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网络2009.2-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我品咂到了耳鬓厮磨的滋味,水一样的柔软,让我觉得,我其实是这样喜欢,几乎是在爱他。
北方总是把面前的咖啡、西餐和小食品风卷残云般干掉,然后就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专心致志地胡说八道。
北方常常说起铜子。北方说,这个流氓,同样是黄金周,别人都一晃而过,他就能弄出十几万字,在家生三天病都能搞出一个中篇。
北方说,写到那样,别的都可以不要了。北方说着就长叹一声,以极其野蛮的姿势往沙发上一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抽着,眼睛嗗碌磆碌地在天花板上逡巡。
那样躺了一会儿,北方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们能够做爱吗,散步?北方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做爱只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
我感到了北方的百无聊赖,这感觉也在同时击中了我。
当北方俯身过来吻我的时候,我觉得很冷。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依恋并不是因为相爱,只是因为我们是两个失败的人。两个从同一个战壕里撤退的人,也会有同命之感,那种相互的可惜,会给人相爱的错觉。
但是我为自己找到了另外的战场,而北方没有,北方剩下的似乎只有节节败退。我意识到他至少现在还不可能好好地爱上谁,而我,也在一点点失去好好相爱的兴趣。我想说这不是相爱的心情,而是沦落天涯的心情。但我真的怕刺激他。我忍了忍,不置可否。
你真是冷血,北方说,你是个见死不救的女人。
你要是太无聊,我们玩扑克吧,我说。
北方立刻说,好啊,玩,但是要挂彩。
我和北方就在那个小茶几上玩加减乘除。一个多小时,我赢了三百六。北方说,给你四百,找我零头。我把一张五十的给他。北方从兜里抽出的却是一张十块钱。
我说,欠赌账是很不男人的行为。
北方说,前两天我去你们酒店吃饭,结账的时候已经说了由你签单,他们就是不给面子,不过几张纸的面子,你都没有吗?还是故意撇清?
北方说,今天这四百块就当你补了,回头你去跟他们要去。
北方习惯了在我能够签单的酒店安排自己的客人。开始他还表示不安,久而久之,似乎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我知道那些日子北方生活拮据。但是,一个男人吝啬到这个地步,真的令人难以忍受。
我说,几张纸,你有意思没有?这钱就算我借你的,你也可以不还。我才不去跟人家要,我有病啊我。
北方忽然就恼了。北方恶声恶气地说,我没意思,我有病,我就稀罕这种纸,你有钱借我是吗,你要借给我一百万,我就到大厅里给你下跪。
听着北方穷形毕露的唠叨,我忽然开始厌恶这个男人。
我冷笑一声说,只怕你这一跪,值不了那么多。
北方说不一定啊女士,你看不起我,不等于所有的女人都看不起我。北方说着就去摆弄手机上的信息。北方说,读几条听听吧?你全当是听笑话。
北方不理会我表现出的不屑,开始读。
在星巴克等你,酒都凉了我的北方大人。
有空没有?今天晚上陪我给你发工资,真的哦哥哥,够你数一个小时的。
我不禁哈哈大笑。我说,好,有人稀罕你就行,那我就不奉陪了,记住,你欠我四百块。
北方心里的完美女人想必兼有情人、母亲和神的好,无所不能,能够温暖他的灵魂,也能够温暖他的日常生活。北方文字里描述的女人,只是掩饰隐痛的方式。北方需要躲藏。而我不同。我意识到我和北方的关系中埋伏了一些致命的刺,对我而言,那是一种危险,一种自我毁坏的危险。
那些天北方总是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一照面就吵得不可开交?
