝又开始天天跟老唐打交道了。
可是;今天;老唐却把一云弄哭了;绍宝就有点儿埋怨他了。好在绍宝很快就在司令部里找到了堂嫂;一云一见到妈妈;马上就不哭了。那时穿着美式军装的堂嫂正忙着;没工夫哄孩子;让绍宝赶紧把一云、一青带回家去。于是绍宝便又背着一个;牵着一个;走出了司令部大院。
到部队后;虽然天天都忙得很;绍宝还是抽空读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线装书。松亭哥有时也教教他。这时;回家脱下军装后的堂嫂;就把孩子接过来;让绍宝有时间跟松亭学文化。何松亭走过许多地方;有见识;他还常常给绍宝讲各地的风土人情。一青出生在青海;一云出生在云南;绍宝从两个细妹子的名字上就想得出何松亭脚步走过多少地方。
不行;还得读书。何绍宝知道;自己要不读书;最多就能赶上父亲的水平;可父亲一辈子还养活不了一家人。其实在上中学之前;何绍宝还在乡间的私塾间隙性地读过两年古书;他想从书中寻求真道义。被宾今碧从中学赶出来后;他还想着读书。
绍宝读过《三字经》;读过《幼学琼林》;读过《增广贤文》;读过《古文观止》;读过唐诗宋词;甚至《资治通鉴》他也抱着啃。因为还要帮家里干活;时间不充裕;前三本他是全文通读;后三本他是选读。
没有纸笔;绍宝用木棍作笔;用大地当纸;书写他记得的内容。时至今日;还健在的老乡亲们说;凡是像蚯蚓翻过一道一样疏松的地盘;准是绍宝读书写字的地方。
过了几天;一个黄昏;绍宝的大门被人敲响了。听声音是菜贩老唐。绍宝想;几天没去市场;老唐又送菜上门了?门一打开;绍宝吓了一跳;门外站着一排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共军;帽子上是红五角星。共军在屋里换上国军的军服后;用枪逼着绍宝带路去找何松亭。绍宝很害怕;乖乖地走在前面。老唐跟他说话;说;你只要听他们的话;就不会拿你怎么样。绍宝不相信都不行;那么多枪口在背后冲着自己。绍宝腿发软;走不动;也换了国军军服的老唐一招手;上来两个共军;挟带着绍宝走。
找到了何松亭;就等于找到了以国军第三兵团司令部上将司令官张淦为首的大批国军高级将官。此时;城中炮声隆隆;火光四射;共军开始攻城了。绍宝吓得不知所措;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虽说第三兵团的部队跟共军不停地打仗;可那都是在前线打仗;司令部所在地从没遭遇过共军的攻击。堂哥家的两个孩子也顾不上了;绍宝软着脚;被共军挟带着出了门。几十名换上国军军服的共军;跟着绍宝直扑兵团司令部。
通过那些路口小巷时;共军的尖兵们多次遇到了哨兵的盘查。但没等哨兵反应过来;共军的尖兵们不动声色地靠拢过去;“咔嚓”一声;哨兵就被他们一个个徒手解决了。何绍宝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些场面;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嘴巴了。那些警卫部队的哨兵可都不是吃素的;个个膀大腰圆;又练过功夫。可在共军手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共军咋这么厉害?
