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6年第08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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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还在不停接客的女人那里;怎么可能还藏着另一个男人呢?
只要能下来;刘明辉就会絮絮叨叨地和我说很多话。有时我想;大概说话能帮人缓解压力。我听他说着;有些话已经被他重复了好多遍。
有一天晚上;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我特累;嗓子眼又干又疼。我喝了一通凉水;打算睡觉。刘明辉却下来了。这一次;他和我说到了他的父母亲。他说他住在烟灯镇。父母都已六十多岁了;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家里很穷;老人衰老得不能干活;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他说他担心他们;放不下。刘明辉坐在我床边;头俯在枕头上说着。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我能感受到他口里呼出的热气。但我睡着了。好像在我睡着以后他又说了很久。
我到次日上午才醒来;记得在夜里他说到了他的家人。我忽然想到;刘明辉没有冒险跑出去;大概与此有关吧。
刘明辉在我这儿呆了两个多月;已有六十几天了。从报上看;似乎有些松动。我的意思是;公众的注意力好像不再完全集中在这个案子上。我认为这是好时机;建议他走。我愿意帮他买回假发和假牙;把他打扮成另一种模样。
但是;刘明辉说他还要再等等;再看看。他回答我的样子很阴郁。不知道他还要等什么;或者说还要看什么。
好时机转瞬即逝。城里接下来又连着发生了几起恶性事件;都死了人。形势变得更为危急。报上的文章开始有了锋芒;暗示或指责警方办案不力。办案不力就是对罪犯的纵容。治安恶化;市民普遍缺乏安全感。警方感到了空前的压力;吁请市民保持克制;并称警方有能力侦破短期内连续发生的几起案件。水涨船高;对刘明辉的悬赏金提高到了八万元。
我这里又来过几次警察;都是以查身份证和暂住证为名;来搜捕罪犯的。当然;刘明辉都顺利地过关了。我不明白;怎么就没有一个人上到阁楼去看看呢?也许是那地方太不起眼了。他们顶多用拖把或木棒;捅一捅够得着的杂物而已。
又过了一个月;将近三十天吧;对刘明辉的悬赏金达到了十万元。
那天;刘明辉把头长久地埋在报纸上。嘿嘿;十万;差不多了吧。他们最多也只能出到这个价。我呢;好像也觉得够多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他对着我惨笑。
我说;你不要这样望着我。我知道;报纸上有警方的举报电话。
他把报纸递给我;说你去打电话吧。
我缩着身子往一边躲;说你不要吓我。
我不是吓你。刘明辉说出了他的计划。他准备到某一处地方现身;让我打举报电话;然后去领取那十万元奖金。然后;他要我把这笔钱转交给他的父母。而且;不能以他的名义给。他详细写下了他家里的地址和父母亲的名字。他说;这样;他们的晚年就有着落了。
他跪在我面前。他说;我肯定会死的;你一定要帮我做到;你不能去昧一个死人的钱。
看来刘明辉心意已决;我只能答应他。
临走;他让我帮他买一条领带;再帮他理一次发。他的头发太长了;又杂又乱;胡子拉碴。我不会理发;只是剪短了些;但并不太顺。胡子倒是刮了;却拉开了几道血口子;只得贴上创可贴。他穿着皱巴巴的长裤;短袖衬衫;还扎着我买的领带。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奇怪。他说;他要去阳光咖啡馆喝一杯咖啡。
我拨通了警方的那个电话;首先确认了一下奖金的金额。我说;我想以一种匿名的方式领取奖金;行吗?对方的态度很亲切;他们承诺说可以;没问题;一切按我的意愿办。于是;我告诉他们;刘明辉正在某处喝咖啡。
警方很快赶到了阳光咖啡馆。在那里;刘明辉喝咖啡实际上是种假象;他不过是坐在那儿等着警察去抓他。正如一名侍应生后来所说;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呆滞而恍惚。
你去过烟灯镇吗?
