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从书生到领袖-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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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能够身体力行,完全这样做了。
嗜爱文史,仰慕先贤,自然会喜欢和欣赏那些能够反映着祖国历史和
大自然风貌的文化古迹名胜。秋白最喜欢去的是常州东门外的天宁寺和红梅
阁。天宁寺旧名广福寺、报恩寺,是唐代天复年间建立的古刹,历代续有增
建或重修,为江南有数的丛林。瞿秋白少年时,寺中的殿堂是清代同治、光
绪年间重建的,规模宏大,屋宇雄伟,那座大雄宝殿比杭州灵隐寺的大雄宝
殿还要高大。寺内僧众繁多,最多时竟达一千余人。寺产值二千万元,其中
田地约一万数千亩。红梅阁离天宁寺不远,在玄妙观的后进。玄妙观始建于
西晋永嘉年间,观中红梅阁民间传闻甚多,一说是宋代紫阳真人在这里手植
了一株红梅,因此得道飞升;另一说是元代至正年间县衙刑吏龚子彬流放云
南遇仙叟,相偕御风而行,瞬息之间抵云南。子彬见城中红梅盛开,遂折红
梅一枝,归后植于观中,红梅阁由是得名①。这种神仙家的说教,显然是为
道教徒的欺世惑众张目的。瞿秋白和同学们喜欢的是那红梅,而对那些道教
徒的神仙故事早已听腻了。春天到来,梅花绽开,红霞一片,映衬着白云青
天,简直美极了。每当这个时节,瞿秋白在假日里,总要邀上几位同学游红
梅阁,看梅花。他常常边看梅花,边吟诵乡先贤赵瓯北(赵翼)的名句:“出
郭寻春羽客家,红梅一树灿如霞,紫阳未即登仙去,先向瑶台扫落花。”红
梅阁后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假山、石池点缀其间,似
一幅清幽宁静的画图。翠竹苍松之间,有柏屋三间,悬小额曰古春轩。轩中
置石几木榻,壁上悬名人书画,琳琅满目。老道人焚香满炉,客来,迎之入
座,饮柏子茶,观白鹤亮翅。瞿秋白的父亲瞿稚彬,信奉道教,与玄妙观的
掌教法师很要好,那里的晨钟暮鼓对他有很大的诱惑力,观中柏屋正中悬挂
的大幅《玄妙观图》,就是这位不束冠道友的得意手笔。以此之故,瞿秋白
每次游阁,少不得要到柏屋去看看老道人,而每次在奉茶之后,老道人都要
照例谈一段紫阳真人插红梅的故事。然后再去石池看老道人养的一只白衣丹
顶鹤。一直到暮霭苍茫才离园回家。后来,瞿秋白写过一首诗,记述儿时旧
游的情景:
出其东门外,相将访红梅。
春意枝头闹,雪花满树开。
道人煨榾柮,烟湿舞徘徊。
此中有至境,一一入寒杯。
坐久不觉晚,瘦鹤竹边回。
①《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三十。
二一家星散飘零
贤庄环溪
最吸引瞿秋白的,还要算大自然的美景。出常州北门,离城二十里左
右的地方有一个贤庄,当时属于常州府江阴县管辖。瞿秋白时常在假期随母
亲到贤庄去探视大姑母和外祖家。瞿秋白的大姑母嫁给江阴西乡贤庄金翰
如。金翰如当时家资富足,又是十乡总董,是这里有权势的人物。瞿秋白母
亲金衡玉的父亲金心芗与金翰如是同宗,原来往在距离贤庄有半里之遥的大
岸上村。由于那里房屋狭小,而贤庄房舍宽敞,闲置不用,所以金心芗假寓
贤庄金宅的东楼。以与大姑母的关系而言,则贤庄为姑母家;以与金心芗而
言,则贤庄为外祖家,都可以称之为至亲了。
贤庄,是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村庄周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清澈碧透的
小河,它绕了一个圈圈,把村庄紧紧地套在它流动的环内,因此人们给它起
了个名字,叫环溪。瞿秋白后来曾经写过:“我没离故乡之前,常州红梅阁
的翠竹野花,环溪的清流禾稼,也曾托我的奇思遐想。”①环溪的岸边,种
满了绿柳白杨,近村处则有桃园和竹林,远远望去,青瓦白墙的村舍掩映在
一片浓密的绿荫中。每到春天,杨柳飘曳,桃花满枝,嫩绿软红,分外娇艳,
