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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聂绀弩刑事档案-第12部分

小说: 聂绀弩刑事档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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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人和文艺领导。这些人垮下去,人才就没有了。有许多人过去都是冲锋陷阵,在文艺界立过不少战功的,现在就这样完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五百年’,这句话,现在只能改为‘各领风骚五六年’。现在是非常混乱的时代,不能安静生活的时代,文艺没有搞头。”
  聂绀弩转述黄药眠的话,由议论周扬,而想到人才问题,指出了世事的“非常混乱”。然而,他还没有完全预料到,一个更加混乱的历史时期正在逼近,连周扬这样的本来很“左”的文艺领导人也跟不上越来越“左”的形势,即将垮台了。
 
  1966年2月20日:
  关于文化人士遭受打击的事,是聂绀弩那段时间与友人聚会中经常涉及的话题。如谈到文怀沙,聂说:文怀沙还在里面(监狱),原因是他没有职业,只好回到里头,还可以拿25元5角一月,叫做就业分子,就是说刑满了但是仍在里面就业,那儿给他一个房间很安静,他在那儿给人看病。他自己也奇怪,他犯的罪就是无牌照给人看病,到了那里还是看病,所以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这天下午,到了和平里肖离家。肖离是湘西土家族,黄永玉同乡,他和他爱人肖凤原来都是《大公报》记者,摘去“右派”帽子后,都在家里工作(编教科书),据说过得像“隐士”。肖离与聂绀弩谈话间,说起很多北大荒的事,说有个叫戴璜的新华社记者从北大荒回来后,写了一个报告给组织上,把他所见到的北大荒各种不合理的非法现象都揭发出来,组织上说这很好,是重要材料,叫他留下来,第二年就把他送劳改了。还有一个叫朱华的,原是合作总社负责干部,摘了帽子留在北大荒,因为写报告反北大荒的情况又被整,现在还在劳动。他们自己整风可以,你们这些人千万不能提,一提就倒霉。
  在肖离家,聂绀弩又说到文怀沙,以为文受打击是周扬挟嫌报复。聂说:因为文爱随便说,私下传播周扬的隐私,周便怀恨在心。恰巧文怀沙在十三陵水库和毛主席一起照相这件事,主席知道了很不高兴,说了几句这个人招摇等话。大概毛主席早就知道有个文怀沙,有一次沈尹默送一本诗集给主席,主席就问了一句:给文怀沙那首也在内吗?这不过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沈告诉了文,文就有点飘飘然,所以那次在十三陵水库劳动,文怀沙就敢于混上主席台,和毛主席一起拍照。周扬借了这个机会就决定对文报复,恰有马某控告文在看病时调戏他老婆,所以就把文抓起来。说到看病,文确实有一手,许多老中医都对他很佩服,并且得过卫生部一次奖状。
  文怀沙受到处理是否与周扬有关,无从考证,聂的话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言,不必当真。但是,那个年代的许多事情确很荒唐。文怀沙既然医术不凡,获得卫生部奖励,又为何以非法行医罪判刑?既然以非法行医罪判刑,又为何允许在监狱中继续看病?还有,新华社记者只是给组织上反映情况,组织上也认为很好,为何也被判刑劳改?可知“文化大革命”中许多冤假错案并非偶然现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种种冤狱,在“文化大革命”之前早已屡见不鲜。聂绀弩每议及此,气愤已甚,但他并没有预料到冤狱已经张开大口,正在等待他的入网。
 
  1965年12月22日:
  聂绀弩约友人大谈庄子。他在集中精力精读庄子,讲起来兴致勃勃:“老聂还是有两手吧,从庄子里看出许多问题来。要是过去,读了就读了,体会不到,有些体会也不那么深。”言下之意,现在他才真正深悟了,认为自己的研究深度是前人未曾有过的。
  他说:“庄子内篇第一篇就是《逍遥游》,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要求自由,要求打破枷锁。这就很清楚,什么人才有这种要求呢?”他认为,庄子是代表被镇压、被压迫的人说话的。
  他还讲到庄子中的一个故事。“子贡去看一个老头,他在灌田,用个小罍一下一下去浇,别人劝他用水车,他坚决反对。这个人在劳动,却反对有效果的办法,这说明他对劳动一点积极性都没有,劳动只是磨洋工,不是为生产。如果你不到北大荒,理解得了这种道理吗?”
  他讲述庄子的内容,都是与他自身的现实体会相联系的。他在朋友面前滔滔道来,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讲这些东西是有危险的。他会突然间厉声地说:“妈的!以后我也不对人多讲了,讲出来是危险的。”
  邵荃麟自己未落难以前,曾关切地问过聂绀弩研究庄子的情况。据聂本人说:“邵荃麟问过我好几回:你研究庄子的动机何在?他的意思是怕我出事。不会的,我讲马克思主义嘛
  ,首先肯定庄子是反动的……”
  由此看来,聂绀弩并不是不知道身临境遇的危险性,但他仍然过于自信。他认为他对庄子的研究是马克思主义观点,实际上他已踏入雷区。
 
