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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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种信赖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亲密,让别洛谢尔采夫感到很吃惊,在科佩伊科和布拉夫科夫的关系中,就可以感觉出这样的亲密来。他们两人分属两个阵营。他俩分别服务于两个无所不能的寡头,这两个寡头一直在进行着残酷的战争,都试图歼灭对方。两个寡头拥有难以计数的财富,拥有自己的电视台,许多政党和特工机关以及政府里的许多部委都听命于他们。他们为争夺国家的最高权力而争斗,都采取了一些最残酷、最巧妙的手段,而这些手段都是布拉夫科夫和科佩伊科为他俩制定的。在这场斗争中,社会分裂了,一家家企业垮台了,罢工此起彼伏,刑事案件不断出现,一些人无踪无影地消失了,一辆辆豪华轿车被炸飞了,紧紧地贴在电视屏幕上的整个国家,都看到了一场无体止的阴谋战,这阴谋的对象,就是躲在克里姆林宫中的那位患病的总统,总统先前的那些朋友和盟友给他下了毒,要把他给撵走。布拉夫科夫和科佩伊科是两位统帅,领导着这场大规模的、互有胜负的会战。他俩创建了一门仇恨工艺学。痛苦的、狂怒的民族分裂成两半,彼此仇恨。可他们两人却悠闲地坐在“奔驰”轿车里,兴高采烈地给对方敬上高级香烟,用金火机给对方点火。
“我们见到了你,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这太好了。”格列奇什尼科夫真心地感到高兴,因为,在多年的疏远之后又与别洛谢尔采夫恢复了联系。“看到我们几个在一起,阿夫捷耶夫也会感到高兴的……”
轿车在平稳地行驶着,车窗外,闪现着金色的莫斯科。他们像是插上一副柔软的翅膀,驶过了田径场,场外的赛马和马车雕塑,会让人联想到罗马帝国。列宁格勒大街上满是汽车,它们首尾相连,塞满了街道,就像是一条条游去产卵的鱼儿。
“奔驰”轿车从那些汽车闪亮的侧面一闪而过,鸣着喇叭,绕过缓慢的车流,向前疾驶而去。傍晚时分的特维尔大街,一身盛装,展现出那些广告和橱窗,那些佩带着钻石项链的迷人女郎,以及那些十分自信、对高级香烟和香水的价格一清二楚的男人。坐着一辆马力强劲、马达声很柔和的汽车从自己的家门口驶过,别洛谢尔采夫感到很高兴,他看了一眼广场上普希金低垂的脑袋,普希金的头发和斗篷的皱褶问长出了绿色的铜锈。一座深红色的庄严宫殿,以及宫殿对面那尊大公的青铜雕像,在一瞬之问唤起了童年的印象,那时,他和妈妈一起,走过了没几个行人的高尔基大街,街道因为雨水而泛出幽蓝的光泽……
在坡道上,他们闯过红灯,向交警发出一阵狮子般的吼叫。他们滑人一片珍贵的空间,这片空间在世上是惟一的,在这片空间里,马涅什广场,红色的克里姆林宫宫墙,墙内黄白色的宫殿,大剧院以及剧院门头上黑色的四套马车雕塑,这雕塑就像一枚含苞的花蕾,马上就要开出一朵深红色的玫瑰,——这一幅又一幅画面的交替出现,总能使他感到高兴。
卢比扬卡广场上的那几幢大楼坐落在高坡上,显得很庄重,那里仍然有一些东西是属于别洛谢尔采夫的,——建筑风格上的匀称,一排排高大的窗户所构成的节奏,还有那些激动人心的印象,当他走出那扇沉重的大门,就在门口,就在莫斯科人匆忙地来回穿梭的潮湿路面上,立即开始了他危险的旅程。去阿富汗,去柬埔寨,去安哥拉,去尼加拉瓜,——去往另一些大陆,诸多看不见的绳索把那些大陆和这个广场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广场上,曾耸立着一尊圆锥形的青铜纪念碑,它站在雨中,站在雪中,站在莫斯科的炽热中,它既准确又响亮,就像一个节拍器,其金属内核中包含着红色进行曲的威严声响。广场现在空了,纪念碑被搬走了,这片空旷引起一阵痛苦、压抑的感觉,类似负罪感和仇恨,这样的情感让人很想尽快地走开,驶过这片被阉割了的广场。
