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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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动地的锣鼓戛然而止;长挂的鞭仍炸得热闹。火光映红半边天。骤至的惊恐掠走了黎明前的欢乐。世界有片刻的窒息。稍顷;凄厉的哭嚎;瓦砾的毕剥;遍地回荡。起风了;烈焰熊熊;浓烟滚滚;“孝图诗”的残页在寒空飘飞。久已让人们遗忘的年妖;被记忆突然唤醒;幽灵般走村串巷。老大和老幺冲进大火救黄老倌时;怎么也喊不应;寻不着;刚要哭;棺里冒出枭般的吃吃笑声。兄弟俩打一冷颤;明白了;同声骂道:“狗日的!”
回乡过节的大学生来救火;盯着抢出的唯一家什——那把雕龙画凤的椅;失声嚷道;“这可是稀罕的文物;紫檀木的;弄到香港去;起码卖十万!”正可怜黄家后人的村邻们;全变了妒恨——狗日的黄老倌果然好眼力!黄家的怎就如此走歪运;这破屋卖两千块也没人要哇!
责任编辑 易 山
处处闻啼鸟
一
我是个夜猫子;又是个“午睡迟”;中午多半是看了央视第十套的“百家讲坛”才睡觉。这一觉睡下去信马由缰;有点刘玄德三顾茅庐时诸葛孔明那种散淡:“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今年农历小满后某一天午睡醒来;已经是十七点半;我照例到阳台上和我的小鸟玩耍一阵。比如首先互问一声“你好”;然后它说几声“欢迎欢迎”;我再一旦把它惹火了;它回敬我几声“打你打你”等等。我还没等走到通向阳台的门旁;就觉出有些空寂冲我袭来。我边走边睁大眼睛细察;啊——?竟没有了小鸟的影子;笼子的门是敞开着的。我那一声惊叫非同小可:“毁了毁了;八哥飞走啦!”
正在电脑前敲打文稿的女儿和外孙女一边惊问着“是吗?”一边急急赶过来看个究竟。我们各自从阳台的几个窗口探出身子寻觅八哥的影子;楼下的草坪上没有;周围几个矮楼的楼顶上没有;对面楼一个栏杆上挂着的鸟笼上下也没有;只有人家的八哥在人家的笼子里唱来跳去。它俩可曾经是近相呼应的伙伴;每天对望频频;互语切切。它俩晚上各自回家睡觉;太阳一出来就要互相见面。哪怕见面迟上一会儿;我家这位就在笼子里扬头跷足地蹦呀跳的;恨不能马上把笼子啄断抓破;到对面去会晤它的情人儿。
我们老少三人赶到楼下四处寻找。首先寻觅的方位还是迎面的鸟笼上下;人家笼子的里里外外只有一个八哥;那八哥见我们都在朝那儿望;仿佛料到什么似的。它少有地静立在横杆上;既不说什么也不唱什么;过会儿竟然发出一声凄切的长鸣和一连串的呼唤。这弄得我愈发迷茫空寂起来;心头上仿佛洞穿了一孔蚁穴;无数的蚂蚁在心坎内外吐酸蜇辣地爬来拥去。知道我的八哥去向者;莫过于它的同类近邻。看来;我的八哥无望啦!
我们又分头围着自家的高楼找寻一圈;最后的希望放在临近的山林之间。
二
九个月之前;亲戚将八哥送到我家寄养。他们夫妻俩到外地打工;一去得几个月;帮助他们料理小鸟等于帮衬他们另谋生计。亲戚嘱托了好半天要走了;当她与小鸟挥手说再见时;小鸟回应了一句“恭喜发财”。它说得那样当真那样亲切;那样充满了祝愿和祝福。这是我和老伴头一回看见八哥说话;我们很好奇:这鸟儿学人说话;竟要用上全部的身心气力——两支腿要站稳;身子要放正;头要仰起;嘴要像尖尖的小剪刀似的斜向上方;在这同时;那胸脯和嗉子鼓鼓地膨胀;这一部分的羽毛也都随之乍撒起来;整个身子如同一个毛茸茸的气囊似的;在一鼓一缩、鼓鼓缩缩之间发出声息。就这样;八哥用力地却是顺畅地向着它的主人吐露着临别赠言;而且说得一字一板;抑扬顿挫:“恭、喜、发——财!”它的主人离开我们家门之后;它有好半晌在笼子里躁动不安;又是昂首跷足地在横杆上走来晃去;又是朝着门外“沙喇沙喇”地追叫;呼唤。