  1966年1月15日:
  周颖因胃病在家,聂绀弩给她煮蛋花汤喝。有友人来访,闲谈起来,周颖说:最近北京的备战空气十分浓厚,不但每个干部要在机关挖防空壕,把许多人累得要命,日常工作也放下不搞了,还规定让大家讨论机关要不要保留,不必保留的机关都解散,年老的就退休;还有的机关保留下来有无必要待在北京,或整个机关迁移,有些干部就调动,把机关精简,或有些人调到地方去,弄得人心惶惶。每隔一个时期就制造一次紧张空气,老实讲,这些办法我不同意,也不了解为什么隔一个时期就折磨人一次,叫人不得安生?现在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怎么样,照理说,要把国家生产搞好,也得让人家有个安静的时刻来做做研究工作,总是搞得你心烦意乱,安定不下来,人人都无法安于自己的职业。
  聂接着说:人家是不要搞生产,1958年以后生产就已经垮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大家饿着肚子搞什么生产呢,机关除了军事机关和政权机关之外,都可以不要,要有什么用呢,不解决他们要解决的问题。
  然后又闲谈到国际问题,再从国际问题回到国内问题。周说:我们国内的情况,用句老话说就叫军人当政,这两年所有机关的领导都换了军人,连文化部长都换了军人。
  聂说:按照马克思主义的主张,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可以天天讲打仗?马克思主义和黩武主义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苏联主张和平,主要是赢得时间来搞生产建设,没有大量丰足的生产,谈什么共产主义。主张和美国有一定限度的接触,原是不错的,全世界的生产只有美国是先进的,可以在经济上利用和美国的接触,吸取那些优秀的技术来促进苏联的生产,这并没有错。
  周说:卡斯特罗说得很对,现在是中苏两大国争权夺利,却牺牲了古巴、越南这些小国。
  聂说:中国这一手是很厉害的,苏联的领导人现在最伤脑筋的也在这里,就是把全世界的共产党都分裂为两派,有的掌权的是亲华派,有的掌权的是亲苏派,但是总的还是两派,这可是便宜了谁呢,便宜了帝国主义。
  他们这一番对话,让我们回想起当年“反修”斗争和备战的情况。大概是首都机关的人,尤其是文化机关的人,对那种备战的紧张空气大为不满吧,而我当时还是一个青年学生,习惯了参加劳动,让挖防空洞也没有觉得累得要命,思想上也是完全赞成中央的观点,反对苏联搞修正主义的。现在看来,学生毕竟幼稚。聂绀弩他们当时就有自己的思想,就不赞成极“左”的做法。我想,当时也并非只有聂绀弩他们几个人,持有正确主张的应该大有人在,可惜他们只能私下议论而已,而且一旦被人告发,就会被以“反革命”治罪。
  党内和人民中间的正确声音无法表达,只是一味地极“左”下去,“文化大革命”的爆发就必然无可避免,聂绀弩被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刑也就在劫难逃。
 
