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后 作者:葡萄(晋江vip金牌强推作品2014.06.27完结)-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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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日子里更热闹,早上喝屠苏酒,杀鸡著门,崔家所有人互相走动道贺,因这般近便,同族隔邻而居,分外亲近,十分有趣,和别处都不同。
才不过几个月啊,就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一般。
外头的柳树杨树梨树石榴树俱都长了叶子,迎春花桃花已经开败了,樱桃花石榴花刚刚开,本是一年里最欣欣向荣的时候,却因为人祸,弄成这般。
如今,各地都有逃荒的难民,已经有一股流民聚集在崔家外头,崔家虽有粮,却是人口也多,也怕惹祸,竟丝毫不施,连米汤也不施舍。
大门紧闭,墙壁坚固高耸。
说不上固若金汤,但是小股散军是不怕的。
也不是崔家狠心,实在是经历年岁久了,就知道事情,乱世里头,因为心软布施最后被灾民冲进来将全家杀死的从来不少见。
何况,崔家的存粮已经运了一半走,剩下的,自己还要过活。
不过,听到墙外哀求痛哭谩骂声彻夜不绝,也实在是令人如芒刺在背。
陆芜菱心里不得劲,陆芜蘅叹道:“漫说你,就是我,也想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点福德,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寡母的,差一口吃的,兴许就熬不过去……可是,咱们也是有心无力……”
陆芜菱也知道这道理,虽然心下难过,却也不至于不懂事去偷偷开门布施。
果然,灾民们求了哭了一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外头响声雷动,去砍来了大树,开始撞大门,喊杀声震天,隐隐听得有人叫着:“把这些喝咱们血的财主们打死,大家分粮食!”
陆芜菱听了有些哭笑不得,陆芜蘅曾跟她说崔家家训有一条,待佃户以善,田租须比别家便宜一成,何况这些灾民都是外来的,不知道崔家哪里去喝他们的血了。
面对灾民攻打,崔家早有准备,墙上往下浇热水热油,又有善射的子弟一箭射死了那个叫嚣最厉害的,这才吓得那些灾民往后退了退。十几个拿着弓箭的崔家字纷纷搭弓射箭,又射死几人,灾民们这才害怕了,知道崔家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歇了手,下午的时候纷纷动身去了。
只剩下些真正走不动的老幼妇孺,崔家这才开了门,给了面饼吃食,接济了一番。
可是,军情却越发紧急起来,外出打听消息的忠仆回来道,大股北伐军已经距此不过一百里,虽然他们的目标是县城,崔家并不在他们的行军路线上,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绕过来发一笔横财?
崔大老爷和崔三老爷带着族中子侄留守,此刻已经是开始禁夜轮值,也把青壮男子,不论是崔家孩子还是奴仆,都集合起来日日训练,食物供应也开始限制了。
陆芜菱早搬来和陆芜蘅同住,陆芜蘅身边的宋妈妈,紫燕绿蚁都是留下来的,还有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老太太找好的稳婆,倒是不缺人伺候。
但难免人心浮动。
她曾听到宋妈妈和周嬷嬷聊天,问:“嬷嬷辛苦了,为着我们大奶奶,竟是要冒险留在这里。”
周嬷嬷道:“主子吩咐做什么,哪里有我们委屈的份儿?何况老太太把我家儿子媳妇孙子一家子都带走了,我这一把快进棺材的年纪了,就算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不委屈。”
宋妈妈闻言感伤道:“我家小小子才十四岁,如今我走不了,他也只好跟着留下来,全家子都在这里,万一……”说着红了眼圈,“只能怪我们命不好,大奶奶早不怀上晚不怀上,偏偏这时候……”话里话外,免不了怨怼。
宋妈妈是陆芜蘅重用的管事妈妈,陆芜菱听了胸口气闷,但她不愿在这时再处置奴婢,更不愿意让即将临盆的姐姐去为这样小事伤心操心。
姐姐打从老太太她们走了,知道崔胜仪也不会回来,便沉默了许多,也日渐消瘦。
而慢慢的,供应的东西也渐渐差了,每人每日都有定例,听说这还是优待陆芜蘅这里,崔家很多分家存粮少的,都开始吃族中分派的红薯等粗粮了,至于菜蔬和肉,存货都不会多,能吃得上的也就是陆芜蘅和大老爷三老爷了。
