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挎挎写到：
为人进出的门紧闭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快点干活；快磨车刀！
磨车刀是车工的基本功。冯大哥的车刀磨得好；他讲究槽深、刃厚、角度大；车轴的铁屑自动断成蚰蜒状的一卷；啪啪的向一个方向弹落；从来伤不到自己。挎挎在旁边看得傻了；他想起了弹壳。挎挎是机械厂的基干民兵；他参加过打靶；一人5颗子弹。挎挎端着半自动步枪；瞄准靶子；飞出的子弹壳就是这样的。挎挎另辟蹊径；在砂轮上反复实验；终于对自己磨的车刀表示满意。他可以通过刀刃、刀槽的宽度和角度变化；随心所意地改变铁屑的形状。有长曲卷的；如英国枢密院议员头上戴的假发；也有短曲卷的；像厕所砖头缝里爬动的蠕虫。铁屑啪啪落地；挎挎叼着烟；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在香烟盒上；他写到：
铁屑有点自卑；
因为它曾经坚不可摧；
烟灰有点清高；
因为它
曾经激情燃烧。
公共厕所——男用——往往是诞生艺术家和文学家的地方。这里不仅蕴藏着丰富的气味；更蕴藏着深厚的原创文化。先说绘画艺术；作品一般是素描；风格一般是写实；题材一般是女性。从整体到局部；从正面到反面；其线条之流畅、结构之准确；使多少专业画家汗颜；又使多少青少年免费得到了性教育。再说语言艺术；这里的“作家”的作品都通俗易懂得要命；有小学文化都看得懂。内容从打油诗到歇后语；几乎都和交配有关。机械厂的男厕规模小、如厕定编少；文化水平与外面的相比自然要稍逊一筹。文学题材一般有两类：
泄私愤；一般对差劲的领导。如：前列腺；我日你奶奶。
献殷情；一般对漂亮的女性。如：曾荷花；我和你睡觉。
对辱骂；前列腺很生气；虽然自己和祖母连面都没见过；但还是感到了奇耻大辱；找不到作案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下的伙计和祖母发生性关系。对意淫；曾荷花可能永远看不到了；看不到；也就永远没有和陌生人上床的快感；除非她突然大义凛然闯进男厕所。
自从有了挎挎的诗；机械厂厕所的文化品位就“日清日高”起来。男厕里一排八个蹲坑；十六面水泥隔墙；好像是拉开了的巨型手风琴；手风琴里发出的声音不敢恭维；挎挎写在墙壁上的诗词却值得浏览。
挎挎的创作形式一般是这样的：蹲下来；歪戴着工作帽；嘴里叼着两毛五一包的“游泳”香烟；左手捏着一卷派工单（清理肛门用）；右手捏了半截粉笔在墙壁上涂抹。挎挎是现实主义诗人；在厕所里作诗；内容与排泄休戚相关。比如大便干燥时写的诗：
我不能不赞美便秘；因为你
为我挤出
无限的灵感。
厕所后面是个鱼塘；屎尿垂直下落2米直接进入；变成了鱼饲料。卵生动物吃了胎生动物的排泄物；这里的鱼格外的肥；食堂改善伙食做的鱼；就来自这个鱼塘。人的大便喂了鱼；又随着鱼一起返回到嘴里；形成很环保的生物链。机械厂的职工忽略了这些细节；开饭的时候都抢着买滑鱼片吃。
听到屎橛子“扑通、扑通”地掉进水里；挎挎来了灵感：
扑通、扑通；
车工、车工；
拉的是普通粪便；干的是普通车工。
拉肚子比较痛快；直接套用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窗破镜照茅坑；三刀过后片片红。
上一句大家读了都点头佩服；下一句有些晦涩；大家为此争论起来。有的认为是挎挎的蒙眬诗风格；其深刻的思想内涵非一日可解；而有的则猜测与鱼塘凶杀案有关。去年春天；鱼塘里曾经飘起一个无名裸体女尸；轰动了全厂；冯大哥他们端着饭碗跑去看热闹；可惜已经被公安局的人盖上了草席。魏建设弯下腰看；被站在后面的曾荷花拍了一下；说：死人也想看香阴（注：隐私、便宜、好处）；几不要脸撒。听了议论；挎挎也连忙蹲下来看；同样什么“香阴”也没看到。