他们驶离湿滑、闪亮的路面,拐进一条立有禁行标志的胡同。不动声色的司机驾车穿行在一家家商店构成的峡谷中,汽车就像一艘破冰船,镀铬的散热器挤开了那些饰有雕像的建筑立面。他们驶过中央百货商场的背面,商场旁停满送货的车辆,一包包、一箱箱的货物被扔进了地下仓库那总也填不满的肚皮里。他们驶入了红场,站在一旁的交警瞥了一眼车牌号,举手敬了一个礼。沿着顶部带有雉堞的宫墙,沿着墙边那排墨绿色的圆锥形云杉树,他们的汽车在石块铺成的路面上颠簸着疾驶,似乎是想驶入斯巴斯基门,于是,别洛谢尔采夫感到一阵慌乱,似乎他正被迫走向一个危险的方向,走向那个红白相问的巨大建筑。斯巴斯基塔自身也像一株高大的石头云杉树,它落满白雪,一层层波浪状的松针在闪闪发光,树叶之间,就是那面金色的、闪亮的大钟,就像一轮朦胧的太阳。
“是去见总统吗?”别洛谢尔采夫苦笑了一下,看了看那个深深的门洞,透过门洞,已能远远地看清那几座教堂的穹顶了。
“不完全是这样。”格列奇什尼科夫得意地看出别洛谢尔采夫的慌乱,开心地笑起来。
“奔驰”驶进红场宣谕台下的阴影,几乎顶进了瓦西里大教堂那片多彩的石头灌木丛,在这座教堂上,就像是在秋天的草木上,那几只巨大的、色调有所不同的红蝴蝶,那些“孔雀蝶”、“将军蝶”和“珠蚌蝶”,在晒着最后的阳光。
“我们到了!”当汽车在宣谕台旁的一栋楼前停下的时候,格列奇什尼科夫精神抖擞地说道,这栋楼很靠近那堵古老的城墙。“请诸位光临‘基金会’所在地!”
他们跟着格列奇什尼科夫走进一扇很不起眼的门,门口站着警卫。几个留着短发、上衣略微有些鼓胀的小伙子,瞪着德国狼狗似的眼睛看了看别洛谢尔采夫,然后冲格列奇什尼科夫笑了笑。一部水晶般的透明电梯升到楼上,一位沉默不语的服务人员在楼上等着他们。他领大家走过一道回声很响的走廊,走过一扇扇紧闭着的、装有金色把手的房门。服务员推开一扇门,打开灯,于是,他们就进入了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里的油漆家具和水晶器皿发出耀眼的光芒。
房间一旁的小桌上,摆满了各种电话,有红色的、白色的和绿色的,有带拨号盘的,有按键的,也有什么按键都没有的,那是供与某位神秘人物单线联系用的。看起来,房间的主人在利用包括卫星电话和海底电缆电话在内的一切形式的通讯手段。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供四人围坐的桌子,桌上摆着亮闪闪的瓷器、玻璃杯和银制刀叉,以及大量的鱼、肉冷盘,那些冷盘在透明的罩子里泛出或粉或白的光泽。在各种冷盘和小菜中间,是一排酒瓶,每只瓶子都在台布上投下金色或淡蓝的影子。桌子的一边,摆放着一张大幅照片,照片上是身穿上将制服的阿夫捷耶夫,照片前面摆着一杯酒,酒杯上放了一块黑面包。在一个简易的烛台上,一支蜡烛在燃烧。
“同志们,大家随便坐。”格列奇什尼科夫用一种与追悼的氛围很吻合的悲伤语调说道。别洛谢尔采夫坐下来,面对那扇上端直抵天花板的巨大窗户,他看到了大教堂。透过透明的窗玻璃,教堂的顶部、穹顶和钟楼都近在眼前,它们显露出严肃、沉默的面容,专注的眼睛一动也不动。似乎,一个大家庭前来参加追悼宴会,正等着主人的邀请呢。爷爷、父亲和孩子。兄弟、姐妹和表亲。女婿、儿媳和妯娌。梳理过的白色胡须。翻起的各色衣领。珍珠项链和耳环。这一大家人在看着阿夫捷耶夫将军,看着那支燃烧的蜡烛,看着那只蒙了一块面包的酒杯。
酒瓶打开了,酒杯斟满了,鲜嫩的红色鲑鱼片和带有会色油脂的白色鲟鱼片被夹到了盘子里。
“让我们干一杯……”格列奇什尼科夫站起身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激动地抚弄着领带。“追悼我们的头儿,我们的战友,我们年长的朋友!……”格列奇什尼科夫向那幅遗像鞠了一躬,而遗像上的阿夫捷耶夫将军冷漠、平静地看着他。
