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栅栏的爱情 青春伦理小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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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校长安排工作的前一个夜里到一家叫栅栏的酒吧消遣。坐在吧台前,要一杯澹川产的金士百扎啤,一口一口啜着。一个晚上,我只喝这么一杯,其他什么也不需要。我遗传了父亲身上很多的基因,譬如说不能喝酒,喝上两三杯扎啤,我大约会不省人事。
一个短发男孩坐在了我的身边,样子很干净,左耳朵上打了三个耳洞,带着银光闪闪的饰物。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我从他的身边离开,向酒吧的一个角落里走去。
张卓群紧擦着我的脸孔走过,一股刺鼻的酒味飘进我的鼻孔,我不能确定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便又是以迫不及待的姿态向吧台上才坐在我身边的男孩扑去,他们很快就扭打在一起,沉闷的没有声音的厮打。张卓群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拳头,却总是落空,不能正中对方。相反,自己则挨了对方几拳。很快,他就像一个四处漏风的破旧皮袋一样,瘪了下去,他的身体失去了重量,暮霭般沉落。短发男孩不肯善罢甘休,恶狠狠地踢打着不堪一击的张卓群。
我看不过。赤膊冲过去,将身体横在了短发男孩和张卓群之间。
我说:“行了吧!你还想打死他?”
短发男孩扬手劈来的一掌被我架在了半空,死死捏住。
他突然就笑了:“不打不相识,我叫潘景家。”
我说:“我叫迟岛屿。”
遇上曼娜是在栅栏酒吧打架的那个夜里。她一直藏匿在灯影之侧,准备随时逃逸或者跳出来刺我一下。
从人影幢幢的酒吧里出来,便是横行褐海的二月了。横贯城市东西的多灵大街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我和曼娜手挽着手向夜晚深处走去。两个渐趋渐远的身影最终湮灭在漆黑的天光里。
阔别了整整九个月之后,我和曼娜再次相遇了。没有由头的,她带我去了一个洁净的小旅馆。
我们像以前一样做爱,似乎未曾有一刻分开过。
在我进入的时候,曼娜说:“刚才在酒吧,我藏在角落里看你,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来见你,最后,我听从了身体的召唤。”
我将她抱起来,让她的两条胳膊紧紧地缠绕我。倾听肌肤相亲所产生的声音:嚓、嚓、嚓……曼娜的手指嵌进我的脊背,一点一点陷进去,疼痛加剧。我第一次看见曼娜在做爱时哭泣,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淌下去,四处漫延。
窗外的街灯忽明忽灭。我和曼娜躺下来,紧紧地拥住对方,身体之间不留一丝缝隙。像两个可怜的小动物,相互安慰,取暖。
我说:“曼娜,你让我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褐海。”
曼娜说:“我还让你想起了童童。”
伸出一根手指,堵住她的嘴,我不敢让她再说下去,浑身已觉寒意逼人。我搂着曼娜沉沉睡去。
被手机来电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中午,褐海中学校长打来了电话。“岛屿。你在干什么?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你怎么就失踪了?!这样下去,以后的工作怎么做呀?”
我赶紧道歉。我说我立刻回学校。
校长说:“你在哪儿?”
我一时哑口无言,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想问问曼娜这是哪儿。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了一声,无人应答。曼娜已经走了,又一次消失,也许是彻底的消失。谁知道呢。
——可我这是在哪儿?我在哪儿?