学徒半年后；挎挎开始独立操作。他开的是C140那种小一点的车床；是芜湖机床厂生产的。由车床；挎挎想到了李白；当年李白在芜湖采石矶跳江捞月；真是诗意纵横；风景无限。车间里没有什么风景。没有不怕；自己可以制造；挎挎就善于这种虚无的制造。挎挎喜欢车长一点的零件；因为他进了刀；就可以腾出眼睛看前面的“风景”了。挎挎前面也是台C140车床；开车床的师傅叫吕秀荣；是个30来岁的小嫂子。她长得不算漂亮；脸蛋上还点缀着几颗袖珍酱油麻子；眼睛有点向下斜。吕秀荣开车床没有穿背带裤；而是在腰间系条类似纱厂女工围的白围裙。从背后看；吕秀荣上身是碎花短袖布衫；下身是卡腰蓝布裤子；背带交叉；越显得她臂膀雪白；体态丰满窈窕。挎挎看得呆了。20岁的挎挎虽然没有女朋友；他的初恋却很早。1964年；苏联国家大芭蕾舞剧团来中国演出《天鹅湖》；街头巷尾轰动一时。挎挎上课时；悄悄叫同座的那个女孩：“奥杰塔”。女孩转过头；问：什么？挎挎解释：天鹅湖里的白天鹅。挎挎说的不错；那女孩应该当之无愧；因为她的两个眼睛分得很开；几乎像禽类的眼睛长在两侧。冬天；她脸上经常挂着鼻涕。对挎挎的赞美；奥杰塔并不激动。挎挎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掉糖纸；咬了一半；把另一半塞到奥杰塔嘴里；流鼻涕的奥杰塔这才笑了起来。
现在；一个丰满的女人距离自己两米半；两米半；对挎挎来说是个极度诱惑的要命距离。他虽然没有读过布洛的美学理论体系；内心产生的强烈审美效果却匪夷所思。挎挎盯住吕秀荣的背影；猜想着不穿衣服的吕秀荣该是什么样子。关于女人身体神秘的地方；挎挎最多只看到大腿一段。上小学时；挎挎跟同学看前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看到《天鹅湖》那段戏；王子抱着天鹅公主旋转着；挎挎心里就怦怦直跳。挎挎压低声音跟同学说：我操；快看呀；丫三角裤都露出来了。
猜想的结果；经常是发现自己已经勃起。挎挎怕别人看见；只好拼命地想黄书记的报告；因为只有黄书记作的政治报告离情色最遥远。听多了他的报告；可以使人四大皆空、欲望全无。帐篷支架虽然疲软了；但他还是羞愧起来；觉得自己这样下流对不起吕秀荣；因为他感觉到；吕秀荣至少是不讨厌自己；甚至还有点偏爱。为了节省；吕秀荣每天不吃食堂；而是用玻璃瓶子从家里带菜。经常围绕瓶子转的人有：冯大哥、挎挎、魏建设、曾宪桥；他们端着饭碗；盯着那个瓶子看；里面装了花花绿绿的各种小菜。吕秀荣家庭条件虽然不好；但此人不屁（注：不小气）；她给大家夹菜；而给挎挎的总要多些。挎挎特别爱吃吕秀荣做的油炸小参子鱼；这是长江里一种白色的小鱼；经油一过；焦黄焦黄的。吕秀荣在挑担子的小贩那讨价还价；买几斤参子鱼；放上豆豉和辣椒烧；给家里留一点；自己每天带一点。伙计们尝过；都觉得特别下饭。挎挎想；这么好的妻子；是别人的。他苦闷了很久；但又没有办法排解；只好每天从背后研究吕秀荣的身体。吕秀荣是幸运的；因为挎挎的眼光不是子弹；否则她的身体早成蜂窝煤了。
对挎挎的诗人梦和魏建设的明星梦；冯大哥没说什么。而挎挎他们认为；“无声就是默许”；冯大哥理解咱们；理解万岁。曾荷花和朱玉梅却流露出鄙夷的态度；她们认为；衣服都穿不抻透（注：不好）的人作诗；与长着苦瓜脸的人想结交明星；同样苕得不可饶恕。特别是魏建设；朱玉梅几次要借他的《大众电影》都不舍得；真是个抠屁眼吮指甲的奸货。曾荷花得到弟弟曾宪桥为首的几个苕货的拥护；对挎挎和魏建设的“远大理想”都表示出极端的鄙视。曾宪桥认为挎挎到处写诗是“鬼做”；目的是为了吸引朱玉梅。朱玉梅在加工车间开天车；开天车是最清闲的活。朱玉梅的父亲是机械局的干部；下面管着三个这样的机械厂。朱玉梅把头发盘得高高的；肌肤光润如上过平面磨床；光洁度起码也有三花七（注：金属机械加工术语）。她整天骑着26凤凰锰钢自行车上班；谁和她说话她都爱睬不睬；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曾宪桥曾经请她去看电影；被傲慢地拒绝了。曾宪桥意志坚定；锲而不舍；不放弃任何机会；实现自己“快婿”梦。曾宪桥有值得自信的地方；他长得很干净；干净的脸蛋、干净的头发、干净的衣服、干净的皮鞋；像服装店里的塑料假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朱玉梅喜欢干净；不知为什么；她对曾宪桥却提不起一点兴趣；同时也不喜欢挎挎和魏建设那样怪里怪气、窝里窝囊的人。朱玉梅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和电影有关系的。看了《侦察兵》；她就着迷似地收集关于王心刚的照片和资料。