遵照主人的指点;当天晚上;我和老伴将笼子底板的附垫换洗得干干净净;在一个小罐里给它添了些食;另一个小罐里斟足了凉开水。这时候;它对我俩都不客气;在你取罐放罐的过程中铆足劲儿地啄你叨你。还头一次尝到被鸟儿狠啄的实实惠惠;老伴的手竟被叨出了血!可她一点气恼都没有;只是喊:“老头子;你来弄完吧。”我来还不是一样?只是我的老皮厚上一些罢了。
次日清晨;依旧沉于梦乡的我和老伴被它吵醒了;吵得人格外惊喜;格外欣赏。“你好;你好;你——好。”这后一声“你”字;是脆润而又柔婉的拖腔;拖得适可而止;声情并茂。我敢说;人间还没有这么甜美温馨的问候;如果哪一个酒楼饭店的迎宾小姐能有它这一声格调;月薪一个顶仨都不足为过。我和老伴互相暗示了一下:不要惊动它;听它还能吐些什么精彩出来。
这会儿;电话铃声响起。我和老伴暗里嘀咕:谁这么早打电话来干啥?咱们既不是急救中心的;也不是公安消防处的;还是静静地猫着听八哥说话哟。可是谁能料到;它比我们回应得积极主动:“喂!电话;电话。啊;啊!喂……”它这样一叠连声地应着;既像是召唤我俩去接电话;又像是它自己在接听。我和老伴禁不住笑出了声。我们这一笑;它的声音倒停息了;它用审视的姿态瞄着我俩。我赶紧去接电话;老伴则凑向鸟笼;一边拿出好吃的奖赏它一边絮叨:“宝宝乖;真乖。”“乖宝宝;这个香香咋样?”老伴特意揪来一块我们早餐用的面包;隔着笼子喂它;它大口大口地啄着;吞咽着。老伴说:“宝宝;你过上共产主义了!五十年代说;共产主义就是吃面包喝牛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你又是电话又是面包的;够格够分喽。”
谁能想到;正是这面包成了我铸成大错、放走小鸟的导火索。八哥飞走那天的中午;我本来心绪不佳;头晚上为八哥的原主人(我的亲戚)写投诉的状子熬到凌晨四点;躺下后也是忽忽悠悠地睡不实;早晨七点干脆起来;继续琢磨投诉的状子该怎样修改;依旧为亲戚被人打断手指而愤愤不平。午饭后;我又被央视第十套的《秦可卿之谜》迷到下午两点;这才实在支撑不住了想要睡觉。睡前;我照例看看八哥被毒辣辣的太阳晒着没有;小罐里的水要不要更换。这会儿;八哥冲我浑身乍撒着羽毛做了个乐相;转而又冲我“咯咯咯”地好一通笑;我当然在疲惫中分外欣慰;当即取了块面包来奖赏它;而且打开笼子门伸进手去喂它个亲密无间。或许是吃饱了;或许是被对面楼的八哥呼唤声所引诱;它哧溜一个调转身子就和人家对语起来。这让我联想到亲戚的投诉以及我为此所付出的思虑等等;我侧身对女儿说:“快乐的小鸟;真是快乐;比咱们人间强多啦!全然没有人间的烦累忧愁、人间的欺凌欺诈、人间的仇恨愤怨。要说难得十全十美的话;八哥只有一个遗憾——光棍一条;缺个对象!”“那就给它找来一个。”女儿的话音刚落;小外孙女又来接茬:“姥爷;明天就去给它买个母鸟回来。要不然你违背天性;残忍!”“残忍?”我惊喜着反问;“这个词儿用得带劲儿;残忍不限于张牙舞爪之类;如果让八哥打一辈子光棍儿;恐怕咱们比打断亲戚手指的人还残忍哩!”我们就这样半带着苦津津的滋味嘀咕了好一阵子。临了;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能不去睡觉了。
三
那会儿;咋就忘了关上笼子门呢;咋就没注意到笼子门没关呢?凭习惯凭下意识也该顺手关门的哟。我冲自个絮叨着爬上了附近的山林。小外孙女跟着破例地闯荡起来;在山梁上和我有难同当。女儿则在山脚下寻觅。“八哥;八哥。”我茫然地朝着每一簇树丛每一个鸟影呼叫着。小外孙女更是学着八哥的语音喊着“你好;你好。”“欢迎欢迎!”她甚至将八哥有时候贬斥谁的语言反其意而唤道:“笨蛋;笨蛋。打你打你!”反正只要是八哥所熟悉的;我们全都用上了。然而;四处都有鸟儿的啼鸣;眼前时有鸟影掠过;就是没有八哥的声音和影子令我们喜出望外。我俩沿着山梁高高低低地寻呼了一个时辰;天色转暗时才丢魂失魄似地回转。和我女儿在山脚下碰面时;她说她看见了八哥的影子。那会儿;八哥在她斜上方飞得很快;嗖一下就飞到一座楼房后面去了;那栋楼紧挨着山林……。山林啊;山林!你招鸟;又藏鸟;莫非有意捉弄我们去大海捞针不成?
