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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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唇,挺直的鼻梁,落在男子微睁的眼睛上,唐尘轻声问:“萧哥哥,你醒了?”他的手异常冰冷的,甚至有水珠从湿透的袖子里滑出来,滴落在男子脸上。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重新燃起火折,搁在一旁,似乎是为了方便男子审视四周。可萧青行一时间只能盯着唐尘的眼睛,他眼睛有些红肿,泪水不停的流着,瞳仁是看不见光亮的黑灰色,唐尘表情很安静,只是不时的拿袖口去揉眼睛,萧青行一瞬间仿佛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拳,想开口,却只能从干渴的喉咙里,发出些喑哑破碎的字句:“你……眼睛……”
唐尘又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哦,似乎被烟熏瞎了,不知道到了外面,能不能治的好。”他说着,亲昵地靠过来,似乎是怕压着萧青行的伤处,小心翼翼的贴着男子的脸颊,轻声道:“幸好萧哥哥还活着。”
少年的发丝不停的滴着水,滴落在萧青行脸颊上,流进男子鬓发里,唐尘似乎觉察了什么,连忙把自己的湿发挽在耳后,用冰冷的手心胡乱的擦拭着男子脸上的水迹,低声呢喃着:“我真对不住你。”他似乎想碰触男子轻微烧伤的喉咙,“我急急忙忙出门,身上没带药。”
萧青行喉咙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你……自己的……伤。”唐尘的手感觉到他在摇头,很快又换上一副笑脸,一边擦着眼睛一边笑起来:“哪有功夫这种闲功夫啊,我身子骨硬着呢,”他想了想,摸索着把火折子熄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大伤。”他似乎不想再聊这个,于是又把冰冷的脸颊靠过去:“丹哥哥,你对我真好。”
萧青行僵硬在那里,突然不想再听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凄清入骨,但可怖的是心头那点寒意,纵然一开始就隐隐约约明白,这又是一场阴错阳差,但还是禁不住这样轻易的被点破。他权倾天下,在生死之间却,却只有这样一个……狠狠轻贱过的少年,罔顾生死,罔顾生死的……萧青行突然觉得有些惘然,罔顾生死,却救的是这样一个仇人,等唐尘知道真相的那天,到底会是怎样的表情,自己又将情何以堪。
他知道自己应该沉默,直到脱离险境,直到伤势痊愈之前,都该竭尽全力的扮演一个‘受伤的萧丹生’,否则依他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样子,他的下场,未必会强过落在楚三手里。可他偏偏不想这样做,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萧青行沉默良久,然后用他常用的冰冷腔调一字一字的开口:“你……错了,我对你……并不好。”
唐尘静静的听着,轻轻笑了起来,低声道:“你终于对我说真话了,我还以为,你要瞒我一辈子。”萧青行不明所以,耳边是唐尘清澈而陌生的声音:“过去的事情,我早就记起来了,好多话都憋在心里,好难受。从月老庙回来,我自己拿刀挖那根长针,心里想着,以后能说话了,事事都会方便起来。可越到后面越糊涂,为什么过去说不了话的时候,用手写,用眼睛看,什么都不说,就能够互相明明白白的,你知道我,我懂得你;可后来能开口了,却用手写不出,眼睛看不懂,嘴里说的都是假的。”
唐尘话说得多了,晦涩的语调也渐渐流畅起来,他依稀抚摸出萧青行吃惊的表情,低声笑道:
“萧哥哥做得那么过分的事情,我永远忘不了,可是当哥哥要死在里面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过来,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算伤害哥哥能够报仇,可哥哥受了伤,尘儿又要杀谁去替你报仇呢?”
萧青行慢慢闭上眼睛,他在此之前,也曾怀疑过唐尘记起一切,但谁料得到真是这个最坏的结果,这个孩子隐藏记忆,隐藏声音,隐藏武功,竟然无人堪破,单就这份心机就让人毛骨悚然。可他更知道萧丹生错过了什么,按照唐尘的性子,这段诉错的衷情,这一辈子,怕是只说这一次了。
第46章
唐尘见他沉默,以为他累了,于是摸索着往旁边挪了挪,不再把脑袋靠在他胸前。这个时候,马蹄声又从上面响起,但显然比上一次来的焦躁杂乱。
“这边没有!”