看了《佐罗》；朱玉梅又念念不忘那位手持长鞭的蒙面侠客。看了《追捕》；朱玉梅立刻宣告：王心刚太土；佐罗又太“匪”；自己一定要找个杜丘那样深沉的汉子。电影经常换；朱玉梅的“爱人”也跑马灯似的换；害得曾宪桥不停地改弦更张。他原来总是西装革履、谈笑风生；《追捕》的片子一放；他的领子马上就树起来；而且戴墨镜不撕商标；走到哪都不苟言笑；弄得自己如同又瞎又聋的一等残疾人。同是“电影人”；魏建设却耻于和朱玉梅为伍；因为他一如既往地钟情于老派的明星；而且全是“国产货”；绝没有朝三暮四的毛病。挎挎呢；他更懒得理这个水货“杜丘”；在挎挎看来；曾宪桥和前列腺一样可恶；但前列腺比曾宪桥“恶”得坦诚、“恶”得本色。曾宪桥也许感觉到挎挎对自己的态度；不失时机地糟痞（注：诋毁）挎挎写在厕所和烟纸上的“烂诗”。在他的眼里；神经兮兮的挎挎甚至连傻乎乎的横路进二都不如。而挎挎故意和曾宪桥作对；曾经当着曾宪桥和朱玉梅的面；赞扬横路进二比那个苕杜丘更深沉；因为前者的台词就一句：就是这个人！关于这点；魏建设完全可以作证。朱玉梅听了；破天荒地推了挎挎一把；笑着说：宝气！气得曾宪桥差点把墨镜摔了；朱玉梅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一定是挎挎这个丑八怪从中作梗。于是；曾宪桥怒火中烧；甚至还把锯末撒在挎挎的茶缸里。挎挎知道了是谁干的；小眼睛通红；拿起12寸的扳手要和曾宪桥拼命；被冯大哥和魏建设拉扯开。
吕秀荣也劝挎挎别跟曾宪桥一般见识；说；你和他们不一样。这让挎挎很高兴。挎挎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其实吕秀荣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年吕秀荣初中毕业；本来还想考高中；而父亲退休；她就顶职进了工厂。吕秀荣每天上班下班；回家买菜做饭；然后上床喂孩子。吕秀荣的丈夫是个警察；喝醉了；就把吕秀荣摁到床上猛干一气；然后就呼呼大睡。他们的性生活；草率得就像当时被删剪过的西方电影；刚开始接吻就草草收场了。吕秀荣没有仔细读挎挎的诗；但从这些歪歪扭扭的字里；她找到了一种从来没有的新鲜感。她发现了一个关于浪漫、坦率、热烈、幽默的新童话；她喜欢触摸这个童话世界；好像自己也回到了学生时代。
挎挎开始喜欢吕秀荣；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他只觉得吕秀荣质朴、善良、不会鬼做（注：作秀）；她从不涂脂抹粉；没有曾荷花和朱玉梅身上那种刺鼻的香水味。挎挎靠近吕秀荣的时候；特别喜欢闻她身上那种强烈的女人气味。喜欢一个人就会格外留心她。挎挎在上夜班的时候；发现了吕秀荣的秘密。接班后；挎挎看到一个报纸包放在工具柜上。他打开一看；是三刀（注：包）江夏造纸厂出品的红棉牌卫生纸；心想这一定是吕秀荣忘记的。挎挎虽然没结婚；但也知道卫生纸是干什么的。面对卫生纸；他浮想联翩；诗意顿起。一句未成；魏建设过来；问：什么东西？挎挎来不及藏；魏建设看了一撇苦瓜嘴：没想到你个把妈跟吕秀荣还有一腿咧。挎挎正要辩解；魏建设看着卫生纸又笑：看她还挺骚；一月用三刀。怎么样；我们就叫她“吕三刀”。对这个颇有创意的外号；挎挎倒不认为有什么高明；让他嫉妒的是；没想到魏建设也会作诗；而且张口就来。这么好的题材竟让他占了先；心头难免隐隐酸楚；挎挎发誓要夺回诗人的声誉。
现在听到大家为自己的“片片红”而激烈辩论；挎挎满足地乐了；虽然他知道；这样对待吕秀荣不厚道。而魏建设未必沮丧；因为吕秀荣终于有了一个侠而荤的绰号；叫“吕三刀”了。因为除了“追星”之外；给人起外号也是魏建设的专长；发现了一个好的题材而不起外号；是对此人的不敬；更是对自己才华的浪费。
黄金贵在主席台上作报告；谆谆告诫大家要以厂为家；艰苦奋斗；为实现“四化”无私奉献。黄书记50出头了；因为保养得很好；故此还是满面红光；中气十足；头发梳理得根根精神百倍；西服领带一丝不苟。他经常深入车间基层；倾听群众意见。对曾荷花、朱玉梅这样的女同志；黄书记特别关心。收发室的老关曾经看到曾荷花在黄书记办公室里哭哭啼啼的；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