“愿他入土为安,像常言说的那样,早升天国……因为,头儿在去世前不久接受了洗礼,圣谢尔吉修道院的一位僧侣到过他家。他俩私下里谈了一番……”格列奇什尼科夫对聚会的人说道,此时,他的声音已经是果敢、坚定的了,克服了失去战友的痛苦。“头儿是个具有罕见天赋的人。他对许多领域的了解,可能会让院士们都感到嫉妒。他是一个情报天才,他神圣地爱过我们的机构。我们这个机构的戒律、精神和法则,对于他来说就是宗教。但是,他最爱的还是祖国。为了祖国,他经受了许多深重的苦难,曾被俘虏,落人法国反间谍机构之手,你们也都知道,法国反问谍机构在他身上进行过心理实验……”
格列奇什尼科夫很严肃,很激动,他的激动也传染给了其余几位。“我们今后再也指望不上他了。他主要的事业,并不是他从前坐在办公室里所从事的工作,那时,整个国家还欣欣向荣,强大昌盛,我们每个人都在各自为战,相信我们是在捍卫祖国的利益……他主要的事业,开始于国家解体之后,当那些叛徒们掌了权,他却获得了决不投降的意志和理智……”格列奇什尼科夫的嗓子发出金属般的声音,为内心的激情所驱使,把烛光吹得东倒西歪,那双橙色眼睛闪烁着残酷无情的光芒。
“他的遗训永在我们的心中。他的事业将被继承。我们将获得胜利,在胜利的时刻,我们会来到你的墓前……”格列奇什尼科夫朝那幅照片又看了一眼,他挺直身子站着,高高地抬起肘部,把酒杯贴在胸前。“我们会来到你的墓前,为我们的胜利干上一杯!……”他把那杯酒一下倒进嘴里,露出了那截瘦削的、喉结突出的脖子。大家都站了起来。众人盯着照片,干了杯中的酒,没有相互碰杯。他们并没有坐下来,他们很珍重这个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追悼时刻。
别洛谢尔采夫因为格列奇什尼科夫的悼词而激动起来。
他又回到了自己人中问,回到了战友们中问。他又恢复了与这些失散多年的好友的联系。仅凭只言片语,他就能明白朋友们的意思。他曾是一个秘密阶层的成员,将这一阶层联结为一个整体的,就是效忠的思想。他得到过祖国的奖赏。为了国家的荣誉和安全,他曾战斗在世界各地的战场上,浑身留下了外人看不出的各种伤疤。但是,在他刚刚听到的这段话里,却有一些他弄不明白的词句。谜底还没有被揭开。于是,他一边感觉着伏特加酒对意识所产生的那种灼热、甜蜜的作用,一边回忆着刚刚听到的那段话,分辨着其中的省略和暗示。
他们都饿了,于是便贪婪地吃起来,吃得很有胃口。他们从菜盘中夹起粉红的肉片,用小银铲把鱼冻放到自己的盘子里,用叉子叉起牛舌,浇点汁,又蘸了些洋姜和芥束。
窗外的教堂改变了面貌。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盘子,盘子上堆着从天国果园里采摘的神奇果实。巨大而又柔软的浆果,长着鳞片般表皮的菠萝,鲜嫩的梨和苹果,一串串褐色的葡萄。切开的西瓜露出了红色的内瓤,内瓤上满是闪亮的黑瓜子。甜瓜就像金色的月亮,散发出淡淡的光泽。果盘在窗外飘浮,真想伸出叉子,叉起一块沙瓤西瓜,真想张开手指,紧紧地抓起一串沉甸甸的葡萄。是某个隐身人为他们送来了一份礼物。他送来了丰产的天国果园结出的硕果。
“我记得八月底那件可怕的事情,”布拉夫科夫把那些苦难的皱褶堆到了脑门上,那些皱褶使他那个耷拉下来的难看鼻子显得更沉、更长了。“下面的整个广场都满是吵吵闹闹的人群……吸毒鬼,酒鬼,鸡奸鬼……他们挥舞着三色破布条……吊车吊起了纪念碑,铁索拴住脖子,雕像离开了基座……探照灯照着他,他们摇晃着他,他就像被吊在绞架上……真没有力气看下去……反问谍机构的一位上校冲了进来,拿起一杆步枪:“我现在就毙了这些狗杂种!‘他用肘部支着窗台,向窗外瞄准……阿夫捷耶夫走到他身边:”快住手……现在不是时候……您要保护好自己,留待未来……’上校直到今天还很感激他。上校正在为共同的事业而工作……”
几杯伏特加下肚,再加上这段痛苦的回忆,布拉夫科夫的脸上出了一层细汗。他把那条丝绸领带推到一边,解开滚着花边的衬衣,露出了胸前花白的体毛。他用肘部支着桌面,那只有力的胳臂被雪白的衬衣袖口所包裹着,袖口上别着一枚孔雀石袖扣。他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