没去过?哦;我当然去过;四年前就去过。那是一个小镇。从高速公路上拐入一条灰扑扑的土路;再有30多分钟的车程就到了。我坐上了中巴车;背着帆布包;包里塞满了钱。在车上;我不是没想过要吞下这笔钱。十万啊;不是小数目。我也有父母;他们也在乡下。况且刘明辉已经死了。根据从重从快的原则;他很快被执行了枪决。我拿着钱远走高飞可以说没人知道。但是;我不能要。我记得刘明辉曾跪在我面前说;你不能去昧一个死人的钱。他跪在地上;直到我答应了他;他才站起来。他双腿往上一弹;就站立到我的身后。他可能是故意绕到我背后去的。他的左手箍住我的脖子;握着刀;刀尖直抵我的咽喉。右手;从右侧搂住我的腰;枪口正对着我的腹部。他说;我这边的手一用力;就能割掉你的头。另一只手呢;只要轻轻一勾;就能射穿你的肚子。我不能说话;感受着他手臂的压迫;就像我遭到了捆绑。记住!你答应过我。如果你做不到;我做鬼也饶不了你。随后;他松开我;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他搔了搔头;说你得出去一趟;给我买条领带;顺便带把剪刀回来;帮我理理发。
我始终弄不明白;刘明辉去喝咖啡以前;为什么一定要扎条领带呢?
刘明辉的家在镇子边上;屋后就是菜地。两间瓦房。黑瓦。瓦缝里长着草和蕨类植物。刚下过雨;屋子四周被踩得泥泞不堪。那些泥有粘性。人走在这里会变得歪歪倒倒;还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走进屋子;可能某些地方漏过雨;有一股怪味。
两个老人满怀敌意地盯着我看。他们的确都很衰老。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断了条腿的椅子上;都赤着脚。其中女的明显有白内障;男的;则在哮喘。
你也是记者吧?
老头对着我发问。他的脸在变红;发紫;他显得很激动。求求你们;不要再来找好不好?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畜生!他不是我儿子!就当我们没养过他;还不行吗?
老头说得断断续续;他挥舞着手;就像是要把口腔里的哮喘给赶走。
坐在一边的老婆婆这时插话说;他不是已经枪毙了吗?活该!我生下他的时候;就该掐死他。你们记者要写文章问别人去;问街坊邻居去;不要老缠着问我们。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关我们的事。那人;我们不认识。
看来;老人真的把我当成了记者;他们的敌意由此而来。老婆婆相对要冷静一些;像是在沉思。不过;也可能是她患有白内障的眼睛给我的错觉。
我不是记者。
我给他们解释我的来意。告诉他们我受一名好心的老板之托;来给他们送钱。这名老板愿意拿出一笔钱来供养他们的晚年。
老人们将信将疑。直到我从帆布包里拿出钱来;我把用报纸包着的一捆钱放在床上;撕开一角;露出里边的钱。他们这才相信了。可能是高兴;更可能是害怕!他们全身颤抖;就像是突然一起中风。
我听到他们的牙齿碰得磕磕直响。
那老板是谁?他为什么要给钱我们?
我尽量安抚他们;表示这老板绝对是好心;没有恶意。出于某种原因;我不能说出他是谁。请他们放心;钱是干净的。而且;与他们的儿子无关。
老头小声问;真的无关吗?
真的无关。
老婆婆也问;确实不是他?
哪能呢?我说;是一个好心人知道他们的情况;特意做善事。
那就好。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是我的第一次烟灯镇之行。我把它看成是一次善行。不管怎么说;我把钱交到了刘明辉父母的手上;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是吧?
是啊;这是件好事。老人们的晚年有了着落;他们从此将过上好日子。还可以拿出一部分钱来;治疗他们身上的疾病。
我也这么想。我去过那个镇子;也去过他们家。十万元;是个天文数字。可能他们一生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甚至都没想过。他们可以修缮房屋;添置家具。在乡下;这花不了多少钱。再去看一看病;购买一些必备的药物。然后;他们把剩下的钱存进银行里。以后;需要用多少钱就去取多少钱。他们的日子将会过得有滋有味。平日里;老头可以提着茶杯到处转悠转悠。而到了冬天;两个老人可以一起穿着厚棉衣;靠在墙头晒太阳。
前不久;是刘明辉的三周年忌日。过得真是快;一转眼这死鬼就死了三年啦。我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就像堵着一把毛。自从他死后;我的身子在毫无指望地衰败;我都快成残花败柳了。找我的人越来越少。我已经在走下坡路。做我们这一行的;怕就怕走下坡路;它一哧溜就滑到了底。我说起这个并不是抱怨;和刘明辉也没啥关系。无非是这种情况下;我的心肠变软了;容易怀旧;喜欢想一些伤感的事。所以;我想再去一趟烟灯镇。我要去看一看刘明辉的父母;印证一下我的猜想。我的意思是;没准儿;他们能让我振作一些。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第二次烟灯镇之行。这回;我不想惊动他们;我打算去暗访。三年前;我曾被误当成记者;而现在;我准备就扮成记者去。
我住在镇上的好再来旅社;它毗邻悦来客栈。老板娘是个肥胖的女人;热情而健谈。我草草地洗漱罢;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我试探着问;三年前被枪毙的刘明辉;好像是你们镇上人?
