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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冬天的话题-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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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话题



    在V市,住着一位国内外驰名的“年轻的”小老头。老头名朱慎独,现年63岁,身高
不足1.62米,鹤发童颜,精神矍烁。
    他担任着科学院分院院长,科协主席,由于年轻时候写过几篇小说,所以还兼任着文联
主席,作协分会主席。他担任一个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民主党派的V市支部负责人,他本人
又在1981年入了共产党,
    1982年按期转正。
    他的专业是生理卫生学。但他的名望并非来自他在人体解剖或者对人体器官功能追踪方
面的新贡献,当然,更不是由于他青年时代写“风花雪月”(用他自己的话)的几篇文字。
他的盛名主要是由于他是国内外罕见的一位“沐浴学”权威。
    沐浴就是洗澡,似是无甚奇处。但能给予科学的说明、概括、阐发的人并不多。N省这
个地方素无沐浴的习惯,接照古老的传统一个人一生只沐浴2—3次。一般人沐浴两次,即
出生时一次,入殓前一次。大富豪、大官僚、大儒师沐浴三次,即增加结婚时的一次。朱慎
独的祖父早在19世纪末叶即受了西洋新思潮的影响,向祖宗的老传统发起了勇猛无情决绝
的攻击,修建浴池,提倡沐浴,并公然明目张胆地提出每人每月可洗澡一次,在当时就算是
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壮举了。后来他老人家因“妖言惑众”“有伤风化”的罪名瘐死狱
中。死后五年“大清皇上”为他平了反,还追谥了一个“清正君子”的封号。
    此后N省沐浴之风渐盛,有人考证了《大学》上的论述,指出沐浴如果再加上斋戒,有
助于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沐浴就有了出处和正解,士人们视沐浴为优良传
统了。但到了朱慎独的父亲朱一心这一辈,由于他修建浴池向妇女开放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正人君子们指出,朱一心实际上是诱良为娼,变相开“窑子”。争论的性质完全超出了沐浴
学的范畴。一时间N省的缙绅们视朱一心为洪水猛兽魔怪,“一心不死、大乱不止”的呼声
响彻宗室内外。据说还有一位良家妇女,因听到别人劝她到朱一心家开办的浴池洗澡,愤慨
于这种话的肮脏邪恶,竟用剪刀剪掉了听到这种“魔鬼的诱惑”语言的左耳耳轮。关于这位
“烈女”的行藏,记录于V县县志之中。(V县改成市还是近30年的事。)
    朱慎独自幼继承了先人这种叛逆、反潮流、开拓、创新、敢为天下先的精神,于研究生
理卫生与闲写“风花雪月”的同时,立志于沐浴学这一新学科的创建。他费时15年,写下
了七卷《沐浴学发凡》、内容包括“人体与沐浴”、“沐浴与循环系统”、“沐浴与消化系
统”、“沐浴与呼吸系统”、“沐浴与皮肤”、“沐浴与毛发”、“沐浴与骨骼”、“沐浴
与心理卫生”、“沐浴与青春期卫生”、“沐浴与更年期卫生”、“沐浴与家庭”、“沐浴
与国家”、“工矿沐浴”、“战时沐浴”、“沐浴与水”、“沐浴与肥皂”、“浴盆学”、
“浴衣学”、“搓背学”、“按摩学”、“沐浴方法论”、“水温学”、“浴巾学”、“沐
浴的副作用”、“沐浴与政治”、“沐浴的历史观”、“沐浴与反沐浴”、“沐浴与非沐
