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幽幽莲-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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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元宏命任城王前往平城平乱。下朝后与我说起:“任城王的辈分比朕还高一辈,颇具威严;又最善于安抚人心。”
只字不提元恂。而他随后就下令减少河阳无鼻城的衣食供给。我心知,元恂如今已成了他心里的刺。
第十七章 犹是有情无思时(4)
这一年的残余,宫中忽然流传起一段逸闻,却是关于高贵人的。
说她曾梦见自己被日光所环绕,躲到床下,而日光追逐不止,化为龙形……不久后,她便怀了身孕。
元宏自然也听说了。一日,向我问起:“妙莲,这话是从哪儿来的?”我笑道:“既然是梦,除了文昭贵人,还有谁知道呢?”元宏不以为然道:“文昭贵人已经去世很久了。”很久了么?其实还不到两年。我心中恍惚,半晌才道:“恐怕这其中有曲折之处吧。”他思忖片刻,直望进我的眼睛里去:“你觉得此梦何解?”
“此奇徵也,贵不可言。”这番措辞,早已烂熟于心,但我仍作半思半言状:“日者,君人之德,帝王之象。光照女身,必有恩命及之。而躲避不开,说明主上来求,女不获已也。”元宏微有笑意,又有几分嗔怪的神色,道:“你是在影射朕么?”
“不敢。”我掩口而笑,又道,“梦月入怀,犹生天子;何况日照之徵?因而,这是诞育人君之象。”元宏先是默然,继而似笑非笑道:“你说得是恪儿么?”
他虽在笑,然而那话却尖锐,其中的戒备与怀疑,隐约间刺痛了我。我忙辩解道:“不,既然恪儿如今为臣妾所收养,臣妾又怎么敢这么说?”元宏沉吟道:“那么,这些话是谁传出来的?”
“昔日为高贵人所信任的宫人,或许知道这个梦吧。”我定定神,镇静地回答,“臣妾斗胆揣测,高贵人怀孕时,必不敢外传此梦,怕皇上不信,又怕有人嫉妒。一旦生了恪儿,也不敢说了。立太子而杀其母,她怎么敢冒这个险?及至恂儿作了太子,这话更加说不得了。如今,太子既废,高贵人虽已不在,知情人却沉不住气,以为梦境果真应验了,所以……”
元宏只是低头沉思。半晌,忽然举目看我,陌生的、深而切的,带着些审视的味道。我心中不安起来。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
不久,任城王从平城遣人报讯:叛乱已定,收捕陆叡及其党羽下狱,听候处置。
事到如今,立储已迫在眉睫。李彪和王肃先后上书,请求皇帝早日定下储君,以安人心。元宏却犹豫了。他只字不提此事,我也只当不知道朝野对于此事的争议。然而心中并不能做到安之若素。
元恪前来请安时,我问他:“宫里的传闻,你听说了么?”他点点头,有些局促不安的神色。我又问:“那么,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虽是茫然的神色,眸子却亮得惊人。我无声地漾出一丝笑意:“恪儿,你以后会明白的。我一定会将你父皇的江山,交到你的手中。”
元恪并未成年,此刻却如大人一般,清晰地说:“我不愿让娘来承担风险。”我心中一震,微笑先于泪水绽出:“傻孩子!”我拍了拍他的手,在低头的瞬间,将泪咽下。
几日后,伴着元宏在亭中小坐。
我闲闲地拨着七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元宏虽朗然说笑,眉间的抑郁却若隐若现。他终于问:“朕昔日曾问你,几位皇子中谁最出色。你可还记得?”我淡淡地回应他的试探:“记得的,是四皇子。”
我这般直接,并且恳切,元宏不禁感到诧异,然后说:“群臣劝朕早日立太子。”我喉间只是“哦”了一声,指尖在尾弦上轻轻一勾,漫不经心的模样。却猝然听得他问:“难道你不希望立恪儿么?”
他仍然微笑着,灼灼的目光却迫得我几乎窒息。我半晌才踌躇道:“臣妾并不能说完全没有私心,毕竟,臣妾所能依靠的,惟有恪儿……”
“是恪儿?”淡淡的震惊之后,他的微笑蓦然有了悲凉的味道,却仍然是笑着,似问非问,“你认为朕将来会冷落你?”我心底一凉,似触动了长久以来暗藏的心事,随之垂下头,哀伤地说:“会的,会的。你是天子啊!”
