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7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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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瓶像扔手榴弹一样朝抽油烟机扔过去;酒瓶准确地砸中了抽油烟机;接着听到一声巨大的脆响。王树看到酒楼里的人跑了出来;愤怒地朝他伸出手臂……
责任编辑向 午
燃烧 作者:胡学文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1
李辉拿到那本叫《艳阳天》的小说是冬日的某个晚上。
没有任何预兆;忽然飘起大雪。李辉似乎怔了一下;他出门时并没嗅到雪的气味。西山还淌着一抹残红;几块烂棉絮似的黑云撞来撞去;没心没肺的;根本没有下雪的样子。和二琴见面的时间尚早;李辉理应在家里多呆一会儿;但他浑身炸热。不是呆在炉火边的感觉;而是炉火伏在身体的各个部位。如果不在寒冷中浸浸;他怕是要焦糊呢。李辉从村北的路出去;穿越一条林带;来到田野。白天;李辉和二琴还在这儿干过活儿。当然不仅仅他俩;二队的男女劳力都在;比如他父亲。李辉还能在空空的田野上辨出二琴的气息;像熟透的艾草味。寒冷的北风读懂李辉的心思;不再扯着嗓子吼了。
李辉来来回回走了几遭;判断着二琴干活的位置;丈量着他和她的距离。那么多人;他和她呆在一处的可能很小;就是呆在一处;又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敢说。他和她隔得挺远;有时抬土会从附近经过;但绝不是她身边。李辉用心计算着他和二琴的距离;此时的测量不过是为白天的推断做验证。不错;李辉的计算是正确的;他的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
李辉太专注了;赵大忠喊了两声;他才听见。赵大忠大声问李辉干什么;李辉突然结巴。赵大忠自作聪明地说;找东西对不对?李辉没答;算是默认。赵大忠说;黑乎乎的能找见啥?什么东西?李辉说;是……他停顿了一下;琢磨自己身上什么可以丢。赵大忠嘿嘿笑了;是找别人的东西吧?这话就难听了;李辉没好气地说;才不是呢。赵大忠说没啥没啥;叔也年轻过呢;不过要是捡到我的兔子可得给我。李辉瞄他的手;明白赵大忠是出来下兔套子。村里爱套兔子的人不少;下套子最多的是赵大忠;东西南北的树林里都有。
李辉离开了;怕赵大忠瞎猜。他没往回村的方向走;而是继续往北。夜色从四处挤过来;田野树林淹没在黑暗中;只剩个黑朦朦的轮廓。远方;偶有鬼火闪烁;让夜色变得更沉更重。李辉又走了一会儿;慢慢折返。
雪花意外飘落时;李辉已在街上走了几圈。不到时间嘛;他又不愿回家去。他伸出舌头;想让舌头也降降温。雪花竟然是甜的。他吃了一惊;雪花怎么是甜的?难道下的是糖?他再次伸出舌头。不错;是甜的!李辉拔腿就跑;想把这个惊天的消息告知母亲。三天前;李社还因为偷吃白糖被母亲教训。李辉也偷吃过;但没李社那么贪;李社几乎吃掉半罐子;差不多半斤呢。李辉第一个念头是把家里的坛坛罐罐;盆杯盘碗都装满。但突然间;他又定住。他怕错过二琴;她快出来了。她说只剩几十页了;看完就送出来。干脆进去告诉二琴;还有她父亲;他是支书;这个惊天的喜讯应该在喇叭里播出。快到二琴家门口;李辉又顿住。迈进去;他就不能和二琴单独说话了。不能失去这个机会;还是等等。
李辉躲在二琴家斜对面的旮旯里;一边想象着心跳的会面;一边伸着长长的舌头;舔咽着一瓣瓣奇甜的雪花。
门吱呀一声;一个黑影闪出来;顺着墙根往前走了几步。李辉弹出去;如一枚雪球。二琴叫出李辉的名字时;李辉已在她身边站定。或许是冷;或许是紧张;她声音颤着。李辉又闻到她的气息;而且是在飘着雪花的夜晚;他兴奋得头都麻了。
早来了?
