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10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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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昌办化工厂那年重新砌了一幢新楼;老房子去年冬天倒塌了;到处是碗口大的洞穴;常有老鼠和蛇明目张胆地出没。
“棕德叔;找到我家公鸡了?”桂花嫂紧盯着铁叉上的鸡毛。去年柳婶家的一只母鸡让蛇袭击了;半个月后才在洞口发现它的羽毛。
“狗日的;这村里没了男人;连老鼠都猖狂了!”
棕德老汉将铁叉上的鸡毛扯下来;又将铁叉搡进洞穴里;一会儿;几只幼鼠排着队从洞里钻出来;红红的萝卜根似的尾巴刚一露出洞口;一转身就不见了。
桂花嫂连打了几个哆嗦;脖子和背后的毫毛都立了起来。
“棕德叔;他们后天就来挖树……”
“挖吧。”棕德老汉瞪着桂花嫂:“他们先是把咱乡下长得好看的闺女拐走了;然后又把咱养的猪狗牛羊偷走了;现在倒好;连几棵树都看中了!有种;干脆把咱乡下人杀了算了!”
这时候;国和背着电瓶从田里回来了;手上拎着鱼篓;套靴上全是泥巴。他在口袋里摸出一块纸来;递给桂花嫂:“厕所的图纸改好了;这回听你的;就设计了一间。”
桂花嫂接过图纸;瞅了瞅;问道:“这是啥啊?”
“便池啊?”国和说;“你总不能不砌个便池吧?你总不至于……”
“你啥意思啊国和?你不想帮忙你就明说!我砌厕所要便池干嘛?我们女人解手要那个东西干嘛?你总不至于连女人怎么拉尿都不知道吧?‘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啊’。”
国和扯过桂花嫂手上的图纸;背着电瓶走了。
回到家;国和立马拿出那支红色的铅笔;在便池那地方连划了几个叉叉。这时;只觉得一团柔软的东西贴在后背上;回头一瞅;杏花正将胸中那两坨肉贴着他;来回地蹭着。
十
桂花嫂砍完柴后就开始挖薯。薯地就在村子西头的山坡上;曹昌的女人桃子生怕红薯烂在地里;扔下柴刀又挖起薯来。她一边挖着薯;一边骂着男人;比砍柴的时候还骂得凶狠。
“桃子;别骂了;骂多了伤肝。”桂花嫂劝阻她说。
“我可不能跟你比;把男人送给别人;把庄稼留给自己;我桃子没有你好!”桃子举起锄头对着一棵红薯劈下去;土里的红薯立马分成两半;白色的浆液涌了出来;将土濡黑了。
“不是我桂花比你好;是因为嫂子看得多了;不想跟他闹了。咱是个乡下女人;他一天到晚在城里;咱总不能将他捆在裤腰带上吧?如今这世道就这回事;想开点;没男人照样过!”桂花嫂将割下来的薯藤堆在地头;然后开始挖薯。
“凭啥啊?他们男人是人;咱们女人也是人!”桃子扔下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我就不相信这世道专整咱女人。”
“我也不相信!”桂花嫂对着掌心吐了一口唾液;抓起锄头挖起来;“所以;咱偏偏不理睬他;我就要让他曹旭知道;没有他们男人;咱女人照样能过;而且过得还好些!”
突然;桃子将锄头扔在地上;然后盯着河堤上的柳树:“曹昌;你这个狗日的;过年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桂花嫂忍不住笑起来。
“我憋气啊;嫂子!”桃子哭道:“我一想到他跟那些野女人滚在一张床上;就恨不得咬死他!”
“你就不能学学杏花;他男人曹猛照样没回来;也没见她这样骂过自己的男人。”
“哼!”桃子瞥了一眼村子;“她当然不骂啊;她巴不得男人不回来;这样她好跟别的男人野。”
“你说啥?”桂花嫂睁大了眼睛。
“没说啥……”桃子撂下锄头;挑着一担空箩筐回家了。
傍晚的时候;桂花嫂先将红薯放进窖里;然后用铁叉将薯藤叉起来;一束束地挂在苦楝树的枝桠上;结果一眼瞥见二只死猫正龇牙咧嘴地盯着她。她的心一阵揪痛;手上的铁叉掉在地上。
这时;国和扛着铁耙正从村东头的菜园地里回来;手上牵着那头水牛。桂花嫂放下铁叉;瞥了他一眼。国和从口袋里摸出图纸:“我改好了;这回不会有问题吧?”
桂花嫂接过图纸;看都没看:“是不是给杏花耙地去了?”
“是啊……”国和说;“这个疯婆子;惹不起!”
“既然惹不得;干嘛要惹她?”桂花嫂回了院子;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我前晌跟她说了;”国和说;“我这是最后一次帮她;我再也不帮她了!”
“你帮不帮她;跟我有啥关系啊?”桂花嫂突然回头盯着国和;眼里喷出火来;“你是我什么人啊?”