他不说话了,我也说不出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元宏终于启齿,神情端凝,声音亦是庄重的,“我也想使你安心。身份、地位,原本无关情义,但若能使你安心,我决不吝惜……”我知他这番话经过深思,缓缓道来亦是一诺千金,而他此刻的眼神亦是温柔而执著,虽也有丝丝缕缕的哀伤与无奈,却恰好作了承诺的点缀。于是,我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心下欢喜,且又带着卑怯的敬畏。一如多年前,对他的深情,深信不疑。
他说:“恪儿行二,这原本是没有争议的。何况此子仰慕汉学,朕也很放心。但,朕近来心思烦乱,总不想在仓促间变更人事。于立储是如此,于立后……”
我不禁失色,顿时局促不安起来。我固然不在乎这一朝一夕,却惟恐被他窥见了心思。他忽然温柔一笑:“朕说过的话,必会兑现的。你放心罢。”温柔中,忽又泛出一些苦涩与沧桑。
太和二十一年,正月,元宏忽然召集了七位皇子。元恌还不满三岁,由我抱着他。
自从废后,元怀、乐安公主,以及元恌,都交由我抚养。元恌的生母虽然在世,但我向元宏请求道:“臣妾未曾抚养过那么小的孩子,皇上能否成全?他原本就是过继给废皇后的,郑充华又是冯家旧人,我必不亏待他们母子。”元宏笑而颔首。我其实并不费心,横竖有他们各自的保母,我的心思仍然只在于元恪。
郑充华曾要求亲自抚养元恌。我冷笑起来:“你的孩子?你何曾有孩子?这孩子不是已经过继给皇后了么?皇后被废,自然是交由我抚养。”
郑充华心中凄惶。冯清被废,她既不受宠,又无家世,何况有子而不能亲自抚养。她此刻已不复当日的佻巧,流着泪哀求道:“昭仪,他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淡淡一笑:“十月怀胎又如何?你不是也把他过继给废皇后了么?”郑充华噎住,只是流泪。我挥手道:“不必多说了。我自会照顾好他。”
此刻,我抱着元恌,亭亭立于元宏身侧。忽然瞥见郑充华悲戚的目光,而元恌,却早已认不出她了。这种残忍,我无法领会,但我的快意却交织着酸楚。
面前的长几上,罗列了宫中宝物,一片金碧,粲粲夺目。我并未细看,只是凝神揣摩着元宏的意思。
他向几位皇子说:“你们喜欢什么,就随意抓取吧。”说着,他与另一侧的元勰,相视微笑。我心中已领悟过来,悄悄向元恪递了个眼色。
元宏笑道:“恪儿,这里你最大,你先来选。”元恪出列,辞谢道:“儿臣是兄长,就让弟弟们先选吧。”元宏微有喜色,颔首不语。
我抱着元恌上前,轻声道:“恌儿,你喜欢哪些?”宫女过来帮忙,将他抱下来,凑近桌面。他的小手只一味的扑颠,最后却抓了一只铜制的兕觥。我心中没来由地一惊,这一件是祭器啊。
然后,是罗夫人的元悦。他与元恌一般大,罗夫人牵着他,他抓的是一件金莲佛灯。元宏忽然轻声笑道:“可惜了,这一件本该留给你的。”我勉强一笑:“这孩子与佛有缘。”
元怀抓了只镂金错采的长颈瓶。元怿出列时,我不动声色地瞥了罗夫人一眼。她神色安然,只向元怿微微一笑,鼓励他上前。元怿十一岁,踟蹰片刻,抓了一件玉柱斧。我暗暗思忖,斧钺象征权柄,这孩子应该相当有决断吧。
接着,元愉抓了一柄七宝腰刀。
元恪却仍然站着不动。元宏笑道:“恪儿,你没有喜欢的么?”他悄悄看了我一眼,我的目光定视于某一处,久久不动。他走过去,将那柄骨如意轻轻举起来,道:“儿臣就要这一件。”眼中含笑,说得果断而诚挚。
如意,与人讲论时,可持在手上,用以增强说话的气势,亦有领袖群伦之意。而如意,又是多么美好的兆头。骨制的,自然又好过镶金嵌玉。
元宏赞道:“难得恪儿不喜珍宝。”身侧的元勰,但笑不语。
于是,正月丙申,遂立元恪为皇太子。
第十七章 犹是有情无思时(5)
二月,元宏北巡,至平城,亲自审问穆泰、陆叡等人。东阳王元丕也牵涉其中,他的弟弟元业,以及两个儿子元隆、元超,皆伏案被诛。按连坐之法,元丕应死,但元宏念他年老,留他一命,贬为庶人。
这次谋逆,平城旧族多有参与。元宏亲自审案,一番整顿之后,守旧势力有如灰烬,纵有残余,也燃不起来了。
区区数日,平城事毕,元宏径往长安而去。
此时,洛阳宫里,李彪向我禀报,元恂被拘禁于河阳城后,终日念佛,颇有悔过之心,并且写下自白书,请御史贾尚转呈皇上。
听罢,我心中一凛,有些紧张地盯着李彪。他旋即又道:“臣与贾尚共事,此信臣已得之。”我笑了一笑:“大人还留着它做什么?”李彪一怔,道:“臣不敢贸然销毁,废太子与皇上毕竟是父子,若有一天……”
我心中又是一凛,轻声而坚忍地说:“那么,大人就设法杜绝后患吧。”李彪大惊,一时不明所以。我镇定地说下去:“如今,太子名分已定,若是恂儿被赦,局面该如何收拾?即便他不再是储君,至少也是亲王的身份。皇太子素来谦和,又怎能与兄长为难?你带兵拦截他出宫,又搜他的书信,他岂能不怀恨在心?只要想想高道悦的下场就知道了!”
