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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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道:“我怎么没听说,你听谁说的,那么大个酒楼,哪能说着火就着火?”
这个说:“我骗你做什么,你自己搬个椅子往南边看,刚烧起来的,火那个大呀,无忧湖都映红了。我就奇怪了,咱们王爷刚去的那个地方,不就是凌霄楼吗?”
那个丫鬟似乎吓了一跳:“你这么说我就记起来了。今天一早摄政王府就来了人,说皇上和楚三公子在凌霄楼邀了萧大人一聚,咱王爷似乎是担心才过去看看的吧。按理说如果没什么事,应该回来了,难道是在外面找乐子?”
另一个丫鬟做出了掌嘴的动作,低声喝道:“别瞎说,小心给人听了去。不过我听厨房的人说,王爷说去看看就回的,我看这事蹊跷,不会是被困在火里了吧?”
那两个丫鬟又是嘀嘀咕咕一阵,才各自散了。唐尘却如坠冰窟,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懂楚三是怎样的人,说深藏不露不为过,说心狠手辣更不为过。他越想越是心惊胆寒,几步爬上身旁古树,看到天幕尽头那团巨焰,明亮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数只寒鸦被火光一吓,厉声叫着朝北飞来。唐尘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这样大的火,谁信是无心之失?
漏声欲断,过了不久,一个丫鬟捧着刚刚顿好的莲藕百合汤,轻轻敲了敲卧室门,叫道:“唐少爷。”房门却空掩着,一敲就开了,丫鬟犹豫着,将头探入房内,又轻声问了一句:“唐少爷?”
噼里啪啦一阵碎响,紧接着是女子慌乱的叫声:“唐少爷……唐少爷不在屋里……”这声并不算大的惊呼,却惹得下人们统统从房里跑出来,面色惊恐的对望着,很快又一起搜寻了起来,哪里寻的到半个人影,但是很快又有人惊呼起来,马圈里,也空了。
此时的唐尘已经骑马狂奔了好一会,整条道路上,都簇拥着出来看火景的闲人,并不熟悉骑术的他需要努力拽紧缰绳,才不会被甩下马背,好在凌霄楼和萧王府隔的并不算远,在撞倒好几个行人后,他就看到了站在虹桥桥头打算离去的楚三和‘萧青行’,他们被几个侍卫护在身后,看上去狼狈不堪,只有唐尘敏锐的看到了楚三眼里的得意之色。
楚三在这里,萧青行在这里,还有一个人呢?唐尘心急如焚,纵马急驰,撞翻那一圈侍卫的包围,跌下马背,又歪歪扭扭的站直身子,连痛都感觉不到。楚三一见他,脸色登时变了,皱着眉喝道:“唐尘,来这里做什么,回去!”
唐尘愣愣的看着楚三,那人身后是不停燃烧着的高楼,万千奢华,终归尘土,他只能用力,用力的从喉咙里,生硬的挤出几个字:“他呢,在哪里?”
楚三脸色阴沉起来,他有些搞不明白唐尘怎么看破自己的把戏,却没有听懂唐尘究竟在问谁,只是冷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现在就给我回去,你不是,也很想看他死吗!”
“在里面吗?”唐尘用恍若做梦一般的轻柔语气,自言自语的说着。身后燃烧着的楼宇,曾是销魂窟,却作了送命场,多少爱恨,眼看着就要一笔勾销,为什么偏偏要难过,要这么不舍得。楚三死死盯着他的表情,身形一晃,拦在唐尘身前,厉声喝道:“我再说一次,回去!”
于此同时,被撞开的那几个侍卫一起朝唐尘背上抓去,同时喝道:“请留步!”