被环溪清流围绕的贤庄就象一片荷叶,一枝荷花,在水中浮现。所以,人们
又送给贤庄一个美称,叫做“荷花地”。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 卷,第16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
版。
环溪周围是一片广阔的田野,贤庄的农民们在这里春种夏耘,把这块
肥沃的土地装扮得十分好看。离村庄前面不远,有一个占地数十亩的小山岗,
当地人称之为“鸡头山”①,山上没有高大的乔木,在布满山坡的野草中,
开着各色各样的野花,微风轻拂,送来了一缕淡淡的清香。
①一说“姬墩山”。
村子东北面,有一个小小的木板桥架在溪上,贤庄的人通过它才能和
外界来往。每天清晨把木板桥搭好,人们出去耕地办事;晚上,人都归来以
后,木板桥又被抽起来。
早搭晚抽,为的是防范宵小盗贼。
金翰如的宅子在贤庄的中部。踏上青石台阶,走进黑漆大门,正屋前
后六进,东西厢房林立。西面仿武进城内恽家的名园——近园建筑了一个小
型园林。园的正面是花厅,西面是船厅,面对着荷花池。荷池南是一座太湖
石堆成的假山,山南为介石轩,山阴植红紫牡丹,山腹有曲折通道。荷池一
端架桥,直达船厅,厅壁嵌五色玻璃,凭窗而坐,如置身欸乃之间。东面有
亭,联以回廊。瞿秋白每次来贤庄,就住在宅内第四进厢楼上。
他常常独自在这屋中读书,写字,绘画。
他画的各色花卉生动逼真,贤庄的许多女孩子都请他画。
瞿秋白的大姑母有四子四女。四女为:仙仙、明明、珊珊、纤纤。纤
纤名君怡,小秋白一岁,瞿秋白颇钟爱她。同这么多的兄弟姊妹在一起,瞿
秋白是很高兴的。他一到贤庄,那平素多愁善感、沉默寡言的性格似乎消失
得无影无踪,变得热情开朗,活泼愉快。君怡长得美丽聪明,极喜与瞿秋白
在一起玩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了虽然见面时少,而互相的爱慕之
情却发生了,这可能就是他俩的初恋。后来,秋白离家远行时,特意为君怡
画画写字,并赠以折扇等物留念①。瞿秋白赴俄以后,君怡奉父母之命适于
他人。羊牧之先生后来有诗证其事:
可爱环溪溪水清,贤庄少女实倾城。
青梅竹马如无意,团扇佳人似有情。
尝想青庐能偿愿,却邻白屋未成名。
临行信物频频赠,总恨蓬山隔岭横。
①上海鲁迅纪念馆藏瞿秋白山水画一幅:画面是滔滔江流,浪花飞溅,
隔江有秋林一行。上录谢灵运诗:“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
栖川怍渊沈”。下题“丙辰孟秋临鹿村居士杂寓谢灵运诗为题以应纤哥雅属”;
末署“秋白瞿爽”。1916 年秋,赴武汉前所画。
贤庄四周大都为贫苦农家,以租种金家的田地维生,他们的生活是很
困苦的。瞿秋白到贤庄,并不躲在金宅玩耍。他经常到农家的孩子群里,同
他们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春天,他们一起跑到宽阔的田野里放纸鸢。夏天,他们一道去捉青虫、
挖蚯蚓,然后把这些饵子挂到用绣针或铁丝做成的鱼钩上,到环溪边坐在柳
荫下面去钓一种叫作“穿条”的小鱼,或者到稻田里去钓长长的黄鳝。有时,
他们用田螺的肉做诱饵,拴在蓬头草细长的根须上,伏在溪边钓青虾。倘若
钓到鱼、虾,瞿秋白总是把它们分赠给小朋友们。割草放牛,是很惬意的事。
他们把割下的草装满了竹篮,就让牛儿在山坡上吃草,大家一起去采野花编
花环,或者割“牛筋草”织草鞋。放牛之外,瞿秋白还喜欢同小朋友们去车
水、割禾。
入夜,村庄处处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贤庄的夏夜尤其美丽,空
旷的天空里,流动着薄薄的云,云层缺处,看得出半角的青天,一点两点的
星光,欲藏还露的半规月影。月色朦胧中,最好玩的游戏是捉迷藏。以打谷
场为中心,捉者一方,藏者一方,或藏谷堆,或躲屋后,或隐树丛,或避草
中,谁被捉住了,就得唱歌、说笑话、猜谜语,否则就当着许多人的面学几
声狗叫。瞿秋白被捉住时,小朋友照例要他讲《聊斋》故事,有时讲一个听
了不过瘾,就得讲两个。1961 年,与瞿秋白同玩耍的金荫生(时年七十三