是……不;没有。
我刚刚看完;你也是急性子;我担心你冻坏。
我才没那么娇气呢。他的血液都是滚烫的;他还想说。
抓紧看。
哦。
李辉抓住二琴的手。二琴手里抓着那本书。她的手很凉。
别……二琴偏偏头;往院门那儿瞅瞅。
李辉抓得更紧。
你真不老实。二琴批评李辉。
李辉胆子突然壮了;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那只空着的手。二琴抽抽就不动了。她的气扑到他脸上;整个脸都是烫的。第一次拉她的手是在田畔上;那个收工的傍晚;这是第二次。两只手。李辉又往前拽拽;同时试探着把嘴往前伸;触摸某个地方。二琴却偏了头;低声说;现在不行……等你看完。不等李辉反应;迅速抽手;急急往门口走。她往李辉心里投了一枚惊喜的炸弹;几乎将李辉炸碎。现在不行;显然不是拒绝;而巧妙地答应了他;把时间都说了——等你看完。她知道他看书的速度;五六天的工夫。
李辉看着她逃离;他是想说句什么的;但那些碎片和雪花一样飞舞;怎么也聚拢不到一起;他就那样看着她闪进去;合上门。他呆呆立了半天;才有了知觉。撩起衣服;把那本厚厚的小说贴到皮肤上;大步往家赶。
看完。他要用最快速度看完。他的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摁着那本借来的书。在他心里;它已不仅仅是一本书了。
进了自家院子;李辉方想起什么。他拍一下头;真该死。回去显然不可能了;李辉兴冲冲撞进屋;大叫;下糖了下糖了!母亲和李社吃惊地盯着他。李辉说;雪是甜的;真的;雪是甜的!李社哧溜一声溜下炕;脚没伸进鞋就往外跑;除些绊倒。母亲责备;你哄他干啥?李辉叫;我没哄;真是甜的;我舔过了。母亲疑疑惑惑的;雪怎么是甜的?李辉说;你去尝尝呀。母亲下炕;顺手拿起柜上的空盆子。
李社站在当院;努力往黑漆漆的夜空拽着头;母亲刚伸出盆。李社忽然呸一声;你个骗子;怎么连娘也骗。母亲伸出舌头;舔进几朵雪花;皱了眉说;不是啊。李社说;咱俩都让他骗了。李辉咬了一下;跟着舔了几口。怎么可能?明明是甜的;我舔过的;李辉叫。再舔。凉凉的;没有甜昧。李辉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在院里站了一会儿;后来;还是母亲喊了他一声。
母亲继续纳鞋底;天天如此。一家四口的鞋底都是母亲一针一针纳出来的;她手背总印着一道道深深的勒痕。李社低头磨地牛(陀螺);不知他从哪儿捡了半块青砖。李辉已过了玩地牛的年龄;过去他也磨过。
怎么回事?刚才真是甜的。李辉想解释;他不是开玩笑;更不是有意骗母亲。
母亲说;你不是冻坏了吧?去哪儿来?没和你爹听说书?
李辉摇头;没有。
李社人小鬼大;哼了一声;你不定舔的是啥呢。
像一个骗子被当面戳穿;李辉的脸红了一下。好在灯光昏暗;母亲和李社看不出什么。李辉不再纠缠那个问题;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的秘密;他和二琴的秘密;比雪花更甜。真正的甜。
李辉拽出那本和皮肤温度一样的书。不是新书了;上下书角都带了些弧度;封皮糊了细长的白纸条;显然破损过。书是二琴借的;李辉不知她从什么地方借的。李辉读过的小说都是从她那儿借的。她先看完;然后再借给他。村子里喜欢看小说的;一个是二琴;一个是李辉。读同一本书最大的好处是能交流。李辉痴迷读书;更喜欢和二琴交流;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李辉轻轻抚摸着《艳阳天》的封面;它带给李辉的……李辉呼吸急促;不敢想下去了。他只能偷偷想。一个人想。黑夜里蒙着被子想。
李辉打开书;眼睛便被牢牢粘住。灯光昏暗;李辉不得不深深埋下头。两年前;家里换了这盏带玻璃罩的灯;其实比原先的油灯亮多了。李辉往大拧拧捻子;并往自己这边挪挪。
李社立刻不干了;又往他那边挪挪。
李辉说;磨个地牛;看那么清楚干啥?
李社顶他;一本破书;看那么清楚干啥?
李辉生气了;又把灯挪过来;李社毫不示弱;马上挪过去;不再松手;挑衅地盯着李辉。
母亲插话;别吵了;你哥看书;你松开手。
李社说;偏不;看本破书有什么牛?
李辉捏李社的手;让他松开;李社甩李辉一下;灯罩哗啦碎了。屋里一片黑暗。李社叫了一声;好像被烫着了。母亲叫;还不快找火柴?!
火柴找见了;在风箱上;那是它固定的位置。罩子碎了;罩子灯等于废物。还是母亲从堂屋寻出那只小煤油灯——墨水瓶改造的。李社没被玻璃碴划着;母亲松口气;斥责;这个灯罩才用半年;你们当是白来的?
李社霸占了煤油灯。
睡前;李辉把书搂在怀里;仿佛那是一个甜蜜的梦。一想这样会弄折;又搁到枕头下。想想不安;又撩起褥子;搁在褥子底下。
2
问:你说见过李辉;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答:记得;当然记得。那天晚上我去下兔套子;看见李辉在白天干活的地方走来走去;我断定他在找东西。
问:找东西?
