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小传 作者:周汝昌-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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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口糊(阴平)〃。经与满族专家讨论,据云〃白口糊〃只系所患口疮类,稍大的幼几即不再有此病,且亦非足以致命之重症。传说中又将〃白口糊〃解释为白喉症。按抄本《效验诸方总记》云〃喉问起白如腐症,其害甚速,乾隆四十年以前无此症。以后虽有亦少。近来患此颇多,小儿尤甚……〃故亦不合。)。雪芹哪里又有力量给孩子〃饵牛黄、真珠无算〃(注:敦诚《哭芸儿文》中语。《儒林外史》第六回也写到治痘用犀角、牛黄、人牙。这是当时只能以大凉及镇惊的贵重药品来治痘的办法。)?只有眼看病儿日近垂危。其时约是秋天(注:雪芹子殇,敦诚诗自注谓系芹亡〃前数月〃,则约在秋天。),竟然不救。
我们这里不禁也像敦诚一样,要呼问〃司痘者何物?!〃这位〃凶煞〃,夺去了雪芹爱子的生命也就夺去了雪芹的生命!
儿子殇后,雪芹悲痛万分,据传说,每天要到小坟上去瞻顾徘徊,伤心流泪;酒也喝得更凶了。虽经友人劝慰,也不能解。这恐怕是传说者的一种想象,总之,忧能伤人,再加上各方面的煎迫烦劳,不久雪芹自己就也病倒了。
〃举家食粥〃的人,平时岁月已不易捱;病卧在床,营养皆无;医疗药物,更是分外之想。朋友中间或者尚能小助,但今年敦家丧祸连绵,泪眼不干,自顾兀自不暇,哪里还顾得及数十里外远在西山脚下的曹雪芹?可能连知道也不知道。雪芹的病,其病在心,外境重以拶逼,如何望好?他的病情由秋天起,日益严重下去。
乾隆二十八年癸未的除夕(实已入公历一七六四年,当二月一日),别人家正是香烟爆竹、语笑欢腾的时刻,雪芹在极其凄凉悲惨的情境下离开了人世(注:《香艳杂志》第12期《红楼梦发微》载有《曹雪芹先生传》一文,所叙父祖名字、籍贯、旗籍诸事与史实矛盾难合,唯云〃生平淡于荣利,不乐仕进〃,〃性任侠,为乡里雪不平事,几轿耐挥讯嗟酪澹ㄓ形薏涣撸耗晁渚椒Γ讨实淝偈橐杂嗜酥薄ǎㄍ砟晔染疲杖粘梁ㄓ谧硐缰校湟允侵麻妫ò次以凇逗炻ッ涡轮ぁ肪砂436页曾推测:〃据敦诚挽诗'鹿车荷锤葬刘伶'之句,则雪芹之逝,可能为除夕纵酒狂饮而猝亡。〃与此偶合)。无子。著作甚富,散佚殆尽云。〃颇符事实,可参考(此蒙张玄浩先生录以见示)。)!
我们用什么话才能表达我们介绍到这里一位最伟大的文学家的奋斗一生、在这个节日贫病而死的崇敬悲悼的心情呢?真是感到词意俱尽。试以小诗一篇来结束这段叙述吧:
哀乐中年舐犊情,卢医宁复卜商明(注:卜商,字子夏,孔子弟子:〃其子死,哭之失明〃,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此比喻雪芹丧子致疾事。又敦诚挽诗有〃一病无医竟负君〃句,此反其意,谓有医亦不能起雪芹之病雪芹之死,非只此一因也。)?
文星陨处西山动,灯火人间守岁声!
周汝昌
三十一 身后(一)
曹雪芹哀乐中年,情深舐犊,感伤成疾,遽尔早世,是惨酷无情的事实。但这绝不是唯一的原因,更不是最根本的原因。脂砚斋说雪芹〃泪尽而逝〃。他哭的不只是爱子一人。他的一生,是为〃新愁旧恨〃所充满的一生。并非是什么〃司痘者〃夺去了他们家人父子的生命,而是那个黑暗的时代社会不容他再活下去。
雪芹一死,身后只遗下一位后续的夫人(注:《四松堂集》本敦诚挽诗异文有〃新妇飘零目岂瞑〃句,故知新妇为续娶。)几束残稿,笔砚零落;备极萧条凄惨。二三朋好,赙赠相资,草草殡葬。西山某处,荒坟一角,衰草寒烟,便是这位文学巨人的归宿之地(注:雪芹坟在健锐营一带颇有传说,所指不一,恐亦无法考信。)!
