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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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军的他,似乎已经置身于高加索的群山之中了,他在跟踪武装匪徒,用他野兽般的听觉捕捉着树枝和石子发出的声音。“我把挨了揍的阿廖沙留在了车库里,让他躺着歇一歇,小姑娘们在佩恰特尼基到处跑,在找那辆‘哈扎尔’。”
他俩躲进灌木丛,躲在树枝间,就像两只警觉的鸟。不久之前还像狭窄河道中的河水一样急速流动的时间,此刻却慢了下来,几乎完全停止了,聚集成一个静静的水潭。别洛谢尔采夫深知时间的这一特性,时间会突然放慢流动的速度,汇入一个没有动静的深坑,在一道水坝前不断地积累着自己的深度和体积,为的是在将来冲破这道水坝,一泻而下,把整个世界都卷入那由各种不断交替的事件所汇成的洪流。
一开始,别洛谢尔采夫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家餐厅,但是渐渐地,他的注意力就松弛了下来。他突然感到很奇怪,自已竟然蹲守在这丛灌木里,蹲守在莫斯科的市区,跟踪敌人,期待敌人的出现,而从前,他都是在其他大洲的土地上追捕敌人的,他曾把自己年轻健壮的身体紧贴在萨朗犬牙交错的石头上,看着几个派别武装分子脚下生风地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他们身穿灯笼裤,披着长长的斗篷,在他们旁边还有一名机枪手,别洛谢尔采夫害怕暴露了自己,就把自己那支“杰格佳廖夫”冲锋枪(杰格佳廖夫(1879/80一1949),苏联设计师,少将军械工程师,先后设计出多种型号的机枪、冲锋枪和反坦克抢。多次获得国家奖。)乌黑的枪管紧贴在地上。就像是在安哥拉,在与纳米比亚交界的地区,他盯着那红带子一样的道路,在那里,马上就会飘起一阵青烟,开来一支“野牛”装甲车队,那个黑皮肤的射手满脸都是汗珠,似乎是被洒上了一把水银,他把一门无后坐力炮扛在肩头。就像是趴在一条独木舟里,漂浮在奥科科河褐色的水面上,旁边是沙沙作响的芦苇,不时有树枝敲打着独木舟的边沿,那个年纪很轻的桑地诺阵线士兵,紧张得直喘粗气,端着一支“M -16”步枪,枪托紧抵着胸口。可是此刻,敌人从其他大洲跑到莫斯科来了,而上了年纪的他,赤手空拳,在一个头戴运动帽的瘦小少年的掩护下,等待敌人出现在莫斯科的街头。
他在考虑,如果成功地盯住了艾哈迈德转移炸药的行为,找到了那个藏炸药的密室,看到那个车臣人打开手电筒走了进去,这时,他该如何行动呢?到警察局去报案?还是给安全局打电话?还是从艾哈迈德的背后扑上去,用藏在口袋里的那把螺丝刀狠刺他的侧身?要不,就用一块石头把他砸昏?
他突然觉得,蹲守在这片潮湿树丛里的举动是很荒谬的。
什么敌人也没有,他只是自己常有的那些幻想的牺牲品,是那种不断增大的病态猜疑使他丧失了理智。应该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出这片树丛,掸掉衣服上的雨滴,端端正正地戴上帽子,大摇大摆地走到汽车旁,走到那块傻里傻气、毫无趣味的招牌下,从那个像小丑一样的看门人旁边走过,从那些涂脂抹粉的黑夜美人的身旁走过。
“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们了,”冻僵了的谢廖加说道,“也许,他们从另一个通道溜走了?要不我过去看一眼?”