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且因为有人只能吃粗粮,填不饱肚子,怨憎的话也多了起来。
到了五月初九,闻说北伐军已经攻破了旁边的沂兴县城。
这一日晚间,陆芜菱被摇醒,繁丝穿着中衣,披着夹衣,悄声道:“大老爷亲自来了,大姑娘叫你一起过去呢。”
陆芜菱点头,迅速清醒起身,在繁丝的帮助下飞快穿了衣裳梳了头。出去陆芜蘅的小厅里,
大老爷年下曾经远远见过一次,崔胜仪长得似父亲,面目俊朗清隽,大老爷要严肃些,面上有些皱纹,眉头深蹙,这短短几个月似瘦了不少,也似老了十岁。
陆芜菱站在远处行了个福礼,口称“大伯父”。又见粗使丫头一个不见,只有周嬷嬷宋妈妈紫燕绿蚁四个人在,正忙碌收拾东西。
大老爷转身对着她,满面严肃和倦意,道:“你和你的丫鬟捡最要紧的东西收拾一下。”
陆芜菱也没问为什么,应了是,转身便和繁丝去收拾细软和重要东西。
陆芜蘅挺着大肚子,被紫燕和稳婆扶着,周嬷嬷宋妈妈和绿蚁手里都提了大大小小包袱。
陆芜菱本没太多东西可收拾,收拾的都是紧要之物,如大毛皮裘这样,虽然贵重但是最近用不上的东西,她根本没拿,繁丝手里,只拎了三个包袱。
大老爷让两个亲信,用软架抬了陆芜蘅,一行人悄无声息,到了正房的后书房,大老爷让亲信们出去,只留了这一屋子女人。
他阴沉沉看了周嬷嬷等六人一眼,沉声道:“你们都跪下!”
拿着包袱的下人都跪了下来,紫燕将陆芜蘅交给陆芜菱,也跟着跪了,稳婆吓了一跳,也慌忙跟着跪下。
大老爷道:“你们发誓,入了密库,除非我们再打开,否则你们不准擅自出去!不论将来如何,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此地,包括家人!”
那六人惊疑不定,都发了毒誓。
大老爷冷冷道:“你们都记好了,若是背主,崔家不容你们!”
然后他去多宝架上掰开一只花瓶,推开了半堵墙,里面也有阶梯,他手执油灯,当先下去,又令众人跟上。
底下幽深阴凉,阶梯很多,走了七八十级台阶,方才进了一间底下的房间,里面悬着不少夜明珠。
这里是崔家密库,大约有七八间屋子,又有放秘宝金银的一间地库和存粮的地库。
大老爷看着众人安置下来,对陆芜蘅道:“儿媳妇,时局危难,你躲在这里生产,一应物品,都已准备好了,有一间屋子还有烟道,可以烧水烧饭,粮库里的粮食就你们几人吃,吃个两三年也吃不完,你们安心待着,若是贼兵退了,我自然会亲自来开门叫你们出来,这几日我会叫钱忠来每日午时来送饭,若是他哪天没来,你们就自锁了这里。”
这一番话说了,几个女人都忍不住哭了出来,连陆芜蘅也哽咽起来:“父亲,若是敌军势大,您便也躲进来罢。”
大老爷摇了摇头:“你好生诞下子嗣,为我崔家延续,便是我崔家的功臣。”
56、地室 。。。
崔家秘库里并不好过。
毕竟是在地下;又阴又潮。
虽然崔家以上好青砖铺砌所有地面和墙壁,但是手一摸;还是潮潮的。
紫燕摸了摸,愁道:“大奶奶本来就双足水肿;这般潮可怎生好?”她的男人是崔胜仪身边的管事;上个月跟着崔胜仪和二老爷他们走了,她也是一直私下忧心忡忡。
陆芜菱淡淡道:“外头过些日子生死且不知,咱们躲在这里;很是安全,已经比别人好了很多;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了。”
其实她心里最担心的是陆芜蘅生孩子的问题;虽说有稳婆在;周嬷嬷和宋妈妈也都是生过孩子的,能当半个稳婆使,她还是担心得很,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前打个圈,难产死去的不计其数,她的母亲,陆芜蘅的母亲都是如此,她总觉得,只怕这个也是有遗传的。
这么一想,她就浑身打了个哆嗦。
如今陆芜蘅精神越发不济,陆芜菱也不欲再让她劳心,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主。
秘库很大,存放金银珠宝的库门是上锁的,她们也进不去,不知道里头大小,但是存粮的地方却是着实很大。
相比而言,这挖出来住人的七八间屋子倒是不算大,不过也比寻常屋子要大,因为是打算避难时一屋子里躲一房人的。
因地下阴森,都不敢独居,她们也不过住了三间房,陆芜菱和陆芜蘅住了一间,周嬷嬷宋妈妈和稳婆住了一间,紫燕绿蚁和繁丝住了一间。
崔大老爷为陆芜蘅想得也颇为仔细,床被预备了十几床,在砖土所砌的炕上铺得厚厚实实,每日钱忠送食物来还要问她们有没有发觉有什么遗漏。
地下粮仓只放了些耐放的稻米,连红薯面粉都没有,一旦和外界隔绝,也就是吊着命不饿死罢了。大老爷趁着还能让人送饭,肉类蔬果都是尽量送。
繁丝忧虑道:“现在还有钱管家送热食来,万一过几天上了锁,我们在那有烟道的屋子里生火岂不是有烟透上去?可若不生火,稻米岂能生吃?我们也便罢了,大姑娘怎么办?就说生产时,总得有热水罢?”