敦诚当时为他的亡友,写下两首挽诗(注:见《鹪鹩庵杂诗》。此两首后经改并为一首,即《四松堂集》所存者是。)。其一说: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
肠回故垅孤儿泣,泪迸荒天寡妇声。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欲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
写出了那一片的伤心惨目的境象。
脂砚斋曾提雪芹〃泪尽而逝〃的话,那原文本是这样的: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注:甲戌本《石头记》第一回眉批。)
则可见雪芹临终抱恨的,最首要的还是全部书中若干地方尚未最后补齐写定。也可见雪芹把写作这部小说看作是他的毕生的事业,他是为完成这一事业而支撑苦斗地活下去的;及今力尽,只有把它托付给亲者脂砚斋一人了。
曹雪芹把他的一生付于写作《红楼梦》上;他虽过早地死去,却总算给我们留下了这部千古不朽的伟大作品,也就可以无憾于地下。但是最极不幸的是从八十回以后,雪芹原作扫数亡佚了。
原稿为某人借阅,有五六回迷失,其事曾为脂砚斋叹恨(注:脂批:〃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疑〃借阅〃也是婉晦之词。),这种残损,也可能是八十回传抄问世以后、下半部迟迟不出的一个原因。但这绝不是最要紧的问题(注:如庚辰本即缺两回,而不碍传抄流行。)。其真正原因,实另有所在。
这原因,就是《红楼梦》解剖、揭露了封建社会的罪恶,就是曹雪芹的叛逆思想深深地击痛、惹恼了封建势力,因而当时统治集团中的重要人物对它加以注视。这使得脂砚斋往外传写八十回以后小说下半部时,发生了很大的顾虑,遭遇了意外的困难。
封建势力痛恨曹雪芹和《红楼梦》,加以百般辱骂,斥为〃邪说诐行之尤〃(注:梁恭辰《劝戒四录》卷四,引那彦成语。),污蔑曹雪芹死后还在〃地狱〃中受苦(注:毛庆臻《一亭考古杂记》。);他们〃欲得而甘心〃的那种凶恶狠毒的面貌,已然十分清楚。他们甚至连雪芹丧子无后都引为足以释恨的大快事(注:梁恭辰《劝戒四录》卷四,引那彦成语。)!但是在我们看来,这正好说明了雪芹小说的反封建思想的伟大;他们的辱骂污蔑,正是一种最有力的赞扬歌颂。
《红楼梦》的思想和艺术,感动了二百年来的无数的读者,给后世反封建的新生力量提供了无限的精神启发。雪芹死后才和敦诚等结识过从的宗室永忠(雍正死敌胤禵的孙子),因敦诚之幼叔墨香而得读《红楼梦》,对曹雪芹无限同情,深深推服,特为写诗三章相吊(注:见《延芬室集》。),其一云: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
有可能和雪芹认识的明义,题《红楼梦》时最后咏道: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
石归山下无灵气,总使能言也枉然!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
青蛾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前首〃石言〃,是用《左传》昭公八年的典故,暗隐〃宫室崇侈,民力雕尽,怨■并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乎!〃的深刻意义;后篇〃石季伦〃,是用晋代石崇的典故,石崇豪富极奢,置金谷别墅,因党奸免官,被害,一门尽死,侍姬绿珠堕楼自尽,这故事也深具政治含义。前首尚专指小说,后篇则似兼切曹家情事而言,是很有价值的早期题咏(注:满洲人中最早题《红楼梦》的,当以明义《绿烟琐窗集》中《题红楼梦》十二首为最早(可考为乾隆三十年顷至四十六年期间之作,理由另见。