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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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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撕扯着破布,绕着那个无限长的线团。

  “我走到城外,沿着孙扎河走到田野里,那儿一个人也没有。我在乡间的小路上走了一整夜,背后是大火的反光,还飘来一阵焦煳味儿,雪地上现出一只只狼的眼睛,就像一点点绿色的火星。我实在没了力气,倒在地上。我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一头狼走到我身边,闻了闻,又走开了。兴许,我身上有一股毒药味,那头狼不敢吃我……然后,我就四处流浪,吃尽了苦,在火车和汽车上讨饭,经常饿得半死。好不容易到了莫斯科,我找到安置难民的办事处,想随便找一份工作,找个睡觉的地方。我走进那个房间,却看到一个车臣人坐在那里,冲着我鬼笑,我又倒下了,像是被打倒的。我想投河死掉算了,可是上帝却把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派到河岸上来,让他拦住了我。现在,我就住在这里,住在车库里……”

  她把从一件旧婚纱上拆下来的白色丝线绕在线团上。

  在车库旁边,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和谢廖加打开龙头,哗啦哗啦地冲洗着满是油污的手,准备到柴垛这边来吃午饭。

  谢廖加从车库里搬出一张桌子,放在阳光下,这张桌子缺了一条腿,桌面上满是裂痕和烙印,落满了铁屑。他在桌子上铺了一张报纸,为了不让风吹走报纸,他又压了几个盘子在上面,他摆上一个很大的黑麦面包,一堆洗净的黄瓜和西红柿,一个装盐的雕花小罐子,还抱来了一个歪歪的绿皮西瓜,瓜上的瓜藤已经干枯了。娜杰日达。费奥多罗夫娜啪地一声把熏黑了的平底锅放到桌子上,锅里是油煎的土豆和香喷喷的油渣,然后,他们就坐在了桌子周围的几个木箱上。摆满食物的桌子立在河岸边,立在一片阳光灿烂的空地上,旁边就是宽阔的河流,河的对岸,就是那座粉白相间的城市。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站起身来,把那双终日劳作的大手放在西红柿、大面包和黑色铁锅的上方,在为那些食物祝圣。

  他道出一段多神教性质的祷告,这段祷告像是现编出来的:“面包和水,献给诚实的嘴巴……生活的果汁,献给寻求真理的人……太阳和河流,献给俄罗斯的儿子……”

  他坐下来,把大面包抱在胸前,用一把锋利的刀切起面包来,从边上往中问切,把那块黑面包切成了厚薄相差无几的面包片,给了每人一份。别洛谢尔采夫接过自己那份香喷喷的面包,他觉得,他是在参加一个分面包的神圣仪式,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就像是一个布道者,在将智慧的面包分发给自己的学生和追随者。

  他们吃着热乎乎的土豆,用叉子叉起香脆的油渣。谢廖加切开西瓜,那裂成两半的西瓜,张开巨大的红色嘴巴大笑起来。别洛谢尔采夫享受着这惬意的凉爽,他觉得,他们大家似乎都在吹奏长笛,一艘轮船伴着他们的笛声,漂流在河上。

  他们吃完了饭,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等着他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打破沉默,开始布道。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开口。

  “爱喊叫的人,是大嗓门,爱耳语的人,是小嗓门(”小嗓门“在俄语中与前文提到的将军”舍昔顿“发音完全相同。),”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声音很轻地说道,他的话让别洛谢尔采夫心头一颤。“一颗人头保不住……人头用盘子端上来,舞却没有一个人去跳……”他又不说话了。

  “别信毒蛇,它的皮肤是层毛,毛下是铁……敲打那铁,铁下有奶……喝了那奶,就会丧命,因为那是毒药……别喝毒蛇乳头的奶,因为你不知道,你喝的是什么人的奶……毒蛇杀不了,因为蛇盘着蛇,不会让你近身……你抓住了毒蛇,就能杀了它……俄罗斯抓住了毒蛇,让毒蛇憋死……抓住毒蛇的人,就是英雄……抓住毒蛇的城市,就是英雄城……莫斯科有许多人,英雄却只有一个……也许是你,也许是我,我不知道……这一点不能说……加斯捷洛杀了毒蛇,然后是加加林,因为他是俄罗斯英雄……要搞清毒蛇身上的锁在什么位置,这样才能把锁打开。这里就有不朽……想活的人会死,为俄罗斯而死的人却会永生……代表,不是自己作出选择的那个人,而是众人推选出的那个人……就位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无它路……他面前有一道锁,钥匙在我这里……我把锁一开,他就能过去,我不过去,他就只能站在那里……你看看他的脑门,那儿覆盖着一层东西……是他的记号和号码……他同时站在两条道上,该走哪条道,这是我们的事情……俄罗斯有许多路,道却只有一条,该他走……你去第六门洞……那里死了很多人……”