浴”、“沐浴的量度”、“沐浴成果的检验”、“沐浴学拾遗”、“沐浴学拾遗续(一)—
—续(七)”等章,堪称洋洋大观,走在了世界前列。
    这本《沐浴学发凡》被译成十余种外文,而且由于这七卷浩瀚巨著,有两个君主立宪国
家授予朱慎独以皇家荣誉学位。看来前五千年,后五百年,神州内外,朱慎独是稳坐沐浴学
头把交椅了。
    每天晚上,朱慎独家都是宾客如云,其中特别有一批青年崇拜者,经常出入于朱家的会
客大厅。年轻人,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说来说去,离不开“朱老”的七卷集。有的以善于
背诵、诵起来一字不差而引人注目。有的以善于神聊、聊起来天南海北、云山雾沼,乍一听
还以为跑了题,但最后都能归结为七卷中的某一卷某一页某一行某几个字(包括标点),因
而亦赢得朱老的青睐。有的结结巴巴,嗫嗫嚅嚅,但表达了一种对朱老的虔诚愚忠。有的口
若悬河,难免油腔滑调,但绝未越雷池一步……众星捧月、百鸟朝凤,自有一番风光热闹。
    其中特别有一位身材苗条的淑女,年龄似大似小,说话奶声奶气,眼镜时戴时摘,噘着
小嘴倒也招人疼。很自然的,她在众位年轻的客人当中处于率领群芳的地位。她的名字叫余
秋萍。
    V市的日子越过越好,朱慎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越过越有规律。他的七卷集很快要出
新的精装本了,他用四个月的时间细细从头至尾校改了一遍,一共改动了七个字六个标点符
号,同时对版式和字型字号提出了一些新的设想,还请余秋萍代为起草了一篇752字的重
版后记。他的兴致很不错。余秋萍表示,《后记》完成以后她要开始《朱慎独评传》的写
作,并要求朱慎独整理他从少年时代至今的系列生活照片,搜集他的手稿墨迹。朱老欣然而
笑,口里却说着“算了算了,有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这个突然的“赵小强事件”,朱慎独的好日子本来会像坚固耐用的欧罗巴造挂
钟一样滴滴哒哒地正常地、守恒地运转下去的。
    1983年11月22日晚8时,余秋萍匆匆走入朱慎独博士的会客室。她神色激动,
脱大衣时竟拽掉了一枚美丽发光呈放射状的蓝扣子。她向朱博士的问安也不像平时那样甜柔
荡漾,而是显得急躁慌乱。朱慎独皱了皱眉又抬了抬眼皮,只见余秋萍不等坐上沙发便开了
口:“小赵公然跳出来反对您!”
    “什么小赵,什么反对?”朱慎独不知这话从何谈起。
    “就是那个赵小强!”
    “什么赵小强?”朱慎独更不悦了,他从齿缝里挤出赵小强三个单音,好像谈论一种从
大便里检验出来的名称古怪的微生物。
    “就是那个秃小子,”余秋萍愈急愈说不利索了,“他妈离过婚,他上小学的时候偷过
公园果树上的鸭梨……他不是到加拿大留学去了吗,他留了三年学学什么养金鱼,他发表了
一篇文章说洗澡的时间应该是在早晨!”
    朱慎独只觉得耳边嗡了一声:“什么?早晨?”他结巴起来,“如果早早早早早晨可以
洗澡澡澡,那么说话就可以用脚脚脚后跟,下蛋也可以找公公公公公鸡了!”
    余秋萍打开了自己的式样新颖的人造革小手提包,找出了一张当地出的晚报,在晚报的
第三版上,登载着署名赵小强的连载文章《加国琐记》。然后朱博士找老花镜忙活了一阵
子,他最后戴上了镜子,找到了余秋萍已经用红铅笔划出了道道的要害语句:
    “……我国多数人的习惯是晚上入睡前洗澡,但这里人们更喜欢清晨起床后洗澡……”
(着重点是余秋萍加的。)
    看来看去只有这么一句话,虽然加上了红杠杠和着重点,在近旁便是《生活小常识——
怎样消除口臭》的晚报第三版上,这一段文字只不过值得朱博士“哼”了一声。
    “说实在的,”余秋萍说话时凸起了可爱的小嘴,下唇像一把小铲子似的一伸一缩,
“早晨洗澡与晚上洗澡,这并不是一件小事。他赵小强有什么?不就是去过一次加拿大吗?