  1966年2月4日:
  聂绀弩、张友鸾、周绍良等,在“恩成居”晚饭,然漫步到东安市场。其间,谈到《海瑞罢官》。周、张都说:“现在动辄得咎,古典文艺不能搞。歌颂海瑞固然可以说是借古讽今,批判海瑞也可以说是借古讽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单单拿出一个海瑞来批评?《胆剑篇》,说实在的,我们就反对在那个时候来演出,越王勾践是亡国的,我们的国家刚建立,方兴未艾,为什么拿卧薪尝胆来比喻我们今天呢?这不是借古讽今吗?”聂绀弩说:“你们这些都是皮毛之见,海瑞、包公不是吴晗第一个提出来的,他不过是听了上头的指示写成剧本、写成文章而已。当时上头提出来是因为底下乱七八糟,贪污弄权的太多,主张有些清官去进行调查整顿。所以吴晗如果在学术上批判的话,他承担了,那就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他那篇检讨,触及了庐山会议的秘密,这就问题大了,这就构成严重的问题了。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从哪里出来的呢?正是从何其芳的《不怕鬼的故事》套出来的,何其芳也不敢大胆冒提倡封建迷信的险,他也是根据上头的指示……《胆剑篇》也不是曹禺的意思,是上头的意思提倡艰苦建国,就把卧薪尝胆提出来嘛,要不是有这一点保证,今天可以有一千篇文章发表出来批判曹禺。现在的问题是上面,错了就让别人承担……”
  从上述话题,又引申到今后文艺创作如何进行。按当时的趋向,文艺工作者就是既能生产劳动,又能创作的人。聂绀弩说:“那就是说扭扭秧歌,说说快板,文艺就满足了。”“文艺单纯化了,将来什么都可以不要,我看现在就是管子说的‘轨里连村’的社会。”
  春秋时代,管仲改革齐国的行政组织,居民按照士、农、工、商划定住处,不准随便迁徙和杂处,并且把行政组织和军事组织结合起来,每乡以五家为轨,十轨为里,四里为连,十连为乡,五乡为军。实行这种“轨里连村”,加强了对人民的控制,扩大了国君的权力,也扩充了军队的兵源。
  聂绀弩对当年我国社会状况的分析,到了“文化大革命”中就更确切地得到了证实。国家机关实行军管,基层社会实行“全民皆兵”,农民外出也要请假,同管子的“轨里连村”确是很相像的。聂绀弩认为,这种管理方式的最大弊病,就是人的自由的丧失。
 
  1966年2月18日:
  聂绀弩分析当时社会问题的症结,是人民的民主和自由权利越来越少,他认为治理社会不能顺其自然,就会像庄子讲的“凿混沌”的寓言一样,“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这天晚间,聂与友人漫谈中说道:“现在农夫也不好当。从前的农夫向地主纳了地租之外,那块地怎么种,他有完全的权利,他有种地的本领可以完全自由地施展在那块土地上。现在的农夫一点权利没有,叫你种什么你就得乖乖地种什么。种了之后,全部被人拿走,结果自己一无所有,这样的制度是没有办法搞生产的。连卖菜的也不好当。过去卖菜,他知道这条街道住些什么人,他们的胃口喜欢吃什么,到时就贩进什么菜来供应客户,自己赚点小钱,安乐生活。可是现在呢,你没有选择货色的自由,上级分配什么你就卖什么,你用不着去了解顾客的胃口,因为你了解了也无法供应。你拿很少的一份薪水,就坐着等分配工作和指定学习,你不做比做好,可以少犯错误。这样,卖菜的也就无所施其本领,积极性也发挥不出来。这是个自由问题。”
  接着,聂又谈到了“层层专政”的问题。他说:“有些位子高的人比我们更痛苦,因为他们同我们一样有些话想讲不能讲,又不像我们反正是专政对象,我们彼此坐着不说话,相视一笑就都能会意。而他们不行,他们既是专政对象,又是服务对象,他还要听上级的话行事,有许多行动和自己内心不一致,有许多的心里话不能对人说,这就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比如前几年去看夏公(衍),他只能同你谈一些彼此毫不相干的事情,心里的话可不能同你说,因为一说他就离开了他的地位,就会产生各种不测的情况,因为他也是被专政的。”
  “现在主要问题是人的权利问题、自由问题,也是庄子提出的逍遥游,现在人们要求那种逍遥游的境界。庄子高就高在他藐视一切,自己找到这个境界。现在社会是相反的,天天在‘凿混沌’,这样凿,不到七日,混沌就会死的。”
  仔细品味聂绀弩这一段话,似乎含有一种对于“文化大革命”发生的后果的预测意味。
 
  1966年3月4日:
  晚上,友人黄某来到聂绀弩家。聂说:“下午出门,找这个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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