陆芜菱笑了笑,她看崔家这地下秘库修得极为讲究,不说别的,就是那解手之处,也计划周详。
解手单有一间屋,恭桶下挖了极深的洞,恐怕是直接挖通了地下阴河,能费这样气力,岂能不细细考量烟道的问题?
陆芜菱道:“我以前看书上说,地下密室的烟道,做得好的,都是九曲十八弯,且往上分散为几十个小道,通往各处,中间又有层层石棉等物,烟在其中都慢慢滤掉……”
繁丝恍然大悟,颇为崇拜看着她:“姑娘懂得真多。”
陆芜菱苦笑:“不过看些杂书而已,有什么用。”
但是在这样不见阳光的地下,又满心忧虑,夜明珠的光线也暗,点了油灯,也不过如夜晚一般……很快没几天,几乎所有人都很抑郁,要不就话说得很少,要不就话说得特别多。
几乎人人都盼着钱忠每天来送饭的时候,仿佛那时候,才能觉得自己这些人还和这世界有关,并没有被关在黑暗中。
就连陆芜菱,也免不了这样心思,隐隐也盼着中午时石门打开的一瞬间。
如今陆芜菱是这里最沉稳冷静的一个,陆芜蘅已经整天不说话,或者动辄莫名便流泪。
也许因为她的沉稳冷静,下人们渐渐把她当成主心骨。
其实她心中也是充满忧虑,担心局势,担心乱兵乱匪,担心崔家和姐姐的前途,前头一片茫然昏暗,这般世道,真是朝不保夕……
她想起之前在罗暮雪那里的时光,突然觉得那些担忧他逼迫自己的心思都不过是春光下一点小小阴影,那时候,自己还觉得,回想起在闺中闲看贾氏她们妻妾相争,受点小委屈的自己是个不解人间忧愁的小姑娘……
人生际遇,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低。
以为自己在深浓黑暗无边的无奈中了,实则前头还有更深的夜。
她不是个悲观的人,相反,她是个本性里还算挺乐观的人。
但是她却不能对未来乐观:乱世人命贱如狗,流兵、乱匪、千里无人烟……可怕的饥饿,易子而食……瘟疫……
何况还有待产的姐姐和未出世的外甥……在这般乱世……
就是现在境况,也足堪担忧。
首先便是姐姐的问题。
女子产前大都心神不属,恐惧惊慌抑郁,在这样的时候,又在这样黑暗阴冷潮湿的地下,还在忧心忡忡,又伤怀姐夫不在……
陆芜菱总觉得陆芜蘅已经快要崩溃了。
为了宽慰姐姐,这一个月来,陆芜菱总是每日作出欢欢喜喜的样子,一清早起床,照顾姐姐,给她张罗吃食,给她念书,陪她散步,笑容可掬。
这几天,她也照旧面带微笑,欢欢喜喜的陪着陆芜蘅。
“姐,那鸡汤快喝完吧,如今能喝得上鸡汤已经不容易了……”她在等下,分外温和地劝着在炕上恹恹的,大腹便便的陆芜蘅。
陆芜蘅有气无力摇了摇头,道:“喝不下,赏给她们吧。”
陆芜菱仍旧很有耐心,取了本书,道:“我给你念本话本解解闷吧。”
陆芜蘅还是提不起精神,却点头道:“好。”
陆芜菱在灯下就着昏黄灯光看着话本,轻声却清晰和缓地念着,清澈温柔的声音在整个地室中回荡。
陆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