“你别动,”别洛谢尔采夫拦住了谢廖加,“让我去……他们不认识我……我要去尝尝餐厅里的厨艺……看他们卖不卖烤猴肉串……”
他拨开树丛,迈上了人行道。他换上一副轻浮、懒散的神情。他走近了餐厅的入口。一辆亮着大灯的吉普车迎面慢慢地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停在人行道边。别洛谢尔采夫躲避着那刺眼的灯光,走到那位戴着头盔的看门人身旁,看门人的四周已经不见那些妓女了,别洛谢尔采夫打算迈上台阶,走向餐厅里的音乐,走向那温暖的、充满着美食之香味的空气。在门口,在摆有棕榈树的前厅,出现一个身高肩阔的年轻人,他的脸上蓄着一道小胡子,别洛谢尔采夫认了出来,这就是艾哈迈德。别洛谢尔采夫收回那只正准备迈向台阶、悬在半中的脚,让它转向一边,踉跄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沿着人行道走了下去。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出现在餐厅门口的第二个人,这人健壮的身材和略微的驼背,以及从贝雷帽下闪现出来的那双闪亮的圆眼睛,让别洛谢尔采夫认了出来,这人就是格列奇什尼科夫。格列奇什尼科夫跟在艾哈迈德背后,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别洛谢尔采夫恐惧地缩了起来,希望酒足饭饱的格列奇什尼科夫不至于认出他来。他并没有加快脚步,只是稍稍侧了侧身子,从一个有些醉意的路人旁边走了过去,他沿着街道走着,走向那块光线暗淡的区域,他的汽车就停放在那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艾哈迈德和格列奇什尼科夫坐进了那辆吉普车,吉普打开透明的大灯,平稳地起了步,向远处驶去。
时间冲垮了水坝,急速地流进了河道,冲刷着他那颗慌乱的、变得像个巨型鹅卵石一样的心房。
他坐进汽车,打着了发动机。那辆吉普的屁股在慢慢地远去。他开动了“伏尔加”,生怕那辆吉普车红色的尾灯会在视野里消失,他把车开到谢廖加藏身的那个树丛旁,谢廖加就像一颗子弹一样冲了出来,咕咚一声坐到了车座上,就像一只浑身湿透、竖着羽毛的麻雀。
“他们全都是一伙的,”别洛谢尔采夫劈头盖脸地对谢廖加说道。“他们会一起按下起爆按钮的……”
谢廖加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帽檐顺到了后脑勺上。
那辆吉普车不慌不忙地走着,似乎是不想让别洛谢尔采夫失去目标。这倒让别洛谢尔采夫警觉起来,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那辆车的司机不熟悉这片区域,他是在仔细地打量一幢幢楼房。
司机终于找到地方了,这座楼旁的地面被刨了起来,旁边还竖了一个看不太清楚的牌子,上面写着“道路施工”几个字,司机开车驶过一幢灰白色的高层大楼,开进了楼后的内院,然后把车停在一个门洞旁,那里已经停放了好几辆过夜的汽车。
别洛谢尔采夫关掉车灯,把汽车停在树下的阴暗处,那几株大树用黑黢黪的树冠填充了院子里的空间。在这簇树冠之下,可以看到一块儿童活动场地,场地上有一个木头小房子,几个小台阶,还有一块沙池。别洛谢尔采夫看到,艾哈迈德走出吉普车,在对留在车内的那个人说着什么。他走进门洞,而那辆吉普则亮出白色的倒车灯,慢慢地动了起来,在狭窄的空间里掉头,打算离开这个院子。
“你要盯住这个门洞,明白吗?”别洛谢尔采夫对谢廖加下达了命令。“他要是从里面出来,你就跟着他。我要去跟着那辆吉普……会合地点就是猴子餐厅,还是那片树丛……把这些钱拿上,为了赶时问你可以打出租。”
别洛谢尔采夫把几张钞票塞给谢廖加,看着他下了车。他那轻盈的身影闪到树下,躲进了那个带有圆顶的小木头房子,透过木头房子上的小窗户。可以看到那个门洞。
那辆吉普掉过头去,驶上了亮着路灯的街道,别洛谢尔采夫拉开一段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吉普开得很快,走在那条环绕这个街区的主要大街上。它一直没有摆脱掉别洛谢尔采夫的跟踪,它驶出了佩恰特尼基。迎面不时驶过几辆开着前灯的汽车,其中还有一辆警察的巡逻车,别洛谢尔采夫怀着忧伤和愤怒看了一眼那辆警车。两个警察把绿色的钢盔扔在后窗下的搁板上,漫不经心地把微型冲锋枪放在膝头,他们在街区里来回巡游,等待着那些常见的报警,几个醉汉在打架,或者是一些喝了酒的小青年在捣乱。他们不知道,和他们迎面而过的那辆吉普车上就坐有恐怖分子,他们这个巡逻小队和佩恰特尼基的所有居民一起,注定要经受一场大火。