可唐尘歪着头,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没有人拦得住唐尘这一步。
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的袖摆怎样飞扬起来,那身影就擦肩而过了。
这究竟是怎样绝望的一步,甚至让旁人以为,他如果被拦了下来,这个少年就会立刻痛苦的死去,就像是被紧紧勒住喉咙正苟延残喘的人第一次伸出双手在空中虚抓。那涉死的力量抓到什么就能捏碎什么,充满着疯狂,绝望,凄厉,痛苦。
楚三有一瞬间的失神,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是少年衣袖轻轻擦过的声音。他愕然回头看去,只见到唐尘消失在入口处的背影。
第44章
一进大堂,就看到肆虐的火舌,疯狂舔噬着雕花栏杆和桌布,火星被焰气吹得四处乱飞,整个凌霄楼像是一团旋转上升的火,滚滚浓烟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不时有被烧断的木块和横木燃烧着坠落在身旁,一时间莫说寻人,连自保都极为困难。
唐尘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他努力弯下身子,寻找上楼的通道,却看到了大堂中心眼看就要被殃及了十几口油缸,不必多想就能猜出当香油漫出后火势会蔓延到何处地步。可他甚至连把外袍浸湿的机会都没有,看着被浓烟笼罩的大堂,恍惚间竟是一筹莫展,就在此时,唐尘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才来过这里,虽然那时魂不守舍,只顾着喝酒,但上楼的楼梯依稀是在右边。
唐尘想着,朝入口处的右侧看去,那里是火焰最猛烈的地方,桐木的楼梯被烧的摇摇欲坠,但此刻哪里容得他犹豫不决,唐尘趴在浓烟的下方,用袖子捂住口鼻,再度施展轻功,从烈焰中窜了过去,霎时火苗在唐尘衣袖和背部燃烧了起来,唐尘咬牙急冲,直到上了二楼才就地一滚,压熄火焰,这时他一头长发已经在烈焰中微微卷曲了起来,脸上布满汗水,他仰望头上不知高度的楼梯,突然面露惊愕,朝旁边抱头一滚,还未滚出数米,就看到紧贴在楼壁上,盘旋上升的数层楼梯,被火焰包围着,从高处轰鸣着狠狠落下来,砸在他刚才落足的一隅。
无数火星嘭的升起,木屑飞射,唐尘只觉得背部一阵剧痛,紧接着,火舌烧在唐尘手背上,一下子红肿了起来。他又是踉跄的避开四五步,发现脚下的地板也在摇晃,于是再不迟疑,看着失去木梯连接后,头顶楼板上露出的四方形空隙,秉住呼吸,向上纵身一跃,约有半丈来高,唐尘见去势将绝,双脚又在墙壁上猛的一登,身形又向上飞窜了数尺,同时右臂舒展,牢牢扣紧木板,接力使力,一个屈身后翻,又上了一层。
只是这几个动作使完,唐尘的力气也几近枯竭,楼道里四处都是滚滚浓烟,连喘息都极为费力,唐尘能用袖子护住口鼻,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被毒烟一熏,竟是流泪不止,疼痛难忍。唐尘用袖子刚擦拭了几下,又是一块横木掉下,擦着唐尘的右臂过去,木上的长钉硬生生的钩下一块肉来。
唐尘呜咽一声,又后退了一步,拼命捂住流血不止的右手,用牙齿扯下布料死死勒紧伤处,又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匕首,插在墙板上,手指抠进木板,就这样向上攀爬起来。浓烟由下往上冲来,直直熏着唐尘的眼睛,习武之人再如何练金钟罩铁布衫,也无法保护这人身上最脆弱的罩门。越发昏暗的视线里,只看到一股一股翻滚的热浪,足于融化残躯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汗出如浆。
唐尘就这样拼命挣扎着又接连爬上了好几层,手臂每一次抬起都是刺骨的酸痛,头顶那层楼已经被火焰完全包裹起来,根本无路可走,漆黑的浓烟大片大片的喷薄着,无尽的烟尘夹杂其中,唐尘呆愣的趴在地上,不停的拍打着点燃袖角的火苗,四周只听到火焰噼啪燃烧着的清脆声音,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死寂,浓烟中异常疼痛的眼睛,渐渐模糊的视线,努力在黑暗降临前寻找最后一线光亮,濒临绝境时,唐尘终于不再掩盖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哭喊起来:“萧哥哥,萧哥哥……在哪里?我是唐尘,尘儿……来找你了。”
他不知多久没说话,发音生硬而喑哑,但喊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渐渐大声起来,浓烟呛进喉咙,他就一边咳着,一边在燃烧的楼道间摸爬着寻找,指尖不知道被烫起了多少水泡。就在精疲力尽的时候,他听到楼上哗啦几声巨响,顶楼中中心开始断裂,四周的木板向下崩塌着,唐尘微弱的视力早已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他只能用手摸,用耳听,用声音问,他大声喊着:“萧哥哥,萧哥哥,你……你在上面吗?我是尘儿,我是唐尘。”
顶楼火焰略稀的地方蜷曲着一个身子,以袖遮脸,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虽然虚弱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楚三事事周密,只是忘了朝廷一品官员的官服都用得是水火不侵的冰蟾丝,即便如此,全身上下长时间的被火舌的温度舔舐,也足于让他死去活来几百次,更可怕的是越来越稀薄的空气,让他经历着一场漫长的窒息,似乎唯一能够吸进的氧料,就是他之前呼出来的那口。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他已经分不清楚是不是幻觉,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萧青行努力抬起完好的右手,触摸到矮几上的水晶灯罩,用力一扫,然后是一声破碎的轻响。
那人听见了吗,萧青行已经无力去想了,他侧着脸,试图再离头顶浓烟远一些,身旁木板断裂的空洞中,突然伸上来一只手,那原本应该是白皙的,修长的,漂亮的手,现在却满是红黑色的烧伤和点点水泡,沾满了鲜血,然后他看到了另一只手臂,已经被血染红了的胳膊,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那人从楼下手足并用,狼狈可笑的挣扎着爬了上来,中间好几次让萧青行以为他会惨叫着重新掉下去,可那人还是上来了,跪在他身边,用陌生的声音一边咳嗽,一边笑着问:“萧哥哥?”