“你明天还学不学犁地?”国和突然说。
“你愿教就教;不愿教拉倒!”桂花嫂正打算把门关了;结果瞅见柳婶捏着碗沿着河堤走了过来。今天一早;柳婶就跑到桂花嫂家打电话;告诉镇医院的龚医生;他男人苦荆叔昨晚上又叹了一口气出来……
十一
柳婶走得很快;头发蓬乱着;眼睛却十分有神。
桂花嫂连忙招呼道:“婶啊;苦荆叔好些了吧?”柳婶说:“晚上龚医生来拔管子;他总算可以用嘴巴吃东西了!”
“我过去瞅瞅!”桂花嫂扯着柳婶的手就走。
这时候;杏花一手撑着腰一手拎着痰盂从家里出来;嘴里仍旧咬着咸菜疙瘩。桂花嫂盯了她一眼;她连忙低着头走开了。
国和瞪了杏花一眼;像吼媳妇似的吼道:“你要男人干嘛啊?只知道扯着别人替你犁田耙地;我曹国和又不是你家长工。”
桂花嫂一进柳婶家;就直奔苦荆叔睡的房子。
自从男人成了“植物人”之后;家里已欠下几万元的债务。柳婶的闺女棉花进城快一年了;至今没见过她寄过一次汇款单回来。村里那些从城里回来的男人说;棉花一天到晚住在高级酒店里;不是打麻将赌钱;就是跟那些有钱的大款睡觉;早把乡下的娘老子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天眼看要黑了;柳婶拉亮了电灯。桂花嫂瞥了瞥床上的“植物人”;苦荆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灰白;鼻孔张得很开。
“等会儿龚医生就来拆管子……”柳婶盯着男人;像盯着家里的陈年旧帐。她扯了扯被子;让桂花嫂瞅;桂花嫂又一次瞅见了插在男人喉咙上的那根指头粗的黄皮管子;一年来;柳婶就是通过这根管子;坚持一日三顿给他喂着那些利于消化的稀食。
“昨晚上他先是流了二滴眼泪出来;然后就叹了一口气!”柳婶说;“龚医生早就说过;只要他能叹气;就可以拔管子了。”说完;拉过一把椅子;挨着桂花嫂坐下来。
这时候;秋菊嫂进来了;手上拎着手帕;手帕里包着几枚鸡蛋:“仔鸡下蛋了;拿几个给苦荆叔尝尝。”
说完;挨着柳婶坐下来。
前不久;桂花嫂也拎着鸡蛋看过一回苦荆叔;那天;柳婶一把抱住她哭起来:“我不是为我自己哭;是为你桂花哭!”桂花嫂说:“我自己都不哭;你哭啥啊?
哭多了;眼睛就会瞎的;到时候谁来管苦荆叔啊?”
柳婶想去再找一条凳子;桂花嫂扯住她:“你别走;坐得开;咱们就坐在一条凳上;咱们挨紧些;挨紧些暖和!”
柳婶坐了下来;三个女人肩并肩地瞅着床上的男人。昏黄的灯光下;她们的脸皮就像是涂了一层蜡;瞅上去像是在照一张三人合影。
“昨晚你跟苦荆叔说了些啥?”秋菊嫂说;“听说他又有眼泪出来……”
“昨天;我先到村口为他喊魂;回来后;就跟他说了棉花的事;他就滴了一滴眼泪出来!”柳婶的眼睛立马又红了;“那滴眼泪从眼角一直流到胡子上;晶亮晶亮的……”
“人怕伤心树怕刮皮;你一定是说到他伤心处了。”桂花嫂说。
“也不知道他到底听不听得见。”柳婶掖了掖被角;重新将男人的喉管盖住了;“你说他听不见;他又有眼泪出来;你说他听得见;他又像个死人似的闭着眼睛。”
去年夏天男人成了“植物人”;柳婶四处借钱;先是找娘家借;接着找亲戚借;最后去了政府。她一级一级地找;先是找村委会;接下来找镇上;然后就到了县里。大热天;柳婶穿着一条单布裤子;一进人家的门就跪着不起来;几天过后;裤子被她跪烂了;膝盖上全是血。女人捏着讨来的钱;将男人送到县城的医院里住下了;医生就在他脖子上开了个口子;安上一根橡皮管;每日就从那管里灌些稀食进去;总算把男人的一条命从死亡线上扯了回来。后来;县医院的医生对她说;我们这里已经尽力了;你要是真想让你男人醒过来;就赶紧转到省城里的大医院。女人立马请人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行字;把男人如何成为“植物人”的经过描述了一番;然后一头扎到县城的街道里;双膝跪在白纸上;旁边放着一只装钱的磁碗。那天;桂花嫂的男人曹旭到街上办事;一眼瞥见柳婶跪在地上给行人磕头;立马租了车子将她送回乡下;还塞绐她2000块钱;然后还找到县电视台的一位记者。没几天;那记者背着摄像机来到了村里;柳婶乞讨救夫的事迹在全县传开了;县长都带头捐了款。
后来;柳婶将男人转移到了省城的大医院;医生将那根管子拔了;重新换了根新的;然后就是输液。