答:没错;他四处乱瞅。天麻麻黑了;他看不清楚;脖子伸得有半尺长。不过;他找的肯定是别人丢下的东西;你不知道;干活人常丢东西;一盒火柴;一个烟盒什么的。我就捡过一个烟盒;我以为是空的;谁料里面藏了三支烟;当时我那个乐啊……女人们也丢东西;手绢;顶针;我婆娘就丢过顶针;她记性不好……
问:不要扯远;他有什么异常吗?
答:我想想……对了;我后来看见他往北走了。
问:往北?
答:北面是野滩啊;天那么冷;又那么晚;他……啊哎……他是不是……是不是……
问:别瞎猜;说你知道的。
答:我再想想;瞧我这猪脑子;跟婆娘一个样。
3
父亲操起扫帚时;李辉也起来了。先把院里的雪扫成堆;然后打开街门;父亲往水井的方向清扫;李辉往碾坊的方向清扫。没人安排;父亲喜欢这么做。看起来细小;却为父亲赢得了口碑。在那个早晨;李辉突然意识到;父亲的名声对李辉至关重要。没有什么能和二琴家相比;只有这一样;是家里的一笔财富。和二琴好上;李辉有意无意地把两家搁在一起。快到碾坊时;李辉猛然想起什么;丢了扫帚;掬起一捧雪;大口嚼着。冰牙冰牙的;没有一丝甜味。亏得昨晚没告诉二琴;可他明明尝过;怎么回事?李辉百思不解。
上午看了没几页;李辉就被父亲叫去干活了。父亲闲不住;总能搜寻出活计。下午;队长又吆喝了。虽然下了雪;但一点儿不影响平整梯田。意外的是;二琴没出工。别看父亲是支书;二琴从不逃工;怎么回事?昨夜给他送书冻病了?还是支书发现二琴和他的秘密把她关起来了?李辉胡乱猜测;不时往那边张望;期待那个身影出现。哪怕她露个面匆匆离开呢。收工时;李辉总算平静了一些。谁还没个事呢?明天自然会见到她。夜幕来临;李辉隐隐兴奋起来;它是属于李辉的;属于李辉和那本书。父亲照样会去听说书;母亲照样纳鞋底;李社照样磨地牛。每个人都在夜晚干着自己最喜欢的。罩子灯让给李社吧;李辉要独自享用墨水灯。
哦;迷人的夜晚。
那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李辉的二姨。二姨正和母亲说着什么;愤怒在脸上飞扬。李辉和父亲进屋;二姨马上停住;并摆出笑脸。然而笑意并不能掩饰她脸上的乌青和嘴角的破污。不用问;二姨两口子又吵架了。二姨两口子经常吵架;当然免不了拳脚接触;一吵架二姨就跑李辉家;发誓不过了;让姐姐作主。住一阵子;二姨夫上门;说几句软话;二姨乖乖回去。过不了多久;她又会跑来。周而复始。
二姨来的不是时候;太不是时候了。二姨每次来;李辉都得去别人家借住。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这就意味着;这个晚上及此后的数个晚上;李辉不能在家里看书了。母亲瞅个工夫;小声对李辉讲;饭前先去寻了住处。母亲大概从李辉眼里瞅出内容;语气中带了些责怨;她可是你二姨啊。
有什么办法呢?李辉不能把二姨撵走;不能赖在家里。赖在家里耳朵也清静不了;二姨要诉说二姨夫的罪状;母亲要劝她。李辉出去转了一圈;和乔志刚说好。乔志刚父亲是饲养员;常年住饲养房;他母亲侍候月子还没回来。两人虽不是一个队;但总在一起玩。乔志刚兴奋地砸李辉一拳;你早该过来么;和大人住一起有什么乐子?李辉暗想;你懂什么?
二姨来的当天;家里的伙食总要变些花样;比平时好;但从另一方面说;也比平时费工夫。对于李辉;那本小说比饭诱人多了。李辉替了拉风箱的二姨;让她和母亲一块忙活;以节省时间。小说诱人;他也不能饿着肚子。可二姨插不上手;站那儿和母亲说话;说着说着就扯到二姨夫身上。二姨很是激愤;这次他就是跪下求;我也不跟他过了。母亲说;孩子呢?你舍得下孩子?二姨骂;他就抓住我这点儿软了;没良心的东西。母亲叹息;你们这过的什么日子呀。母亲没有平时利索;显然被二姨的诉说分了心。李辉皱着眉;恨不得把二姨的嘴堵住。
饭总算摆在桌上。李辉狼吞虎咽一番;揣着小说;风一样刮进乔志刚家。
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