裂痕
我第一次见到曼娜的时候是在去年的三月。当时SARS还没有蔓延到澹川,只是在电视上听听而已。外国文学教授因此还特意给我们讲讲《霍乱时期的爱情》。他说,但愿SARS来得更猛烈些吧!让处于庸常中的人类经受一次极端的考验。只有在此类的极限生存状态中,人性的底色才暴露无遗。
我无心听课,从教室的后门溜出去,肘下夹着《外国文学史》在寂静的走廊上打电话给童童——童童是我现任女友。这么说,好像我是一个花心大萝卜似的,其实不是,之前我只有过一个女友,不久就分道扬镳了。大学校园里的爱情,更像是美丽的童话。可是,遇到了童童之后,我的观点全变了,我们俩似乎黏成了一个人,只要一有时间,就总往一起钻。因为我们不是一个系的,所以还彼此抄了对方的课表,若我有课,下课时,一准会在教室门口看见童童,她端庄地站在那儿等我。我相信,我们的爱情坚如磐石,我们一起制造着许多浪漫,彼此捏对方的鼻子,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童童是学理的,不过总跟着我来上选修课,也跟着我读了一些爱情小说。有那么一天,在三食堂,吃面的时候,她忽然把埋下的头抬起来,两只眼睛闪耀出熠熠的光彩来。我给吓了一跳,“童童,你傻笑什么?不会是得了精神病吧?我们澹川的精神病院都迁走了!”童童干脆把筷子一放,两只手托住下巴,两眼望天,“去去去!”“童童,你到底咋了啊?”“岛,我生日快到了,你送我啥礼物啊?”我说:“秘密。”她说:“还秘密?在我面前还敢有秘密?!”她伸过手来掐我耳朵,我哎哟哟地叫起来,正好被同宿舍的老三看到,趁机羞了我一通,害得我好没面子。我说:“童童,看我怎么收拾你!”她说:“你敢!”童童说得对,我是不敢,我怎么敢收拾我的小爱人呢!现在来说那个所谓的“秘密”吧,我想写一部小说献给我的童童,这个现在她也知道了,而且是她梦想的,她跟我说:“你们学的那些外国大作家都给自己的爱人写了诗啊散文啊小说的,或者是好长好缠绵的情书,你给我写点什么啊?”我拍拍胸脯说:“我给你写本书!”“真的?”一提这个事,她就两眼放光。我信誓旦旦:“真的。而且我已经联系了出版商,还要把它出版呢!”童童说:“太好了!岛!”
安是我的出版商,这次从蘅城过来看我,顺便和我谈下一本书的情况。我想带童童去,因为我和安吹嘘了好多次了,我说我给他找了个超好看的弟妹。他说那一定要看看。
——童童还在睡懒觉。我说:“你下楼吧,我要去见一个出版商谈稿子,你也跟我去吧。”
她说:“那你来我楼下等。”
从文科楼到童童住的十八舍,中间需要穿过一个三角地。我在那边宣传栏前逗留了一会儿,浏览了上面杂七杂八的张贴广告。在一张有关伊拉克战争局势讲座的海报下方,我看见了用B5纸打印的一则启事:
寻人合租房屋:超级便宜。300元/月。有意者请致电话138。
我当时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称呼?”
她说:“叫我曼娜。”
天哪!曼娜?!我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手抄本《少女之心》。那里面也有一个曼娜。我顿了一下,语调居然有些异样。她大约听出来了,在那头兀自笑出声来。
我说:“关于租房子的事。不介意的话,晚上约个时间谈吧。”
她说:“好的,你定地点。”
我想都没想就说:“五月花酒吧。”
挂了电话,我不转身也能感觉到身后站着一个人。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去应对。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很小,躲避一个人是那么艰难。一眨眼,一转身,又是狭路相逢。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扣住,微微用力。
我知道他是伊诺。
——我们是在现代汉语课上认识的。
那天,我去晚了。照例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进教室,试图找着一个空位坐下。就在那时,伊诺友好地朝我招手,我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说了句:“谢谢。”他把课本翻到老师讲的那页,指给我看。我把课本拿出来,胡乱地翻书,我突然意识到教室内此刻是如此寂静,似乎一滴水落下来,都有爆炸的可能——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只有我的翻书声充斥着整个教室。老师已经停止了讲课。伊诺用手捅了捅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老师正在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凝视着我,恨不得用目光将我杀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埋下头继续翻书——哗啦哗啦。
“迟岛屿!”站在讲台上的现代汉语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拍案叫着我的名字。我伸长脖子,仍旧坐在那儿,以一种询问的口气说:“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你出去!”
“你是在说我吗?”
“不是说你我说鬼啊?!”