“再去那边看看。”
“去湖边找,别挤在一处。”
诸如此类的琐言碎语说个不停,头顶悬刀的危险味道让人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几分。唐尘突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像是学童在夫子面前等待夸奖一样,低声说:“萧哥哥别担心,他们哪能找的到我?”
萧青行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唐尘的笑容。
少年歪着脑袋,玩着一缕湿漉漉的头发:“这宣州城,暗道潜流,谁能有我知道的清楚?我在胡同里玩大的,一天没离开,一步没离开。原来城里众人皆知,藏猫猫的好地方,被那些畜牲一赶尽杀绝,都变成了小秘密,更别提原本就三缄其口的机关暗卡。”唐尘说着,轻笑起来:“更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萧青行不禁蹙眉,听他这一说,一直如同天府一般的宣州城,倒像是一个布满杀机的巨大陷阱,仿佛只要这少年心情不顺,动动手脚,城里就会喷出毒水火焰,甚至被炸药轰平。从五年前的那一天开始,萧青行的这种预感就愈演愈烈,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他是他头顶高悬的一把刀!摇晃着,摇晃着,随时要掉下来——
谁会喜欢一把刀。
他努力挤出些声音:“这是……哪……儿?”
唐尘看不到萧青行这样如避蛇蝎的表情,轻声道:“这里是跃马桥下。”
“跃……马……?”
“就是连接登霄楼和岸边的那座桥。也对,人都死绝了,一草一木的名字,还会有谁告诉你们。”萧青行心口一窒,这才发现少年虽然一直轻笑着,语气中的酸楚,却是那样沉甸甸的。“这里原来只是一个刚没膝盖的小水潭,到桥洞下水就枯了,我和我……我喜欢的人,总是躲在桥洞下面玩,桥下还有一条排水的旧道,用黄铜大锁翻扣着,是我用小树叉把锁捅开的。后来萧国破城的时候,护城河水倒灌进这里,这才成了湖。”
唐尘的声音,如潺潺溪水,清澈宛转,涓流不息,偶尔夹杂着仿佛是羞涩的轻笑声:“最后的那天,我和他们,就是站在那桥洞下面,月亮好圆,照在水里,清清冷冷的,偶尔听到人的哭声,还有白天未散的战鼓声,他们跟我说:‘尘儿,外面太危险了,等我们走后,你就躲在这里,千万别出来。’”
萧青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想听,又不得不听。他厌恶……唐尘这样毫不设防的脆弱和亲昵,痛恨……这些急于倾吐的心声。他不过是个局外人,却被人狠狠的推了一把,毫无防备的让唐尘伤痕累累的回忆撞进眼帘。
唐尘笑了一下,点起火折子,四处照着,低声道:“就是在这里,他们在这里面为我屯藏了一个多月的存粮,清水,灯油,火折子,几件用油布包好的萧国衣袍,原本按照他们的性子,应该更加的巨细无遗,只是没有时间了,你知道的……计划很周到:等我一个人进去旧道之后,反扣上翻板。他们去刺杀敌军主帅之前,会先破坏护城河水闸,让河水淹没这个入口。没有人会发现这里,直到萧国的百姓都陆续迁来,城门不再封锁,我再趁夜深人静时从水底游出,去岸边僻静的地方换好衣服,装成萧国的良民,变着法子混出城去。”
萧青行吸进一口寒气,轻声问:“为什么……不……救……多一些……梁国的人?”
唐尘笑起来:“萧哥哥,你看看这里有多大的地方,还能再藏几个人?何况,已经围城三个月了,哪来那么多的口粮。”
第47章
萧青行想冷笑几声,以示对这种国之将亡苟且偷生的不屑,但每每想到他聍听的是他一手策划的惨案,面对的是唯一的幸存者,这种高尚者对卑劣者的嘲讽就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注意到唐尘惨败的脸色,那些未干的水珠,冻的发白的唇,如果他是萧丹生,也许也愿意拥他入怀,可惜此刻的他,也不过是跟少年一样在寒冷和伤痛中挣扎的可怜虫。嘴里挣扎了半天,吐出的,居然是他也料想不到的安慰:“至少……你活着,这……就很好,对不对?”