加拿大的月亮就比中国的圆吗?让我去加拿大我还不去呢!为什么去过一次加拿大就以为自
己了不起呢?为什么认为加拿大人的沐浴方法就一定是正确的呢?难道在我们V市住的是加
拿大人吗?难道占我们V市人口的百90%以上的工人、干部、郊区菜农果农去过加拿大
吗?难道加拿大人不孝敬父母我们也不孝敬父母吗?而且加拿大是……”
    朱慎独只听得满耳都是“加拿大”,令人头胀欲炸,便摆了摆手:“很幼稚的小孩子
嘛,不必理他……”
    这时门铃响了,又有朱慎独的三个得意门生连夜前来拜访,也是为对不知天高地厚的赵
小强的“奇谈怪论”表示同仇敌忾而来。他们特别强调了赵小强对朱老的大不敬的态度。
    还说,这样搞下去沐浴学就会从根本上被推翻。“不要说了,”朱老有点动怒了,“一
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出洋转了转,拾人牙慧,信口雌黄,何足挂齿!”说完,他打了一个大
哈欠,急剧的送气引起了声带的颤抖,发出了洪亮的“喔——哈”声,如雄鸡之夜啼。这照
例是送客的表示。但今夜这一声,却似乎平添了些“风雨如晦”、“风雨如磐”的气氛。
    这一晚上朱慎独的姿态其实是满高的。但两天之后已是满城风雨:“朱慎独生气了”,
“朱慎独说赵小强不知天高地厚”,“朱老骂赵小强混蛋、该死”,“朱教授说赵小强品质
不好”,“朱博士说赵小强是放洋屁”,“朱慎独说……”
    各种消息不胫而走,全部传到了赵小强耳朵里。
    赵小强也有一帮“哥儿们”,围着赵小强转。其中最活跃的是一位跛足的瘦高挑青年,
年轻轻的留起了胡子,两只大眼睛像女人,名叫栗历厉。他愤怒地击掌说:“他们没有文
化,他们没有知识,他们愚顽不灵,他们的沐浴学全是废话,他们的任务只剩下了一条——
目标正前方:火葬场!”
    赵小强是攻读动物学的,他确实常常拿金鱼作遗传变异的实验,所以被余秋萍讥为:
“出国学养金鱼”。他完全没有料到他在晚报报屁股上的一篇文章竟引起了这样大的风波,
他后悔自己不该写这种扯淡之作。他严厉地制止了栗历厉对朱慎独的抨击。他说:“朱老师
还是有成就的。他世代相传提倡洗澡,在V市起了了不起的进步作用。他的历史功绩是不容
怀疑的。朱老的日语也说得不错。朱老一直是关心我,培养我的。我能去加拿大学习,和朱
老师的推荐分不开。朱老是我的恩师,扪心自问,我从未敢忘记。这里顶多存在一些小误
会,解释开了就行了。”
    栗历厉气得嘴唇哆嗦,他指着赵小强说:“书呆子!书生气!读书越多越不通!这就是
林彪的名言了——脑袋掉了不知道怎么掉的。”
    赵小强付之一笑。对栗历厉一类客人,他从来是欢迎的,一起说说笑笑,有时也不无收
获。但他毕竟与他们不同,他不可能也不准备把他们聚拢在一起,充当他们的“精神领
袖”。他不需要也从未想过让栗历厉他们作他的参谋或者羽翼。他不需要也从来没想过需要
参谋、羽翼、思想库、抬轿人。他们说话,他们提供信息,他不过听听就是了。他有他的
事,他的观点,他的思路。
    第二天他就给朱慎独打电话,上午打了好多次打不通。中午打通了,朱慎独正在吃饭,
听说是赵小强来电话,不接。过了22分钟再打电话,说是朱老已经休息。下午打电话,老
是占着线。五点钟,干脆闯了去。朱慎独悻悻地接待了他,谈谈天气,话不投机,有些尴
尬。不由说起加拿大。朱慎独说:“去了一次加拿大,就目空一切了,不好。”赵小强惟惟
称是,又觉得不是滋味。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给晚报写文章,只是偶然提到了洗澡的事,
我并不是针对任何人……”
    话没说完,朱慎独喊了起来,从沙发上一跳老高,真是老当益壮。他说:“不要对我讲
这些了,好不好?我没有请你来给我上课讲沐浴学!我不是没有文化吗?没有常识吗?我不
是愚顽不灵吗?我不是只剩了一条任务——目标正前方——火葬场吗?”
    赵小强目瞪口呆。怎么不到24小时以前栗历厉在他家说的话,这么快就几乎一字不漏
地传到了朱慎独的耳朵里?莫非朱老在他家安装了窃听装置?要是真安装了窃听装置反而好
了,那么朱慎独就会弄明白,那些胡说八道的话并不是他赵小强嘴里说出来的,也不是他同
意的,相反他严肃地制止了这种胡说。当然,他仍然不能辞其咎,因为这话是在他家说的,
是他为栗历厉提供了说这话的空间与时间,是他接待了说这种不负责任的、简直就是谩骂的
话的人。很简单的一个逻辑,栗历厉没有到朱慎独家说这个话,没有在大十字路口发表演说
讲这个话,而恰恰是在他家里大放厥词,能说是与他没有关系吗?他能向朱慎独发表声明,
把自己“择”(读翟)出来,把栗历厉抛出去,然后与朱慎独一起骂一通栗历厉吗?
    所以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开初,朱慎独听人对他讲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不大相信
的,一气,他就把这些话都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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