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8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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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似天籁声,让人心头震颤。我一下子忘了疼痛,继续表现出男子汉的气魄。庇护着女郎爬出支离破碎的汽车。
可惜,英雄救美的故事只存在于文人的小说,现实生活中实在是太少了。汽车以其平稳的行驶验证着司机驾驶技术,始终没有出现一点意外,哪怕是一个急刹车也没有。
汽车到达终点,所有的乘客都得下车,包括妙龄女郎,包括我。我怔怔地坐着,任凭满车厢的人急切地站起身,拎起自己的行李,急匆匆地往门口挤。女郎也站了起来,仍是那头秀发,仍是那双柔肩,还有新露出来的腰身,意料之中的苗条。还有双腿,由于活动着,在人群中挤着,若隐若现。女郎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她走下车,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之中。
我起身,下车。旅程结束了,一路顺风。
灰色
■ 周淑红
钉子的父亲分得了一套新房。在那个小县城里,房子在一排排竖起,居住的人们并不觉得拥挤。但钉子的父亲还是整整工作了15年,才领得这套三居室的房子。全家可以从贫瘠的山村迁到这小小的县城。
钉子很高兴,许久不曾有过笑容的脸上,嘴角在微微地上扬,牵出一道弯弯如月牙的弧线。清理东西的时候,他特意走到镜子前看了一下,发觉自己高兴的样子其实很可爱。对着镜子,他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因脸庞的黝黑,那牙齿的白变得特别醒目。
转动黑黑的眼珠,他发觉有点灰蒙的迷雾。伸出手,他擦擦镜子,钉子认为那一片灰蒙是因为镜子沾染了尘垢。
“钉子!钉子!快过来!”
喊他的是钉子的继母,一个28岁的女人,穿一件深蓝夹黑的格子呢绒大衣,头发梳在脑后,用发夹别起,挽成一个侧面望去很好看的髻。她的脸庞微红,整理半天东西让她觉得身体发热,她的大衣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里面的鹅黄低领毛衣,胸脯在那毛衣下微微地起伏。
钉子看了一眼继母的脸,视线落在继母的胸部。因为还在喂奶的缘故,她的胸脯鼓胀,钉子想继母的一个乳房可能比自己的头还要大。
“快把这个箱子搬到车上去!”继母的声音粗重,与她的外表格格不入,而且每次跟钉子说话时又另带一分严厉,钉子不喜欢听到继母的声音。
钉子默默地走到继母面前的纸箱,纸箱已用尼龙绳子捆好,钉子提起绳子掂了掂,觉得很重,于是弯下腰,双手托着纸箱底部抱了起来。他慢慢地走着,纸箱遮住他的眼,他吃力地扭开脸,好看到脚下的路。
钉子很费力地将纸箱放在车厢上,然后使劲用手推了进去。里面已堆积了不少纸箱,还有许多各种颜色的塑料袋。
半下午的时候,旧房子里的东西已清理得差不多,钉子用衣袖擦了擦汗,长吁了一口气。从早晨忙到现在,他感到特别地累。
新家已布置得差不多,看上去很清爽。只是在继母将那些从旧家搬来的东西安置进去后,新房又重又变得拥挤,最多的是毛毛的东西。毛毛是继母的儿子,八个月大,长得胖乎乎的,不是睡就是哭,钉子很烦他。钉子从不将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他暗地里叫他杂种。
继母做晚饭的时候,钉子就抱着哭闹的毛毛,一言不发,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钉子看了好长时间。那个房间最小,一张旧单人床,一个小衣柜是从旧房子里搬来的,里面塞着他自己的衣服,挨着墙的地上放着几个纸箱子,里面装着继母还没来得及摆放出来的东西。让钉子高兴的是,房间的窗户很大,从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街道,还有来往的人流。
各个房间看过后,钉子抱着毛毛走到厕所的门边。厕所很小,里面没有窗户,但是灯开着,几个塑料盆子堆在一起放在墙边,墙上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镜子里头映出墙这边的一个白色的浴缸。钉子走进去,盯着那浴缸看了好久,然后伸出一只手拧开了水龙头,水哗哗地流出,钉子赶紧关紧了龙头。
吃晚饭的时候毛毛已经睡着,父亲和继母还有钉子一起坐在桌前吃饭。父亲很高兴,跟继母不停地说着话,但钉子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只想着那个浴缸,白色的浴缸。