我想告诉北方,生存太重了,我始终把生存看得比表达更重要。如果表达总是背叛内心,舍本逐末,那我宁可不表达。人就像一些微小的甲壳虫,虽然那层壳脆弱得经不起挤压,毕竟是一重日常的保护。当世界日渐冷漠的时候,这个壳就是最后的寄居地。一个人什么都能够躲避,唯独不能躲避世俗的命运。
北方的壳远没有我的坚固。北方在工作尚无着落的时候,在试图摆脱窘境的过程中,已经开始了精神自残。
天气在回暖,白天显然变长了。我开始反思我对待情感的方式。而北方,也开始讲一些具有伤害力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北方变成了他臆想中的某个女人,他希望自己能够蔑视、从而可以不在乎的女人。
故事五:堕落
女人就是在那些郁闷的夜晚认识南极的。
那天,女人换了张陌生面孔进入聊天室。“某个女人”这样的名字很招人,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女人挑剔的眼睛从那些名字和句子上一一扫过,不想理睬任何人。女人想自己的心是空洞的,但她不愿意用这一点提醒自己。女人用了一连串的动作。
某个女人疑惑地看着众人。
某个女人垂下眼睛,不想说话。
某个女人拥抱众人,说,都给我滚远点儿。
某个女人安慰大家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老婆也会有很多的。
女人正在疯玩动作,一个叫南极的在大屏上对她喊话。
某个女人,还是某个孩子?
女人说,南极?窝窝,冷ING
南极说,看对谁,对企鹅而言未必如次。
南极说,如此。
他很认真地纠正了一个别字。
女人对文字敏感,女人讨厌聊天语言中的错别字。看到错别字,感觉就像和一个小学生在聊。知道纠错的人至少还对文字保有敬重,女人想。
女人说,南极的东南西北在哪儿?
南极说,北,只有北,四面都是,除了头顶。
北。女人有点沮丧,说,拜托,别用这个词。
南极很机警,说,哪个词?北?某个男人?
女人不再说话,继续玩动作。
南极是多么迷人,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南极也用动作。他在大屏上以极快的速度显示动作。
南极贼贼地盯着某个女人,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南极拿过一块破抹布,一脸妩媚地给某个女人擦鞋。
女人不禁哈哈大笑。她又用了一个动作。
某个女人感动地趴在南极肩膀上,一边哭,一边偷偷地用南极的衣襟擦鼻涕。
南极说,真是个孩子,笑死我了。
这个属于水瓶座的女人,喜欢陌生的宠爱。喜欢某个男人在没有见到她的时候,仅仅凭着言语喜欢她,而她也愿意仅仅凭着言语喜欢某个男人。言语,是灵魂的载体和衣服。她希望这种包裹和坦露都恰到好处,张扬自己的好,掩饰自己的遗憾,也张扬他的好,掩饰他的遗憾。生活是麻烦的,她渴望简单的、没有缠绕的安慰。
和南极的第一次约会就在不久之后,在上岛的卡座里喝嘉士伯。南极是体贴温和的,大方,随意。人看上去很年轻,声音却老到,听起来很厚道。
南极说,我叫你什么呢,不能叫某个女人吧。
女人说,叫我散步吧。
什么时候我再约你?南极说,你说地方好吗,你说,我来安排。
和南极的第二次约会就在对岸的208,那是一间有窗户、看得见河的小房间,铺着浅灰色地毯,是她和北城常去的地方。
要那个房间号的时候女人觉得很堕落。
他们坐在地毯上喝酒。喝完的时候南极偎过来。南极的温存体贴超出了女人的想象。仅仅是依偎。那些尴尬的溃败的感觉,在身体的依偎中瓦解。
女人承认,自己对灵魂抱了过高的期望,原来只要身体就可以了,不需要别的,只是身体,像动物一样。
看了这个故事,我觉得北方真是可怜的。他如果如此恨一个女人,就让他通过虚构,把这个女人推到肉欲里去吧。北方在故事里宣告女人像动物,就意味着他完成了最后的反击,尽管这反击是纸上谈兵。
