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9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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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线索却是“我”在城市夜晚的漫步与遐想;城市夜晚的想象和乡村生活怀想并行不悖;哪一种场景都很容易超越现实成为现实的象征;平凡的场景都显得蕴意无穷。漫长往事中的经验与当下的想象;紧紧配合着作者的内心行程;与内心言语的行进相应的似乎还有诗人想象中的歌剧院里的在高音区徘徊不息的“美声”;“失去了驾驭……能力”的演员发出的“美啊;我只能上不能下了!”的感叹叫人震颤不已。
很多时候;我们读张执浩的诗;会感到诗歌中的那个叙述者对人世的沉痛与绝望。他几乎要大喊着像拔牙一样将自己从“时间”中拔出来;让疼痛的不再是自己;而是“时间”:“我退出来。让时间喊‘疼’!/哦我陷得太深;如同血液里的血液;/也像是海洋中的水滴。//内心里有一片牧场;但没有/今夜的羊群;内心里有爱;但没有/受爱者;内心里有一张嘴;但没有/力气说出‘内心’。//……”。诗中的精神冲突应当是“审美”与“绝望”、“爱”与人世无可挽回之间的冲突;这是诗人一再“苦于赞美”的原因。在当代汉语诗坛;张执浩的诗歌写作;一个重要的意义是;出示了一个诗人追求生存真相的心灵;而这种心灵使当代汉语诗歌的某些文本显示了一种迫使人追问人世与永恒的精神力量。对于那些沉迷于对语言、技艺和“革命”情结的诗歌写作来说;这种写作是一种鲜明的参照;它使我们重新思虑什么是“爱”、“美”从何来、短暂而沉沦的人生该如何救拔。更为重要的是;张执浩的诗歌写作为当代汉语诗歌提供的技艺因素也是不容忽视的。对于张执浩这样的写作者;大质量的心灵和深广的精神视野往往使他能将平常的语词、朴素的意象运用得与情感、经验的言说融洽无间。他的诗歌技艺是关于“生活”、生存的思想和想象的分行陈述。来自“心灵”的力量凝聚了日常生活被人忽略的言语、场景和细节(包括许多人的内心想说而未说出的话;当他以诗的方式说出来;人们深感这样的语句平常而触动人心)。而内心涌动的“爱”的光晕;则照亮了俗世生存中许多微不足道的东西;卑微的事物进入了高贵的叙述(像《高原上的野花》、《喂;稻草;人》、《身边的丘陵》等);“丑”的事物在这里被发现了它的意义(像《蛇与蛇皮》、《乌贼》等);而“美”的事物;则美得有形有体(像《亲爱的眼泪》、《荡漾》等);而赞“美”;则往往在疼痛和感伤中回旋上升(像《亲密》、《美声》等)。张执浩并不是像一些诗人批评的“他总是用一些习惯的词汇”;而是他以自己的情思和想象重新挖掘现代汉语在不同语境中的新的内涵。他的诗中看似有许多我们熟悉的词汇;但这些词汇在诗歌里绝不是享用现成意识形态的已有意义;而是诗人用自己的写作重新发现这个词;这是一种“本质性的词语”。正是在这里;我觉得张执浩“朴素”的写作切中了海德格尔(M。 Heidegger;1889…1976)所言的“诗的本质”:
诗是用词语并且是在词语中深思的活动。以这种方式去深思什么呢?恒然长存者。……存在必须敞开;以便存在者得以露面。……当诗人说出了本质性的词语时;存在者就被这一命名命名为存在者了;于是;就作为存在者逐渐知晓。
在诗人紧紧抓住一些汉语词汇的独特的想象性言说中;我们得到一种“存在”“敞开”的亮光。在存在者得以露面的同时;这些词语在意蕴上获得了一种重新“敞开”。从这个意义上说;张执浩一方面是作为人类原初的一种精神形态的“诗”之历史链条上的那种为存在者“命名”的诗人;另一方面是一个善于体察词语在当下语境中的意蕴变化的诗人。当代汉语诗坛少有诗人像张执浩那样对一些朴素的汉语词汇(基本上是双音节词汇;也为人们所熟悉)心醉神迷、精心打磨。他重新打磨了这些词汇;使这些陈旧的词汇被剔除了文化、政治等意识形态的陈旧锈土;在新的历史语境中变得敞亮。这也是张执浩的诗语感纯粹流畅、意蕴丰富但不晦涩的原因;这样的诗作当然容易直指读者的内心从而获得阅读上的感动。如果一定要谈论张执浩诗歌写作对于当代汉语诗歌在具体文本上的典范意义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诗人以自己艰难的生存思忖和对词语的平凡选择与独特想象;赋予了当代汉语一种新的形态;说出了某些汉语“词根”层面的意蕴。如果将诗歌写作喻为生存个体艰难的歌唱的话;那么这种写作无疑是汉语在当代发出的一种饱含精神高度和技艺难度的“美声”。
张执浩诗中的许多“美”来自于他对生命的追问和人生的感叹;许多诗作因为过于徘徊于人生的悖谬议题、悲剧处境而显得境界深广;语词纯净。但也正是这种风格可能会使一些热爱“意义”之外的“诗”本身的读者不大满意;他们可能会抱怨这样的写作是不是太不够“复杂”了?事实上;他们若是完整地读一下作者新近的组诗《无题十六弄》;也许这种感觉就会消失。十六首诗;题材都是从日常生活的小事小感触甚至小道消息中信手拈来;细节更细;场景更具体;作为能指层面的言语和意象与诗歌的所指之间距离甚远;比以前张执浩的许多代表作解读起来要困难得多。但有些诗作;认真研读;还是能发现其间微秒而丰富的寓意;不知这是不是张执浩新近酝酿的诗歌写作的一种转型:要在更小的事物上完成更新更隐秘的主题?这里我们看一下其中一首:
教一只鹦鹉唱《国际歌》有那么难吗?
在汉口;在宠物集散地
一个退休公务员以此为业
送他一条京叭狗;还你一个纯正的首都居民
爱国者每天缝一面国旗
爱人的人却常常在人群中生闷气
一只鹦鹉来自崇山峻岭;一只鹦鹉
没有自己的方言;还是这只鹦鹉
用汉口话唱《国际歌》
所有见识过它的人都以为它来自联合国
(《无题十六弄?之九》)
从诗的语境看;诗人的灵感来自于一只可以“用汉口话唱《国际歌》”的鹦鹉;在那个“宠物集散地”;狗也可以说纯正的北京话。诗的核心也许是“爱国者每天缝一面国旗/爱人的人却常常在人群中生闷气”。诗人是否在说:鹦鹉学舌是容易的;《国际歌》是容易的;缝国旗也是容易的;“爱人”却是非常困难的?借助于动物;诗人是否嘲讽了当下的“人”:民族、国家这些东西;真的是真理、价值的绝对形态吗?这些东西和无条件的“爱”比起来会更重要吗?
诗的主题还是一如既往:“说爱”(诗人也曾有一首叫《说爱》的诗、一篇题为《说爱》的随笔);但“说”的方式有所变化;“说”的语境也更加深广了;从而也使诗的意蕴更丰富复杂了。当张执浩“这样写”的时候;无疑;我们又对他充满了新的期待。
责任编辑 易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