  他两眼通红,蒙着一层水汪汪的眼泪。别洛谢尔采夫觉得,这样的场景已经有过一次了,那是在另一片土地上,蓝色的群山宛如波浪,炽热的道路上尘土飞扬,一个布道者坐在长长的桌子后面,他黝黑的脸非常漂亮,罐子里装着用淡水制成的酒,用石头制成的面包,他们的圈子亲密无问,他们的离别近在眼前,让人禁不住泪流满面,透过炽热的眼泪形成的那层薄雾,看不清究竟是谁,在阳光下踏着轻尘,沿着石头的道路渐渐远去了。

  “你把所有的土地都丈量了,因为你是土地丈量员……你再去丈量天空,那你就是天空丈量员……加斯捷洛就丈量过天空,斯大林还向他表示过感谢……俄罗斯有三个深度和三个高度,再高的地方是什么,不得而知……你穿透了两个深度,但要小心第三个深度,那里是毒蛇的窝……你飞到了第一个高度,再往上飞却没了翅膀……加斯捷洛走向深处,因而才升向天空……你别去奥斯坦基诺,那里迟早要烧掉,已经腐烂……鲁茨科伊离开毒蛇,去了库尔斯克,没有城市,就下了海……你要相信‘代表’,他在召唤你,让一个人来捂住我的眼睛吧……”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站起身来,用一个严厉的手势拦住了随他站起来的那个女人和那位少年。他对别洛谢尔采夫招了招手:“走,我让你看看我的飞机……它也受过泪水的洗礼……”

  他俩向车库走去,绕过那辆锈迹斑斑的“福特”,走到车库的深处。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掀开了挂在那儿的粗麻布。

  在车库那昏暗的深处,停着一架不明构造的飞机,机身漆得锃亮。高高的尾翼上画着一颗红星。那道环绕机身一周的线,突出了这个装置的修长和匀称。一排画得整整齐齐的小红星,表示着空战击落敌机的数量。从机身中伸出的机翼很短,在飞行中也许会展开来,以改变其几何形体,保证这台机器能够完成盘旋和俯冲。在两侧的舱门上,是两幅手绘的画像,一幅是怀抱圣子的圣母,一幅是身穿阅兵服的斯大林。在螺旋桨藏匿于其中的机器前罩上,饰有一枚“胜利勋章”,耀眼的宝石闪闪发光。空气中散发着油漆和汽油的味道,就像在设计局里那样,在设计局里,会把试飞的样机保存下来。

  “它能杀死毒蛇,毒蛇在空中,毒蛇在克里姆林宫的地下……隔舱里装有炸弹,冲击角没有限制……起飞时间在十二点整,其余的一切都是秘密……”

  别洛谢尔采夫仔细地看着这个幻想性的飞行装置,好容易才辨认出来,这就是那辆“莫斯科人”牌小轿车,它经过改头换面,成了一架战斗机。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这辆汽车,是被改装来进行空中战斗的。

  别洛谢尔采夫知道,他见证了一种未卜先知的疯狂,只有这样的疯狂才能解释倾塌的世界之混乱,才能去反对邪恶。这个发现了恶之起源的先知,同时也是一位时刻准备与恶展开搏斗的战士。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放下了粗麻布帘子,挡住了那架神奇的、准备投入战斗的机器。他领着别洛谢尔采夫走出了车库。

  “第一次飞行由我执行,然后是你……现在你走吧,远远地走开……”而他自己则缓慢地向河边走去,背衬着闪亮的河水,他就像是站在流动的火光之中。

  别洛谢尔采夫与谢廖加一同离开了岸边的这块空地,谢廖加要到市场那边去办什么事,他坐在别洛谢尔采夫身边的座位上,感到很满意,因为他用不着步行去市场了。

  “您看见我们的飞机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让您看了?”谢廖加很想谈一谈那个禁忌的话题,心里在和严守秘密的要求作着斗争。“我们现在没车开了,只能步行。以前我们有那辆‘莫斯科人’,现在只有那架强击机了。我们干了两个星期,把它改装成了一架飞机。我们把它放在机库里,严守秘密,不让特工们看到。它漂亮吗?您喜欢吗?”