岁)老人谈到童年往事,记忆犹新。他说:我还记得,秋白小时和我们一处
玩时,他为我们讲《画皮》的故事,讲完后,他说:如今世上,就有那些当
面对你胁肩谄笑,背后要吃你心肝的人。夜深了,人也玩累了,就各自散去。
临睡觉之前,瞿秋白总是要捉几只萤火虫,装在小小的玻璃瓶中,把它挂在
帐子里,然后瞧着那萤萤的光点,慢慢地睡着了。
与贫苦劳动人民子弟的接触,给瞿秋白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也使他从
少年时代就热爱劳动人民,同情他们苦难的境遇,并设法把小小的温暖送给
他们。有一次,在贤庄外婆家,瞿秋白和一个邻居贫苦农家的小朋友放牛回
来,母亲发现他身上少了一件褂子,几经询问,瞿秋白才低声地说:看到一
个小朋友光着背,在冷风里发抖,就把衣服脱下来给他穿了。母亲听后,淡
淡的一笑说:这种事,好是好,就是我们也不多啊!瞿秋白听了把头一扭说:
不多,不多,我们总比他们多些。相隔十年后,瞿秋白在上海与杨之华、羊
牧之闲谈时,忆及此事,还深感遗憾地说:我一生就只有那一次回过母亲的
嘴。
少年时期的瞿秋白,同贫苦劳动人民子弟的密切接触,以及由此建立
起来的真诚的友谊,对他一生的思想形成和发展有着很大的影响。劳动人民
子弟勤劳朴实、热情纯真的优秀品质,在瞿秋白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极为深刻
的印象。瞿秋白出身于没落的士大夫家庭,能够象鲁迅先生那样,“在儿童
时代就混进了野孩子的群里”,受到他们的思想熏陶,“呼吸着小百姓的空
气”①,因而从小就孕育了对劳动人民的感情,和对于压在劳动人民头上作
威作福的反动社会势力的政治上的反抗意识。当然,这种感情和意识都还处
于幼稚和朦胧的状态。
①《瞿秋白文集》4 卷本第2 卷,第981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 年
版。
荒祠冷烟
1911 年的武昌起义,推翻了清朝的皇帝。当人们看到象征着五族共和
的民国五色旗飘扬在丽日晴空之下时,曾经着实地高兴了一阵子。但是,等
到孙中山把临时大总统的位子让给了袁世凯,各省的都督改称为督军之后,
世道却变得越来越坏,生活也越来越艰辛了。严酷的社会现实,同人们原来
对“中华民国”的憧憬,差的是那么远。在瞿秋白看来,新国取代了旧朝,
“革命”后的常州同过去相比,不过是一批新贵上台,其昏聩腐朽,其贪婪
无耻,其横暴野蛮,比清朝统治有过之而无不及。
瞿秋白在极度的失望之下,感到莫大的痛苦和愤慨。一次,他与羊牧
之谈到《水浒》中的英雄好汉,愤然地说:现在就是没有梁山泊聚义的地方,
我虽不能做拿着双斧的李逵,至少也好做一个水边酒店里专门接送来往好汉
的朱贵式的酒保。1912 年10 月10 日,正当常州的居民和各机关学校都在
张灯结彩,庆祝“双十节国庆”的时候,瞿秋白却制了一个白灯笼,用毛笔
在上面悲愤地写了两个大字“国丧”,然后高挂在宗祠侧门上。
妹妹轶群看到邻家都挂着红灯或彩灯,独有自家门上悬了一盏写有
“丧”字的白灯,觉得不吉利,暗暗地取下。瞿秋白知道了,仍旧把它挂起,
表示了他对“国庆”的鄙视、对军阀统治的反抗。
这时瞿秋白的思想,几年之后他在《饿乡纪程》一书中曾经作了说明:
二十年来思想激变,一九一一年的革命证明中国旧社会的破产。可惜,
因中国五十年的殖民地化使中国资产阶级抑压他的内力,游民的无产阶级大
显其功能,成就了那革命后中国社会畸形的变态。资产阶级“自由平等”的
革命,只赚着一舆台奴婢匪徒寇盗的独裁制。“自由”“平等”“民权”的口
头禅,在大多数社会思想里,即使不生复古的反动思潮,也就为人所厌闻,
——一激而成厌世的人生观:或是有托而逃,寻较远于政治科学的安顿心灵
所在,或是竟顺流忘反,成绮语淫话的烂小说生涯。所以当我受欧化的中学
教育时候,正值江南文学思想破产的机会。所谓“欧化”——死的科学教育
——
敌不过现实的政治恶象的激刺,流动的文学思潮的堕落。
我江苏第五中学的同学,扬州任氏兄弟及宜兴吴炳文都和我处同样的
环境,大家不期然而然同时“名士化”,始而研究诗古文词,继而讨究经籍;
大家还以“性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