八哥刚到我家那些天;女儿不大喜欢它;嫌它每晚上“放风”时在客厅里拉屎。晚上十点左右;我们都要先给小鸟准备好一盆温水;然后把睡醒一觉的它请到客厅;再把笼子门打开;它便腾一下子飞到盆沿上站着。它探头饮上几口水之后;就双足顺拐地倒换着在盆沿上转呀转的;这样探明了水的冷暖深浅之后;它才“咚儿”的一声跳进去。接下来你就瞧吧;它屈腿压身地浸水;羽冠一扎一仰地撩水;两翅一展一收地抖水;好一阵哗哗啦啦、噼噼啪啪的;那个痛快淋漓劲就甭提了。乖乖;客厅可是遭了殃;水盆四周成了沼泽;沼泽外围水滴放射;连沙发上和我们裤腿上都跟着大珠小点。我们有时候躲闪一下;有时候任它浇灌;跟着它酣畅滋润;过瘾啊!它这样闹腾得浑身透湿之后;竟仿佛一经受洗便化成精灵似地脆叫一声;掠过半空落到条柜上去。这个条柜倚在沙发后面有两米来长;居然成了它洗浴后梳妆打扮、跑步散步的消闲特区。它先是从条柜这头飞到那头;再从那头飞到这头;这样往返数次地将水珠抖尽;然后才立住脚闪闪忽忽地抖弄翅膀;把身子吹干。接着;它用自个儿尖利的长喙做梳子;梳理翅膀;梳理胸腹;梳理胯骨;甚至连膀子根上的绒羽;它也很是费劲回头晃脑地梳来梳去;哪怕有一点点不顺溜都不罢休。
待到它认为周身梳洗一新之后;便大踏步地在条柜上跑来走去。它的趾爪有刚有韧;作为它活动舞台的条柜又亮又滑;再加上半是空着的柜子成了共鸣箱;于是它的趾爪便在上面弹奏出世上罕闻的音响;很可以和踢踏舞媲美吧!有一首歌唱道“潇洒走一回”;我们的八哥才叫潇洒;不逊人寰。
那天晚上;我们照例给八哥备好了一盆水;女儿也正准备洗脚。八哥飞出笼子后;一反常态地没有直奔它的浴所;而是试试探探地围着女儿的脚盆转悠。转来转去;它一纵身跳到了女儿的盆沿上。女儿问它:“你要在这儿洗;是吧?”它仰起头看了女儿一下;转而献尽殷勤地“咯咯咯”地笑了一通;闹得我们跟着笑起来。这一笑;它不再迟疑了;立马跳到女儿刚刚伸进去的脚背上。这还有啥说的?让位让位。
它洗了澡;梳完妆之后;又是一反常态的没有在条柜上散步;竟打个旋儿落在了女儿的头顶上。女儿第一次领教它这样的光顾;于是嗔怪道:“烦人烦人;骑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下去下去;刚刚洗了头;拉上屎咋办!”我说:“不会的。它憋不住时准保离开你。”果然;几分钟后它飞到地上;尾部朝下一揿就是一小坨。我这个清洁工赶紧跟上;卫生纸早已经常备不懈;我们餐桌上用过的纸在它屁股上有了二次利用。女儿说:“我们擦过嘴的纸又给它擦屁股;这个顺向式列的——不堪回首。”老伴笑着说:“我看;列个等式都行。鸟屁股比人间的臭嘴干净;鸟心强于缺德。人与人有可交的;有不可交的;人与动物没有不可交的。”老伴说得我们举座寂然;看电视都溜号。
四
亲戚问她的投诉状写好没有;接电话的老伴告诉她写好了给她送去;再没有说其他的;就这么干脆。老伴可以当外交家了。八哥这一丢;我修改状子可能推迟;当然没法定个准时。照说;八哥丢了本该告诉亲戚;可是又不能。一来;我们没法向她交代;二来;她知道了一准同样伤心;甚至超过我们。何况;我们不能再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三来;如果八哥依旧在她家里;或许赶都赶不走。她在八哥的心目中;永远是世上最爱;任何人都代替不了;顶替不了。
头两天中午;门铃响时;我们迎进来的她手臂上吊着宽宽的纱布;那脸色很是沮丧。坐定之后她愤怨着告诉我们:一楼住户栽的石榴树多年来遮挡了她家和她隔壁的窗户;数次找人家商量剪掉一些树梢;人家始终不应。今年开春时;厂里管行政的领导亲自来劝解;人家又用白眼说;厂里管不了这等闲事。立夏以来;那石榴树的枝叶竟然挡死了她家和隔壁的窗口;还时而有树上的虫子爬到屋里来。于是;隔壁憋着气来找她联盟;两人一合计一勇敢;就把遮挡的树枝锯了些。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人家火了;炸了。人家掂量出她隔壁一家人不好对付;倒是她只有独自一人在家;为人又老实;人家母女二人就破门而入大打出手。打来打去;不能浪费人力资源;母女二人就当场分工;那个当妈的揪住她的胳膊;那个女儿随即攥死她的中指硬是朝反向里别;只听得咔啪一声;断啦!人家说:“你锯了我家的树枝;我们就掰断你的手指。”——这当然要报案;当然要投诉。亲戚求助于我这个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