因为忙了一天,继母吃完晚饭就去睡觉了。钉子收拾碗筷,到窄小的厨房刷洗。厨房的东西都是黑乎乎的,大多是从旧家搬过来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崭新的电饭煲是白色的,钉子觉得那里面煮的饭很好吃,比继母以前在旧家煮的饭好吃多了。
忙完后,钉子脱光衣服,慢慢地踏进浴缸。冬天的季节,刚进去时钉子觉很冷,但当水快淹到他脖子的时候,他觉得非常暖和,很舒服很享受的温暖,钉子的记忆飘到从前。
八岁的钉子在山村自己家的后面池塘里洗菜。他蹲在池塘边上一块小石头上洗着继母从菜园里掐来的青菜,是那种适合冬天生长的菊花心白菜,钉子一瓣瓣掰开洗。从远处望去,根本看不到钉子,他小小的身躯似被池塘吞没。
洗好半天了,剩下的还有一半,钉子的手已冰得通红。
“钉子!这半天你还没洗完!躲在这里偷懒!”身后粗重严厉的声音让钉子吓得差点跌进水里。他赶快伸出手撑住小石头的两边,以保持身体的平衡。钉子没有回头,他不喜欢看继母阴郁的脸色。钉子的母亲在他六岁时去世,继母是他七岁那年嫁过来的,比他爸爸小七岁,农村的一个贫苦人家的姑娘。钉子认为继母嫁给他父亲是因为看到父亲在县城工作的缘故。钉子从没叫过她,他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称呼。自从继母来后,钉子基本不说话,继母吩咐他做的事情他总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去做,即使继母责怪他,他也不发一言。
当时钉子八岁,继母嫁来已有一年半的时间。以前继母的脾气还不错,当着人面总是笑盈盈的,说话的声音也比现在温柔得多。但不知为何,继母后来的脾气越变越坏,总是无端地烦躁不安。钉子不懂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慢慢地,不说话的钉子从一些邻居的只言片语,以及那些有一大群孩子的女人看继母肚子的暧昧眼神中,明白了继母是因没生孩子而烦躁。这发现让钉子有一丝得意,并且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还不快洗!等会中午饭变成晚饭了!”继母的声音越发严厉。
钉子忽然生出一股厌烦,那厌烦让钉子第一次没有很快地按继母的愿望去继续洗菜,而是重又将手放进衣服里取暖。
“好啊!你,你敢跟我犟!”继母的声音让钉子感觉到她有些气急败坏,钉子莫名地快慰。
但很快,一阵冰冷向钉子的身体袭来,他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在冰冷的水中,钉子明白是继母将他踹进了池塘。那一刻,他心里有一股怨毒的仇恨。
所幸池塘的水并不深,刚开始时因为冬天穿的衣服太多,钉子漂浮在水里。衣服全部湿透后,钉子的身体开始下沉,他的脚探到了池塘的底部,然后在水里站了起来,池塘的水刚好漫过他的肚子。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感觉鼻子非常不舒服,使劲的擤了擤鼻子,还是呛得难受。
此时的钉子倒忘记了水的寒冷,仇恨让他感觉一股热流讯速升到脑部。他直视着继母,那是他第一次用眼光直视她。继母先是有一阵子发呆,然后突然打了个寒噤,马上一言不发地走了。
脱下身上的湿衣服后,钉子迅速钻进了被窝,在被窝里钉子瑟瑟发抖了好长时间。最后他用双手抱着双脚,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然后慢慢地睡着了。
半夜时钉子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头,那是一双大手,钉子很熟悉那种抚摸,在继母没来之前父亲经常这样抚摸他的头。
“钉子!醒来吃点药!你发高烧了!”父亲说着将钉子抱起,让他靠在床头,然后拿了几颗白色药丸放在他手里,递来一杯热水。
钉子很顺从地吞下了药丸,接着慢慢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父亲的话语里的焦虑让钉子感觉很温暖,他重又滑进被子睡觉。他感觉父亲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叹了口气出去了。
第二天钉子起床,厨房的锅里热气腾腾,钉子揭开锅盖,发现里面煮的面条,上面还有两个醒目的荷包蛋,饥饿让钉子迅速地吃光了两大碗面条,连同那两个荷包蛋。继母看着他吃完,依旧一言不发。钉子也不看她。
此刻泡在浴缸里的钉子虽然温暖,但回忆让他忽然觉得惊恐,感觉浴缸里的水似要吞没他,钉子赶紧起身,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穿上内衣钻进被窝睡觉了。