不出一个月;柳婶带来的钱全花完了;省城医院里的领导问了她的家庭情况;说:鉴于你的经济状况;建议你还是回家算了;这里你住不起的……目前;世界上治疗“植物人”的办法还不是很成熟;美国有个教授最近发明了一种“亲情呼唤法”;建议你回去后试试。
柳婶连忙问啥叫“亲情呼唤法”;那教授说;回去后;你也不必给他吃药打针了;你就对着他的耳朵喊他的名字;然后跟他讲事情;讲过去的事;讲你们之间的感情;讲他过去高兴过的事;千万别给他讲不高兴的事!你们家不是很困难吗?你就给他讲讲夫妻恩爱和贫穷的幸福。女人一听;连忙说:“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去给我男人喊魂;这个我早就会了。”回家后;柳婶就一天到晚坐在床边;像尼姑念经似的;对着丈夫窃窃私语。讲了整整一个月;仍然不行;就改成早晚两趟;捏着一只磁碗;碗里放着米粒;给男人喊魂:“苦荆啊;你快回吧……”
秋菊嫂瞥了瞥柳婶;忍不住说:“我听说你总在苦荆叔面前讲那种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啥事?”桂花嫂转身问道。
“还有啥事;无非是男人与女人做的那种事!”秋菊嫂笑了起来。
“放屁!又是杏花那婊子跟你说的吧?一天到晚只想着裤裆里那点事;哪天碰到她;我要撕烂她的嘴!”
柳婶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咱都是过来人了;说了就说了;有啥了不起的?”秋菊嫂说;“只要能让咱苦荆叔醒过来;咱还在乎那点裤裆里的事?”
“你到底跟苦荆叔说了些啥啊?这么神奇?”桂花嫂好奇地问了一声。
“我给他讲了棉花的事;我讲一回;他就流一回泪。”柳婶盯着男人说。
“这么神啊?你讲讲看!”秋菊嫂忍不住说道。
“前阵子;我就听了省里那个教授的话;专门给他讲我们当年结婚时候的事情。”柳婶盯着男人;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唉;不讲了!”
“你讲吧!”桂花嫂和秋菊嫂一齐盯着柳婶说。“我们想听呢。”
“后来;我就讲了我怀棉花的那个晚上;那晚上;他对我真好;折腾了我一宿……后来我又给他讲我怀上了;我知道他想孩子;我想让他高兴。”
这会儿;桂花嫂和秋菊嫂的脸上已全是泪水。
“我还给他讲了这些年村里的事;我说咱村里的男人一个个都跑光了;撂下庄稼不种了;交给我们这些女人种。我说咱们毕竟是女人;哪种得了那么多的庄稼啊;我跟他说;过去像犁田耙地、挑柴担水那些男人的事;现在丢给咱女人做;我跟他说我们女人一个个都累坏了;全身都是病;舍不得去医院诊治……
我还讲了咱们村这些年的变化;我说这几年咱们村越来越没看头了;连水塘都干了;连个洗衣服的地方都没有……我还讲了咱们村的树越来越少;我说县里的领导看中了桂花家的那二棵桂花树……”
柳婶盯着男人继续说:“后来……我就给他讲了我家的狗让城里的人毒死了……可不管我讲得再多;他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后来我干脆懒得讲这些了;昨晚;我就给他讲了我姑娘棉花的事。”
“你讲棉花啥呀?”桂花嫂抹了抹眼泪;“你再讲给苦荆叔听听。”
柳婶用手背揩了揩眼睛;秋菊嫂连忙从裤袋里摸出手帕递给她;柳婶说:“昨晚我给他喂了几口豆腐汤;他没喝几口;就喝不下去了;我知道他不能再喝了;就想着该绐他讲些啥呢?有些事情我都讲了几百遍了;我自己都讲腻烦了……我想了想;咱就给他讲讲棉花的事吧。我一直不敢给他讲棉花的事;我怕他伤心;结果真的让我言中了;我每讲一次;他就流一次眼泪……”柳婶擤了擤鼻子;摔出一团鼻涕;擦在鞋跟上。末了;柳婶突然躬下身子盯着床上的男人;说:“苦荆哪;昨晚我绐你讲了咱棉花的事;现在桂花秋菊她们让我给你再讲一遍;你不会嫌我啰嗦吧?你到底听不听得见啊?你肯定听得见对不对?你要是听不见;咋会有眼泪出来……咱棉花出去整整一年了;听说她在城里没做好事;成天不是跟男人在宾馆里打牌;就是跟他们睡觉胡搞。苦荆哪;棉花她走的那天;亲口说等她挣了钱就寄回来给你治病的;她都出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