全班学生哄堂大笑。他平伸双掌,向下压了压,以示安静。接着说:“这是我的课堂。我正在上课,你进来应该敲门,这是作为一个大学生最起码的素质,只有懂得尊重别人才能赢得别人对你的尊重。”
伊诺“霍”地站起,满脸通红,肯定是由于过于激动,他双手比划着辅助他表达着自己的意思,稍显结巴的中文单词从他的嘴里像溺水的鱼吐掉的气泡一样,一个一个冒上来,生硬且发音乖戾:“他从后门进来,而且尽量不发出声音是为了不打扰你讲课。如果他说话了,你和我们大家都要停下来,我们的思路都要断掉。所以,他没有错。老师,你对他的批评是没有理由的。”伊诺的神情里有小孩子的认真和执著。
现代汉语教师将黑板擦奋力向讲台上砸去,他的怒气像助了油的火焰,一直往上蹿,没完没了,暗无天日。
“你们俩!就你们俩现在就给我出去!”
伊诺的脸涨红了,看上去似乎是透明的,金色的柔软的汗毛伏在脸颊上,岿然不动,闪烁着一点光泽,这是因为他站起来了,光线正好斜斜地截断他的身体。上半身伏在阳光的海里,下半身则湮没在灰尘跳舞的黑暗里。他张了张嘴,还要辩解,我拉住他,什么也不说,三步两步跨出了教室。
“我叫伊诺。”
“我叫岛屿。”
他耸耸肩膀,用英语调皮地说:“Iknow.”看着我一脸的惊讶,他幸福满满地笑了。之后,又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做个朋友吧!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休息。”
我笑了笑,转身离开。把这个外国大男孩一个人扔在文科楼宽敞明亮的走廊上。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儿,黑色的天光从他身后海水一样涌来。
那段时间,我总是带着手提去五月花酒吧的二楼写小说。累或者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到吧台前要一杯咖啡坐一会儿,也或者趴在那儿抽烟,神情落寞地看酒吧模糊的灯光下一张张面孔,妄自揣测每张脸孔的内容,乐此不疲。
有几次,我在这里碰上了伊诺。他也是独自一人,一句话不说,在吧台的另一侧,不动声色地看我,眼睛是褐色的,忧郁的深渊,深不可测。我总是害怕自己失足,一下子掉进去,再也爬不出来,干脆别过头去,不再触动他的目光。
此刻,我站在宣传栏下,又一次邂逅伊诺。他要我参加他们的Party。我推托说,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就不去了。况且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他慢吞吞地说:“这次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一大帮人在一起吃蘸着奶油的面包,喝酒,抽烟,聊天……”
他想了想,郑重地说:“真的不一样。是我的生日,中国农历的三月二十二。”
“真的?”
“怎么了?”
“也太不巧了。童童的生日也是三月二十二。我已经答应那天带她去叶赫古城了。”
伊诺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发出了鸽子一般的咕咕声,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一个女孩。紧身圆领的T恤,一条白色的短裤,小腿露出来一截。正朝我们走来。
“是她吗?”
我一转身,看见了童童。
那天,我带童童去见从蘅城来的安,约好在地质街上的一家海鲜店吃饭。童童十分兴奋,甚至有点过了头。在车上,她跟我讲起了SARS。
“看来是老严重了!”她信誓旦旦地说,脸上有世界末日到来的惶恐。
我伸手摸摸她的头顶,问她怎么了。
她说:“连卫生部部长都给撤了,看来事情还闹得不小,北京那边已经是人心惶惶了,也是,人都死了那么多了,能不慌吗?我同学说他们学校已经给封锁起来了。”她捅了捅我说,“嘿,你走神了!想什么呢?”
“……瞎说,我在想SARS什么时候可以传染到澹川。”
“你说,要是SARS真的来了,你不会离开我。是吧?”
我用力地捏了捏她放在我掌心里的手,安慰她说:“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她安心地往我的身体上靠了靠,将头枕在我的胸膛上,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嘭、嘭、嘭——永不止息。
“她一定是疯了。”童童笃信地说。
我们在市中心见到的一幕吓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