是啊;她说;正是。
听说;他的父母亲都还活着?
你一定是记者。老板娘猜测着;我不置可否。难怪你瞅着面熟;肯定来过我们这儿;是吧?那时候;我们镇上才热闹呢;来采访的记者一拨接着一拨的。可是;在他死后;就再没记者来过了。他们好像一下子就忘了这个地方。
他们——我是说刘明辉的父母——过得还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他们?
你问他们啊;老板娘想了想;这事说起来挺怪的。我插嘴道;怎么怪呢?两个老人原本很穷;穷得叮当响;这谁都知道。可是怪就怪在他儿子被政府枪毙后;他们却忽然间有钱了。起初;谁也不知道他们有钱。是后来他们到麻将馆去打麻将;才被人发现的。我们这里麻将馆特别多。
我说我注意到了;有一条小街;密密麻麻一家挨着一家的都是麻将馆。
我们这儿的人爱打麻将。没事的人去打;有事的人办完事也去打。两个老人过去从不去那地方;有一天也去了。老头坐上一张桌子;要打。别人都停下手来;不想和他打;怕他没钱;赖账。老头当即掏出一叠钱来;都是10元、20元的票子;还有一张100元的。我怎么知道?都是大家传的。这事稀罕;大家一传二;二传十的;当天就在镇上传遍了。老头打的时候;老婆婆就坐在旁边看。他打了一整天;结果是老头一个人输;另外三个人都蠃了。那之后;老头成了镇上的香饽饽;开麻将馆的人都去请他到自己的麻将馆玩。老头于是今天一家明天一家地挨个去。每次去麻将馆;都带着老婆婆;老婆婆坐在一边看。当然;老头总是输;偶尔能蠃上一两次。
后来;有人劝老婆婆也打;在边上看有什么意思?老婆婆可能早就有了这想法;稍作推辞就打上了。老婆婆眼睛不好;有白内障;看麻将都是花的;也就输得更惨;几乎没蠃过。
两个老人总是输。但镇上的人恭维他们;说他们玩钱有风度、豪爽。都愿意跟他们玩;总有人请。直到上个月;他们不再出来打了。好多人去请;都请不动。人们这才意识到;可能他们的钱已输光了。过了些日子;这种说法被证实了。他们过了三年的好光景;又回到了过去;甚至比过去更穷。老头哮喘得更厉害;只能整天躺在床上。老婆婆每到傍晚;就去菜市场捡一些烂菜帮子回去煮着吃。镇上的人不再理他们;看他们的目光也充满了鄙夷。
只是;没人知道他们曾有过多少钱。钱从哪儿来?又输了多少?这些都是谜。
我没去见他们;只在镇上住了一夜;就离开了。十万块钱;只有我知道数目。他们三年时间;一共输了十万。或者说输掉十万;两个老人共用了三年。这是一个等式。我来到烟灯镇;唯一弄清楚的一个事实;就是这个等式。
责任编辑 向 午
王菲在哪里
大约是结婚四年后;晚上我经常借故不回家;泡在华强北的“本色酒吧”。去那里;倒不是跟别的中年男人一样;为了寻找风月。我中意那里怀旧的氛围;而且“本色酒吧”有一支驻场乐队;主唱兼吉它手杜伟通常演绎几首流行歌曲之后;会演唱一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蝴蝶曾飞过你窗前》。每次演唱这首歌之前;他都会深情款款地说:“我把这首歌献给大家;献给每一位曾经有过青春的朋友;同时献给我的爱人——王菲。”说完以后;而立之年的杜伟还会绅士般地鞠上一躬。
我不明白;杜伟为什么会难以割舍一个叫王菲的女人;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满大街的女人都叫王菲。或许名字并不代表什么;就像歌坛天后一样;她也叫王菲;骨子里却显出特别的气质。
杜伟把“王菲”两个字说得相当重;而且那时他款款深情的眼神变得十分忧郁;我听出来;王菲是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的女人。所以后来我去“本色酒吧”;完全是冲着杜伟演唱的那首歌去的。
2月14日;晚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