萧青行努力抬头看他,眼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瞳仁变成了黑灰色,不停往外淌着泪水,那个人用力擦着眼睛,似乎看不见一样,只能伸出血迹斑斑的手在他脸上摸索着,好像有些迟疑,又往衣襟上摸去,最后笑起来:“除了你,还有谁会穿这样料子的衣服。萧哥哥受伤了,没关系,尘儿在这里,现在轮到尘儿保护哥哥了。”他说着,用牙困难的撕下衣摆上的布料,一条又一条,把萧青行牢牢捆在他背上,手绑着手,腰绑着腰,那个少年踉跄的站起来,走了数步,似乎也嗅到了无处可逃的火焰的清香,却偏偏猛冲数步,撞破栏杆一越而下,十多丈的高度,萧青行以为他疯了,却只能看到那人张开的袖袍,像是鸟类舒展着翅膀,有些烧焦和卷曲的发尾,在他面前飞舞着,柔柔拍打在他的脸上。
满天火星飞散开来。萧青行这才注意到身边呼啸而过的风,还有下面的水。凌霄楼,本来就建在无忧湖湖心,只是从这样的高度落下,又是两个人的重量,那无异于……一声巨响,百尺飞浪,身体仿佛撞在了钢板上,意识渐渐的模糊起来,碧色的湖水漫过头顶,一丝一丝的红色细线从头顶晕染开来。
楚三站在虹桥下,紧紧盯着坠入水面的身影,脸色阴晴不定。身后侍卫惊叫起来:“凌霄楼怎么还有人在里面,刚才那是?”
楚三猛地握紧左手,似乎决定了什么,从袖中掏出御赐令牌,一字一字的嘱咐道:“自然是刺客。传令下去,各部官兵封锁湖岸,放下入海口的闸门,抓到刺客后就地格杀,今日之内,提着他们的脑袋来见我。”
第45章
萧青行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当他有力气睁开双眼的时候。四周却是一片黑暗,角落里传来嘀嗒的水声,在这寒意渐重的冬日,简直如同索命的咒语。官兵拥攘呼喝的声音从上方隐隐约约传来,换了一拨又一拨人。身体中的毒,此刻看来,大概是十香软筋散之流,并不致命,过几个时辰便径自解了,否则楚三也不会这般急着找他。
正在盘算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火光,他这才看见唐尘原来一直坐在他旁边,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脸,发带上两颗圆润的明珠衬得他脸颊越发白皙消瘦,那个孩子手里点的火折子,大概是从他怀里找到的。幸好身上是水火不侵的冰蟾丝,不然照他此刻的伤势,如果穿着湿透的衣服待在这种寒窟,就是有九条命也活不了。萧青行这才发现自己浸湿的鞋袜已经除下了,被踩断的手脚,大概是找不到固定的原料,只是用冰蟾丝包扎止血,这样简陋的处理,根本称不上一个好字,可是对比起来那孩子一身湿透的衣服,他的处境简直能算高床软枕。
借着那点火光,他看到唐尘满布黑红色的烙印的手,受伤的右臂还是照原来那样包扎着,裹伤的布条全湿了,伤口外翻着白肉,淌着淡红色的水迹,傻子也知道这样总容易化脓感染。可唐尘只是专注的看着火折子,紧接着,萧青行吃惊的看到唐尘傻乎乎的伸手去碰那簇火光,似乎想确认是不是真的点着了,只听少年哽咽了一声,飞快的把被火苗烫到的手指含在口里,呲啦一声,息了火,又静静坐在原处。过了好一会,他又伸手去碰萧青行的脸,掠过结痂的唇,挺直的鼻梁,落在男子微睁的眼睛上,唐尘轻声问:“萧哥哥,你醒了?”他的手异常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