别洛谢尔采夫也将驶出佩恰特尼基了,这里有一条路直通市中心,其间还要经过一座座工厂、好几个铁路车站和几道铁路,别洛谢尔采夫已打算放弃对那辆吉普的跟踪,让它开往莫斯科的市中心,自己则要回到那幢居民楼去,谢廖加还藏在那儿的玩具木头房子里。但就在这时,在一个红色信号灯前,那辆吉普突然违反交通规则,来了一个急转弯,从别洛谢尔采是的车前迎面驶过,返身又朝佩恰特尼基冲去。别洛谢尔采是害怕被认出来,就遮住了脸,他向后一仰身子,一眼就瞥见了坐在方向盘后面的司机,那张一闪而过的脸很瘦削,两根黑眉毛连成了一条细线,仿佛是用一支黑毛笔在两个太阳穴之间画了一道。这是瓦西德,他也与艾哈迈德和格列奇什尼科夫混在一起,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一起策划了这场大爆炸。他们相互勾结,串通一气。他们就像老鹰一样,在这个被埋下了炸药、即将毁灭的街区上方来回盘旋。
别洛谢尔采夫也来了一个危险的掉头,追赶那辆吉普,司是,那辆吉普在逐渐加速,而他这辆破旧的“伏尔加”却痛苦地呻吟着,那副绷紧的钢铁筋骨似乎马上就要散架了。
吉普在雨中飞驶,变成了一团雾蒙蒙的红色块。别洛谢尔采夫时刻担心会失去控制,害怕拐急弯,害怕撞上不小心的步行者和绿眼睛的夜猫。两辆汽车开到一片空旷之处,透过雨幕,别洛谢尔采夫认了出来,这里就是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车库,他还看到了那片乌黑的河面,没有灯光,也没有反光。在这片疾风劲吹的空地上,他突然看到,先知那张痛苦的脸正望着他,他在请求什么,在为什么人而祷告,可是昕不见他的声音。不过,此刻却没有时间去弄清,先知的现身意味着什么,那辆奔逃的吉普为何会开到这块乌黑的空地上来。
他们回到了那片居民区。他们驶过了那家门头上有一只讨厌黄猴的餐厅。吉普车突然提速,像是启动了涡轮机。它摆脱了别洛谢尔采夫,越来越小,与潮湿的道路、路灯和交通信号灯融合在了一起。突然,它消失了,像是飞上了朦胧的天空,躲在了雨幕的后面。别洛谢尔采夫慌乱地开着车,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他不时拐进一条条胡同,想在那些白色的楼房、黑色的小花园和院落之间,看到那辆可恶的吉普车。他把车停了下来,喘了口气,听着机器轻轻地发出抱怨的声音,仿佛,有一只金属昆虫在机器里唧唧地叫着。
突然,他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揪心的想法:他被骗了,他们是在耍他,蒙他,把他引开,让他上钩,把他诱到需要的地方,然后再割断钓线,飞快地离去,那个留在汽车里的鱼钩却在不停地鸣响。
他们早就料到他会出现在佩恰特尼基,他们一直在跟踪他。也许,当他的车在大街上行驶,黑暗中,那个手持号角的天使曾在他的上方飞翔,是那个天使把“目标”逼近的信息传送给了格列奇什尼科夫。要不,就是在他的车驶入佩恰特尼基的时候,当时有两个醉醺醺的人径直向他冲来,那个手拿酒瓶的女人就是格列奇什尼科夫的特工,她马上就把“目标”到达的消息汇报给了格列奇什尼科夫。要不,就是那个挥着手要搭车的高加索人,等那辆“伏尔加”一开过去,他就用手机给格列奇什尼科夫打了电话,报告了“目标”的行走路线。
紧接着第一个想法,马上又产生了第二个可怕的想法,——他想到了躲在树阴下僻静院子里的那位少年。满脸痛苦的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是在为谢廖加祷告。
“亲爱的谢廖加,我马上就到!……主啊!……天国的女皇啊!……”
他在街区里驱车赶路,生怕迷了路,无法在这些一模一样、单调乏味的建筑物中找到那幢灰白色的大楼。不过,他看到了路上那道围着木板的深沟,那块“道路施工”的牌子。别洛谢尔采夫拐向那座大楼。他认出了那条停满许多过夜汽车的狭窄胡同。大楼里几个没有熄灯的窗户射出了黄色的光芒。黑色的树冠左右摇摆,在风雨中劈啪作响。那片建有小房子、沙池和小楼梯的儿童活动场隐约可见。别洛谢尔采夫停下车,穿过摆着几条长凳的院子。他大步迈过那个四周围着木板的沙池,他那双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在沙池里看到一个用沙子堆起来的小城堡,还有一些被雨水冲坏的沙堆和图案。
“谢廖加!……”别洛谢尔采夫轻声喊道,同时走近了那个小木屋。“怎么样?……有什么情况?……”
没有人答应。他迈进那间湿漉漉的房子,心里祈祷着,希望少年那敏捷的身体会向他扑过来,希望那少年的眼睛会闪出一道光芒。
“谢廖加!……”
少年仰面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