唐尘突然暴怒起来,他一下子站起大喊道:“我活着有什么好!我为什么要活着!他们以为我还小!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唐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目喘息良久,才轻声道:“对当时的我来说,没有他们,我根本不愿意多活一日,可是他们说,要抽签,中了签的人……我应该要听他们的话,乖乖藏在这里,这样根本不会遇到萧哥哥,更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可我做不到。我当时根本没有进来,我悄悄地,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从望海楼上往下看,看着他们被人群包围,然后看不见了。我当时想,我应该去藏起来了,可我根本做不到,我一直站在望海楼上看,我跟我说,我要看清楚。看清楚是谁走在军队的最前面,撞开宣州的城门。我要记一辈子,这是血债,我要看清楚仇人的脸……”
唐尘最后的一个字,语气逐渐低缓,阴气森森的,显然是沉溺在回忆之中。萧青行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怎样一番滋味,他几乎发不声音,却依然忍不住开口:“我……不懂,你说过……要释然。”
唐尘低下头,眼神空洞,陌生而怪异:“我说过吗?刚才背哥哥进来的时候跟你说的?可我已经不记得了,我现在的愿望,总是变来变去的,我说过的话,哪一句能做的准?我舍不得伤害萧哥哥,是真的,我一定要报仇,更是真的,萧哥哥,我今天都告诉你听了,你不妨帮我拿个主意吧,我究竟该怎么做?”
萧青行几乎要苦笑出来,谁知道怎么做,谁能说出答案!但他无疑只能选择最卑鄙的一种:“自然是……看开……”
唐尘的姿势,似乎是在看着他,可那双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少年伸手缓缓抚摸萧青行消瘦的脸,轻声道:“萧哥哥想和我在一起吗,忘记仇恨,去找个水青水秀的地方,不管身外事。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喜欢的人过这样的日子,屋前有稻田,屋后种茶花。”
萧青行别过脸去,可他知道自己的呼吸变了,面对这样温柔的语气,他的心几乎有了一种疼痛的错觉。心疼谁,唐尘?可笑,他怎么能沦落至此?
唐尘轻笑起来,重新把头小心的靠在男子的胸前,低声道:“老天何其残忍,它让我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路,能和萧哥哥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另一条路,却要杀了你,杀很多人。报仇?不报仇?我一直不知道要选哪条,我不停的犹豫,不停的犹豫,不停的决定,也不停的变卦……然后我才明白过来,我之所以这么难选,因为我仅有的两条路,都是错的。”
唐尘轻声道:“萧哥哥,今天我都跟你说了,这些秘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帮帮我,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好。”他说着,有水晕染化开在萧青行胸前,他不知道那是唐尘发梢的水滴,还是冰冷的泪水,唐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我……我不知道怎么走。一个人,看不到尽头……这是一条,太过……漫长的征途。是一次太过……孤单的征战。是一段太过……绝望的征程。是……没有岸的海,我看不清……我不会选。”
“萧哥哥,求你教教我。”
第48章
萧青行只能沉默。
唐尘哭了很久,大概是心力交瘁,此刻安静的睡在他胸口。在寂静的让人窒息的寒冷中,周而复始的水滴声敲打着坚硬的石板,空彻,而寂静。他明知道少年站在悬崖边上,只差一步就万劫不复。可他只能缄默。能教什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只有一死,才能恩怨一笔勾销。
萧青行习惯了不留余力的折辱这个人,可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只要低下头,就能看到唐尘乌黑的颅顶,那个人从未这样温顺的依靠过他,甚至露骨到连失明的眼睛里都能看出残留的炽热和温存,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少年是用怎样的面孔和萧丹生相处,原来不是冷漠的,不是拘谨的,更不是恐惧和猜疑!心里一丝陌生的愤怒突然涌出来,还未来得及细品,另一个声音便开始大吼着,将他推开,将他推开!这声音咆哮着,让萧青行拧着眉头,尝试抬起垂在身侧的右手,一点点,一点点的够,几寸的距离,竟是力不从心,才刚刚碰到唐尘黑如鸦羽的发丝,就狠狠落回地上。
推开他啊!萧青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唐尘睡的不适,微微转了下头,将脑袋更深的埋进萧青行怀里,湿漉漉的发丝将他胸口都染湿一片。
萧青行脸色铁青的盯着他,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