此集早年蒙友人见告,当时因有远行,亦仅记线索于《红楼梦新证》447页,1954年返京后始蒙某先生见示,并为录副)。〃不及当年石季伦〃,乃杨升庵句。汉人中当以周春、钟大源师生为最早;周作《题红楼梦》《再题红楼梦》七律共八首,事在乾隆五十九年(1794),见其所著《阅红楼梦随笔》;钟作《红楼曲》,事在同时,见其所著《东海半人诗抄》及周著引录(《东海半人诗抄》抄本,蒙张次溪先生见示,敬志嘉惠)。周乃当时学者之一,诗殊庸劣;钟作七古颇好,当推为早期题咏中之上选。又彼时〃红楼梦〃三字已有为名家径引入诗之例,可看孙星衍《芳茂山人诗录·冶城遗集》中《口占赠庄公子逵吉》诗首句:〃青山丝竹红楼梦〃云云。至女诗人之题咏,尤有可述者,然此皆须作专题研究,此处不能备及。),对曹雪芹和他的著作表示了特别深刻的欣赏和理解。
也是雪芹死后才和敦诚会面的恽敬(1757…1817,字子居,阳湖派大散文家),至手写《红楼梦论文(注:当时所说的〃论文〃是对文学作品赏析品评的意思,故评点者也常署〃某某论文〃之语,和现在一般作〃学术研究文章〃解的〃论文〃一词不同。)》一书,用黄、朱、墨、绿四色笔,精工至极。诚如李葆恂所说:〃子居为文,自云司马子长〔迁〕以下,无北面者;而于曹君小说,倾倒如此!非真知文章甘苦者,何能如是哉。〃(注:见《旧学庵笔记》。(此则资料1955年蒙友人黄裳同志录示。))
从《红楼梦》问世以后,评、题、图、咏,真是汗牛充栋,自有小说以来(其实也可以包括非小说的文学而计),尚未见有在读者中引起这样深刻强烈的群众反响来的。
这些,是对那些肆行辱骂污蔑《红楼梦》者的最好的回答。
曹雪芹一生,受尽了穷愁坎坷。伟大的文学艺术家,不能及身享有应得的声望和荣誉,而后世才日益发现他的光焰万丈,历久愈新的,何止一人,不过像曹雪芹这样生前侘傺、身后萧凉的,实不多见;我们对曹雪芹这个名字开始熟悉和逐渐了解,仅仅是从〃五四〃以来的数十年间的事情。我们对他的了解,只是一个长途的起步,探索的尝试,正所谓管窥蠡测。对于曹雪芹,如果有人把毕生的事业放在研究他的一切上,我看是值得的。
这是因为,任何人都相信或将会相信,全世界想了解中华民族的伟大文化的,都必须读懂曹雪芹所〃编述一记〃的《红楼梦》。研究曹雪芹而有所收获,有所发明,是对全世界的贡献,这确是需要中外人士共同努力的。
周汝昌
三十二 身后(二)
乾隆二十五年庚辰春,皇帝在永璇家才见《石头记》,未窥全豹,不尽了然,犹是事之初起。二十七年壬午九月,脂砚记下了〃索书甚迫〃 的话,并且借少陵遗祠之事而对雪芹受恶吏之逼、致无安身之地,深表愤慨。那事情的发展是看得清楚的。脂砚加紧〃四阅〃整订,雪芹匆忙由 南返北,看来是为保全书稿在奋力苦斗。
但是,乾隆皇帝〃最后〃是从什么人手里而看到〃全书〃的呢?是从和掷铩U馐虑榫图腿搜拔读恕!
〃唯我〃在胡子晋《万松山房丛书》本第一集《饮水诗词集》后有一段跋语说:
……某笔记载其《红楼梦》删削源委,谓某时高庙〔乾隆〕临幸满人某家,适某外出,检籍,得《石头记》,挟其一册而去。某归,大惧 。急就原本删改进呈。……
而郭则沄《清词玉屑》卷二也说:
……乃作是书;曰太虚幻境者,诡其辞也。初不甚隐。适车驾幸邸,微睹之。亟窜易进呈,……
这种记载,如能博览,一定还有大同小异之辞,可知事出有因,传闻有自。一个证据就是《戚序本》八十回《石头记》的真底本据目见者 说就是黄绫装面的大册,这正是〃进呈〃本的样式,而且已将〃脂砚斋〃字样扫数删净了,一些秽语也净化了,也都是准备进呈的痕迹。然而同样重要的是宋翔凤所传述的一段经过,他说:
曹雪芹《红楼梦》,高庙末年,和猿噬希徊恢浮8呙碓亩恢唬骸ù烁俏髦榧易饕病!ê笏煲源耸槲橐攀隆!
事情的奥妙就在这里了。
我们还能考知,和錾砦⒓彩悄谖窀辈钪耍怯⒘耐馍⒘嵌挤腩篮笞铀锩蝗肽谖窀摹泊寺抟胖疲觥∏宄醪写妗场>菟狄淮吻〕私味校瞳|以近侍人员扶轿在侧,适乾隆欲问一事,而随从人等并无一个能答,这时和匆艘痪洹端氖椤罚Χ悦艚萸擅睿蟮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