我喜欢呼应,哪怕仅仅是形式上的。在某一天天亮的时候,我下线之后,推开了我的窗子。那时候心里曾经有过尖锐的喜悦,我确信我爱上了北方。在另一天天亮的时候,我的喜怒哀乐开始远离他。我明白那只是一个错觉。并不是我不想爱,而是在如此飘浮的生活里,我既认不清自己,也认不清别人,我根本不可能真正地爱上谁。
只是觉得,在某个地方,有那么一种深刻的呼应存在,只是我尚且没有遇到。即使难以遇见,我也愿意相信,相信他在那儿,是为我,只是为我。而我的自珍和不放弃,也是为他。
这个人,肯定不是喜欢伪饰的已经坍塌的北方。
最后的故事是我送给北方的。我说,你对我讲了这么多空气一样不着边际的故事,我来给你一个坚硬的故事吧。
故事六:欺诈
那天阳光很艳。表哥的电话一早就来了,请我到他的石榴园里转转。高低起伏的东岗上满是这种新生的石榴树,和普通的石榴似乎不大一样。冬天,石榴树显得瘦小,但是黑色的枝干弯曲虬结,在浓艳的蓝天下,很有些丹青意境。
走向石榴林的时候,我觉得郁闷在渐渐稀释,像冰,在一种不相干的温暖里融化。
表哥个子很高,写一手好字,爱看一些和功课无关的书。高考落榜之后,表哥立刻结婚,不到二十岁就生了第一个孩子,起了一个怪怪的名字,叫那里。
在土地上摸爬滚打的人,都是见老的,但是表哥不,这个乐天的家伙似乎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给自己找到乐子。
表哥现在只在乎一样,就是儿子。两个女儿初中没上完就回家帮忙了。表哥常说,都去上学,撕了我也不够。当个农民多寒碜吧你说。鸟生了孩子也不光喂食,还得教教它学叫唤呢,你哥我鸟都不如。
表哥唯一的儿子那里,今年十六岁,在警察学校就读。
表哥说,一个农民,一定得多生儿子。你哥我这么好的基因,不生他娘的一车孩子,白糟蹋了。
叼着烟的表哥脸上放光,眼睛在他的林子里逡巡半天,心满意足地说,这林子今年就能挂果了。咱们这地方土硬,还就石榴长得好。这一大片,可都是砸锅卖铁凑的本钱。
表哥的幸福很具体。
但是表哥的幸福很快就被击碎了。
那里因为入室盗窃未遂,被拘留了。
那里供认,是受北城指使去偷一份石榴种子供应合同。
我们系统去年驻村,扶了一个乡共七个村。驻村队员为当地选了一个石榴种植的项目。北城凭着一张盖有我私人印章的介绍信,说服驻村队员和供货方签了合同。作为供货方代理人,北城得了五万六千元的中介费。种子种下去了,长了两年,结出来的不是石榴,而是一种难以入口的古怪玩意儿。北城慌了,给了那里一万块钱,让他把那份供货合同偷出来。不懂事的那里不知道其中的轻重,竟然很爽快就答应了。
那里被捕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对岸喝茶。
放下电话,我端起面前那杯上好的普洱,哗一下泼到北城脸上。
那里在八科整整呆了半年。
那里出来的那天是个滴水成冰的日子。那里只穿了一件毛衣,脚上是夏天的凉鞋,连袜子都没有。那天我弄了一桌子菜,逼着那里喝了一碗热汤,不停地劝他吃。
可是那里对吃东西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抽烟,一支接一支。他把抽了小半的烟摇一摇说,在里面,这就是大砍刀了。又抽了几口,把剩下一点的烟举起来说,这叫小蚂蚱。那里说他在里面算是待遇不错,“干部”没有欺负过他,他唯一受到的虐待,是因为争夺小半支烟,房间的老大勒令他“扎上”,就是站在两尺以外面向墙壁,身体呈弧形倾向墙壁,半个小时以上保持不动。
那里抽着讲着,嬉皮笑脸,像在说故事。
那里毁了。北城不仅毁了表哥的收成,也毁了他唯一的指望。
北方说,我只是让那里去拿你的印章,这样你那些驻村的下属才会跟我联系的公司签合同……再说,我联系的可不是假种子,结果不会那么糟糕的。
你利用我,我可以原谅。我说,但是你以不磊落的方式利用我,而且掏钱贿赂一个孩子,就是心术不正了,我不会再给你这种机会的。
北方笑了。所以你就编造了一个夸大其词的故事,好让自己讨厌我?
我已经够讨厌你了,真的。
我不理解北方是怎么把自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