快走到司令部时;绍宝被老唐领着走开了。绍宝也不去关心共军是是怎样对付国军司令部的人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堂哥何松亭家的两个小女孩;他们夫妻俩经常早出晚归;所有的家务都托付给了自己。他想;松亭哥一家对自己不薄;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啊。
可是;这时的绍宝已经被共军控制起来了;他不能乱说乱动。老唐安慰他;你别急;你哥哥的两个小孩会有人安排的;你千万不要乱动。你不要害怕;我陪着你。说完;老唐把绍宝带到一个隐蔽处。绍宝被安排在一个墙角里的小板凳上坐下。门外有共军的持枪哨兵看守。
年方十七的绍宝;脑子里一片茫然。他想;松亭哥他们肯定是失败了;共军那么厉害;他是死是活都不晓得;只是可怜那两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呀;外面风大雨大;她们不饿死也会吓死的。想着想着;困意来了;绍宝睡了过去。
天亮后;绍宝醒来;发现老唐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屋里。屋外的风雨停了;走动的人也少了;从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起伏的山峦和影影绰绰的牛羊。但绍宝始终没跨出门槛一步;因为老唐告诉过他;出了门槛人身安全就得不到保证了。
这时;一名年轻的共军进屋来;跟绍宝交谈。共军不是衡山人;讲的什么绍宝听不大懂;只是偶尔能意会一点。过了一阵;那名共军给何绍宝端了一小碗饭来;饭上有一点点蔬菜。看来共军的伙食不如国军。后来;绍宝才知道;那名共军不是炊事员;那一小碗饭是他自己省给绍宝的。
没过多久;老唐也端来了一碗热汽腾腾的饭菜给绍宝;说;你不要乱走;等下有人来接你。这时;老唐又恢复了往常的便装装束。
绍宝大口大口地吞吃着饭菜。受了一天的惊吓;现在情绪安稳了;胃口也好起来了;他把满满一碗饭菜吃得一点儿不剩。共军的伙食看起来不咋的;吃起来味道还不错。
老唐一手搭在绍宝的肩膀上;笑呵呵地对他说;小鬼;我了解你;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你先前所提供的情况基本属实。特别是在这次的博白攻坚战中;你提供的情况让我们搞清楚了反动派窝藏的准确地点;少费了周折;也减少了不必要的牺牲;从这个意义上讲;你也是有一定功劳的。其实;从我在桂林跟你认识的时候;你就在无形中帮我们做事了;你那时只是喜欢我每天送菜上门;根本不了解也没理会我的真实用意和身份;现在;你应该明白一点儿了吧?还有;我为什么从桂林跟来博白;又在菜市场找到你了呢?我知道你肯定会去菜市场买菜;所以我们又在菜市场见面了。
绍宝呆望着老唐;像听天书一样。
你很天真;没做过坏事;而且还给我们帮过一点忙。所以;我们准备放你回老家。老唐接着说。
回老家?回衡山?绍宝一想到国民党县长宾今碧的模样;还有邻家阿婆催他还猪油的尖声;头摇得像拨浪鼓。
老唐一笑;说;我跟你开玩笑了;我晓得你也不愿意回老家。我向解放军建议了;并且已经得到批准;今天;你已经被批准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了;要过新生活了;换新军装了。你这身像道袍一样的旧军装;只能当抹布用了。以后;就再也没人打你骂你了;再大的长官也不能打你骂你。怎么样;你高兴不?
高兴;高兴!我以后就跟着你走。
那不行;革命军人不兴凭个人兴趣和恩怨办事;你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听共产党的指挥。等会儿会有人领你去师野战医院报到。
解放军的长官不打人不骂人;绍宝觉得这很新鲜;就算是松亭哥;有时不高兴了也会打士兵。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绍宝既惊又喜。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连对方姓甚名啥都不知道;将来如何去报答呢?于是绍宝鼓足勇气问老唐的真实姓名。
老唐笑笑;说;我是一个不穿军装的共产党的地下党员;是配合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全中国的一个地下武工队侦察员。我们还有好多同志。其他的就不要再多问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干革命;为党为人民多做点贡献。