第二天钉子上学。父亲已将他从山村的小学转到县城。
钉子在老家学校里的成绩很好,虽然沉默寡言,老师却很喜欢他,但是同学们都对他敬而远之,他也懒得跟他们一起玩。老师曾经跟钉子的父亲说钉子不合群。
在新学校的第一天钉子根本没听进老师在讲什么。放学后钉子不想做作业,直接回了家。
父亲依旧跟继母说笑,中间问了两句钉子对新学校的感觉。钉子只说了两个字“可以”,然后再不发一言,父亲也没再多问。
晚饭后,毛毛忽然大哭起来,继母给毛毛喂了奶,毛毛不哭了,继母就将毛毛交给钉子抱着。钉子本想说要做作业,想想还是没吭声,抱着毛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继母和父亲坐在竹椅上看电视,不时地与父亲评论着电视里的人物情节,钉子觉得厌烦,他抱着毛毛来到他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
坐在他腿上的毛毛突然伸出小手,轻轻地挥到了钉子的脸上,钉子低下头看了看毛毛。钉子从没认真地看过他。毛毛的眼珠黑黑的,嘴角有一丝隐隐的笑意,钉子久久地看着。他觉得那眼光特别熟悉,极像一个人。
父亲还是像以往一样,星期六晚上回家,星期天的下午再赶回县城,每个星期在家呆一天。父亲在家的一天,钉子的心情总会明显地好转,虽然还是不说话,钉子知道他喜欢看到父亲。
日子就这么过着。到钉子十岁那年初夏的时候,他开始感觉家里有些异样。父亲还是跟以前一样,但是家里的变化让钉子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头。继母突然地比以前变得好看起来,穿衣服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对钉子说话也变得亲切,但是那亲切让钉子感觉别扭。
星期三学校放学,老师没有布置作业,钉子很无聊,他慢慢走回家。快到家的时候,钉子看到一个男人从自己家里走出,那是钉子很熟悉的一个人,钉子喊他叔父,是本村的一个钉子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瓜葛的堂叔父。钉子当时没想什么,叔父到他家也许是有什么大人的事情要跟继母说说。
跨进家门的时候,钉子感觉到了异样。继母一向梳得光顺的头发此时有些凌乱,衬衣像是匆匆套上,前后不齐,看到钉子的时候,继母的眼神明显地吃惊,然后有一丝慌乱,迅速地别过头去,走到了厨房。
钉子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什么,他开始有意地放学就早早回家。但是他再没在白天看到叔父出入他的家门。
一天半夜钉子忽然尿急,从睡梦中醒来。他很清晰地听到隔壁继母房间传来的响动,他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别人都说没娘的孩子早熟,钉子也确实知道很多大人之间的事情。钉子不敢动,憋着尿躺在床上。
“我有了!”隔壁传来继母的声音,很轻,但在深夜,钉子却听得格外的清楚。
“他不会知道吧?”叔父的声音也很轻,但是分明有一丝恐惧,钉子听得出来。
“我不怕。反正他要孩子,自己又是个窝囊废,真不明白他以前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十有八九是杂种。”继母的声音恨恨地传来。
钉子觉得有股热血上涌,“杂种”两个字让他迅速升起怒火。但是他还是一动没动,躺在床上。
叔父很快地走了,轻轻地掩上了门,钉子听到继母起床很轻地栓上了门,然后回到床上睡下。钉子等了好久,估计继母睡着了,才偷偷地起床,撒尿的时候他没弄出一丝声音。
第二天钉子起床特意在镜子前看了好半天,然后又看看墙上挂的父亲的照片,他觉得自己很像父亲,并且越看越像。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一丝骄傲,特别地高兴。钉子为父亲悲哀,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像那次他被继母踹到池塘一样,他也没跟父亲说过,父亲到现在都不和道。
到钉子十一岁春天的时候,继母生下了毛毛,父亲由衷地喜悦。钉子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那胖乎乎的脑袋,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杂种!”钉子看着怀里的毛毛,心里冒出了继母曾经说过他的这个词。他越看越觉得毛毛像叔父,特别是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