李彪惴惴不安,终于启齿道:“昭仪的意思,莫非要臣……”我冷冷一笑:“当然,所有的事,都是你出面的。这次,自然全看你了。”李彪倏然举目,惶然中带着几分尖锐的审问。我微笑道:“李大人不必有后顾之忧,皇太子会记住你这番苦心的。”
不久,李彪捎信来,说他已销毁元恂的自白书,并说服御史贾尚与他一起上书,说元恂听说皇帝惩治平城旧族之后,口出妄言,与左右谋逆。
元宏身在长安,几日后,听说他派了中书侍郎邢蛮与咸阳王元禧,携椒酒前往河阳。
我见到袁贵人时,她正立于庭中。黝紫深衣,葱白下裳,只余一个清冷的侧影。又是一年春好处,柳絮已有纷扬之势。我一时却有些恍惚。
“我似乎该恭喜太子之母。”她笑不露齿。
废太子之前,她被罚闭门思过。如今,禁足令虽已不解而解,但她仍然足不出户。似乎真的淡化了争强好胜之心。她固然也还年轻,宫中的妃嫔都是年华正盛,然而细细一思量,元宏似乎是真的冷落了。我心中不禁慨然。
她又道:“今日为何有闲心过来?”一面说,一面向内走去。我顿了顿,忽然疾步跟上,及至与她平肩,才轻声道:“你说,你为何这么爱恂儿呢?”
袁璎华蓦然止步,面色煞白。她狭长的凤目,于隐约闪烁的泪光中折射出一种尖锐的怨恨。转瞬,却失了神。我屏息静气,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中只有怜悯。
她终于笑了,一字一顿地说:“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第一个儿子,也与他一般大。”泪水这才流了下来,她顿了顿,又说,“太子的位置,本该属于我的孩子。但我贪生,亲手杀了他,他在我腹中才四个月……”
我失色,心中尖锐地痛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璎华忽然浮现出一丝苍白的笑:“我当年与林妃同时承宠,我怀孕比她略早一些。我私下里曾贿赂太医,他说这一胎是男孩……当年,我若不能狠下心,只怕今日追封为‘贞皇后’的,就是我了!”
说到此,她似乎已经豁然,甚至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垂目半晌,又道:“林妃温婉娴静,很受皇上宠爱。我私心里希望,她自尽之后,我能够独自承宠。她临死前,我向她立誓,定然珍视她的儿子……可惜,太皇太后要亲自抚养恂儿。”
往事之迹清明如洗,我惟有默然。她又道:“我只当恂儿是我的孩子。一面爱他,一面也补偿林妃,她毕竟因我而死……”说罢,她猝然举目,凌厉而又冷静地望着我:“林妃因我而死,我心怀愧疚;你呢?你敢说高贵人之死与你毫无关系么?”
这一问,有如惊雷。我几乎无法自持,惟有从心上撕一个口子,汩汩地淌出肺腑中的一丝真情:“我一面爱恪儿,一面也补偿高贵人。”璎华含着泪,忽然大笑起来。
在她肆意的笑中,我凝视她,轻声道:“我明日去瑶光寺,你随我去吧。”她怔了怔,低头沉吟。我微笑道:“瑶光寺距离河阳城并不远啊。”
翌日,轻车前往瑶光寺。马车停在阊阖门御道,袁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