松亭——何处长家的那两个小孩呢?绍宝始终放心不下。不过在话要出口时;他灵机一动;把“松亭哥”改成了“何处长”。
你放心。你那远房堂哥已经被俘虏了;他的两个小孩我们已经派人送往他父母家去了。老唐说。
那我嫂子呢?绍宝追问。
她军阶太低;我还没有她的确切消息。老唐回答。
化了装的解放军侦察兵冲进司令部时;与司令部里的国军有过短暂的战斗;绍宝的堂嫂在战斗中被打死了。这个情况;老唐是掌握了的;但他不能告诉绍宝。
那她们哭的时候谁去哄呢?一想到一云和一青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刚刚吃饱饭的绍宝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
责任编辑楚风
花釉罐 作者:余仲平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呼和浩特大夹前街古玩市场。51岁的老钱第一次出远门;他领着花妹;选了几件把玩了上十年的越窑古玩;从江南背到塞北的古玩市场里摆地摊。
临行前;老钱对花妹又说是度蜜月;说那地方有风吹草低的草甸子;好玩儿嘿;等宝贝出手了;我就带你去草地上滚几滚;软软的像锦锻。这次;把花釉罐也带上。
花妹嗔了他一句:“看你美的;钱哥;结婚都半年多了;武汉就去了两趟;还度蜜月呀。”花妹从认识老钱就这样叫他;如今嫁了他也改不了口;说花釉罐不带去最好;塞北那地方;野;别看你长得壮实;得悠着点;莫发飙。
老钱满50岁就进了企业改制一刀切的笼子;办了内退手续。一年前;他老伴得了绝症先走了。一个独生子在南京读研;户口本上就他一人。没病没痨的男人;身板儿还硬气;得做点什么事;哪能坐家里啃老本;当心老化加速。
老钱原是造船厂的一名冷作工;个头一米七五;皮肤黑黑的;膀大腰圆;长得敦实。冷作工是什么工种?是抡大铁锤敲船壳子的;抡大铁锤敲那么厚的船板;要的就是劲;久而久之就练得一身好力气。老钱除了敲船壳子;还有一个嗜好;就是摆弄古瓷;而且喜好高古瓷。本地的古玩市场玩得不过瘾;就下苏杭逛扬州跑景德镇;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好东西。如今下了岗;就可一门心思拾掇宝贝。老钱说;男到40一朵花;我50了还是一朵花;这后来的日子一定要过得幸福充实。
第二年;老钱春节过后在家呆不住了;就去扬州城摆古玩摊;实现了再就业。扬州城是个好地方;通江达海;又连接杭州;在历史上是漕运的终点;内陆的物资多半是经过运河运到这里;再通过水码头出海的;特别是在唐代;扬州就非常繁华;考古工作者经常在水下或古运河遗址发现好多的唐代瓷器。
第一天早上;老钱没出手一件东西;却从一个女摊主那里见到一对花釉罐;他一眼就认出是自己早些年在郑州市场上看到的那一对鲁山花釉罐。当时的价格是1500块啊;现在肯定又涨价了。再看那女人;也就三十五六岁;人模样也算标致;听口音是南京普通话。天还有些凉意;女人额头上总是冒汗;情绪低落;像是生病的样子。老钱三两下就砍到了自己要的那个价位;心里美美的。下午;老钱才出手了一件长沙窑系的点彩执壶;还是只残器;直到五点多钟他才收摊。
老钱住的出租屋在一条里弄的深处;这条里弄还未得到改造;清一色的私房;一栋挨一栋的;二三层不等;而且楼梯狭窄;灯光幽暗;因为床位费低;离古玩市场就几脚路;所以外地来扬州跑古玩摆地摊的大都租住在这里;图个出进方便。
老钱刚进房间;就听到隔壁有动静;细一听;是呕吐声;老钱没太在意。不一会;隔壁呕吐声加剧;还伴有女人的呻吟。老钱想;得过去看看;都是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能帮一定要帮;管他是男是女。
老钱推开隔壁的门;门虚掩着;见一位30出头的女人半坐半躺在床上。老钱定神一看;认出是那对花釉罐过去的女主人。
“啊哟;是大妹子呀;我说下午怎么没见你了呢;你这是怎么了?”女人说;对不起大哥;吵着你了;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麻烦大哥帮我打点水上来。
老钱很快从房东那里打来热水;让女人漱了口;递上热毛巾给她抹了脸;见女人精神有点起色了;说;我送大妹子去医院看看;出门在外生了病;不是闹着玩的。见女人没反对;老钱壮着胆子上前扶她下床。出门时;老钱只用手架着女人的胳臂;下楼梯时;女人身子软;一下歪在老钱的肩膀上。看病要紧。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