  “太漂亮了。”

  别洛谢尔采夫想起了那架打扮得漂漂亮亮、油光锃亮的飞机,飞机上还带有红星、圣母像、大元帅斯大林像和闪亮的胜利勋章。在粗麻布帘子后面的昏暗中,那东西既像是一台秘密的战斗机器,同时又像是一种游戏工具,人们常把这样的东西装在儿童游艺场上,或是吊在公园里的旋转游艺机上。

  “我在看你们的强击机时,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那个关于飞毯、蛇妖和睡美人的童话。”

  别洛谢尔采夫小心地看了谢廖加一眼,看看自己的这个比喻是不是让谢廖加生气了。但是,谢廖加没有生气,反而兴奋了起来:“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就是想把那蛇妖炸死。他从飞机上向它投炸弹。就像加斯捷洛那样,向毒龙俯冲,把它消灭掉。我们现在就去弄炸药,把它放到弹舱里去,放在后背箱里和后座上。”

  “怎么轰炸?什么炸药?你们干吗要炸药?”别洛谢尔采夫惊慌起来,他还不明白,这场别出心裁的游戏和真实之间的模糊界线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个蛇妖躺在什么地方?”

  “瞧您!”谢廖加感到很吃惊。“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不是告诉过您了吗?毒蛇绕着克里姆林宫转了一圈,头尾相连,构成一个环。如果找准地方,一下子炸飞它的头尾,那毒蛇就会没命了。”

  “怎么,你们想去炸克里姆林宫?要知道,那里可有警卫呀。到处都是岗哨。大门上装有门闩和防护网,什么样的汽车都冲不过去。你们是过不去的。”

  “没有人想炸克里姆林宫,”谢廖加懊恼地说道。“克里姆林宫是我们的,是俄罗斯人的。谁想去动它呢?我们只想把克里姆林宫的毒蛇清除掉。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已经准确地算清了毒蛇脑袋所在的位置。他是用脚量出来的,画在了图上。如果从宣谕台看过去,离斯巴斯基门有三十步。我们的飞机就往那里冲。我们把毒蛇炸死,包围克里姆林宫的圆环也就打开了。”

  “怎么,他想开车冲过去,与汽车同归于尽?他想炸死自己?”别洛谢尔采夫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一场游戏,不是一种娱乐。这位先知创造出了一种关于俄罗斯英雄的学说,他也准备将这一学说落实为壮举。他要做出一种神秘的牺牲。他要消灭邪恶。他要拯救被迷惑的世界。他要用长矛刺穿那有蹼有翼的爬虫。他要从城堡里救出公主。用来代替那匹宝鞍白马的,就是这辆被描绘成战斗机的破旧汽车。用来代替那杆屠龙长矛的,就是后背箱里的炸药。被俘的、受尽折磨的俄罗斯,就是站在斯巴斯基大门旁的姑娘。那残害人民的邪恶,就现身为童话中的毒蛇。那个身披大红斗篷、发出神圣指责的英勇武士,就是这位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这位先知和英雄,别洛谢尔采夫刚刚还看到他站在宽阔的河面旁,脑袋四周是闪亮的光环。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说,俄罗斯已经出了一个‘代表’,他将拯救俄罗斯。但是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他好像是睡着了,被毒蛇麻醉了。要把毒蛇杀死,这样的话,‘代表’才能醒过来,才能看到俄罗斯正在受苦,才能拯救俄罗斯。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想把毒蛇杀死,让‘代表’醒来,走进克里姆林宫。他想为‘代表’开辟道路,打开锁。他认为自己是先驱,必须做出牺牲,炸死毒蛇,为‘代表’开辟道路。“

  他们沿着佩恰特尼基街走着,汽车穿行在那些没有生气的、单调的多层建筑之间。一家餐馆的招牌上有许多小灯泡在闪烁。加油站上方的空气在颤动。广告牌上有个姑娘在试穿长袜。一个流浪汉穿过马路,他就像一个头发披到眉头上的原始人。公共汽车站旁有两个东倒西歪的醉汉,他们那两个汗津津的脑门顶在一起。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在这芸芸众生的忙碌之中,在这单调的汽车轰鸣声里,却即将有奇迹发生。

  “谢廖加,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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