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4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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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炷香时辰,叛军哭声狼嚎般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这年头投降不是那么简单的,不仅仅要看诚意,也要看价值和造成的严重后果,对皇权统治来说,留下这伙叛军的弊明显大于利,给他们活路等于给未来的大唐帝国继续埋下隐患,所以叛军的投降根本没有用处,李绩仍站在城头毫无表示,大将军没下令,城头左武卫将士便继续执行军令,不管下面的叛军有没有放弃抵抗,投降的姿势多么诚恳感人,手中的箭矢仍毫不留情地朝叛军****而去。
直到最后,三千叛军只剩五百余人,领兵的常迎望吓得面无人色,身躯躲在几面围起来的盾牌后面瑟瑟发抖,其余的叛军再无一人抵抗,全部扔下兵器投降后,李绩这才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嘴,一副自己太心软的模样,下令叛军自缚手脚,鱼贯从宫门内走出。
一场在谋划中堪比玄武门之变的攻打宫城之战,就这样草草收场,踌躇满志的叛军刚进宫门便被现实狠狠扇了无数记耳光,分分钟教这群幼稚可笑的家伙做人。
宫门打开,近万左武卫将士扑上前,将活着的五六百名叛军尽数拿下,一排排叛军手脚被绑,垂头丧气跪在宫门外,等待皇帝陛下的发落。
…………
东宫,凤凰门。
程咬金率领万名右武卫将士,已将东宫团团围住,东宫内灯火俱灭,所有的叛军全部被李承乾派出去夺门逼宫,东宫此时已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程咬金浑身披挂,大马金刀骑在马上,左右举着火把,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程咬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仰头望着天空绵绵的雨丝,嘴里喃喃骂了几句,似乎在咒骂这见鬼的天气里太子不肯消停,把他老人家半夜撬起来干这件毫无挑战的差事。
“来人,传令下去,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攻入东宫,拿下逆臣李承乾及东宫所有人等,交予陛下发落,嗯嗯,记得抓活的,死的不要,谁他娘把太子弄死了,你也干脆点自己抹脖子吧……”程咬金不耐烦地下了命令。
一名部将凑过来,面带犹豫道:“卢公,怕是不妥吧?”
程咬金环眼一瞪:“你在质疑本大将军么?有何不妥?”
“太子非外人,是陛下的嫡长子,未得陛下旨意,贸然攻进东宫,陛下恐会不悦……”
程咬金怒道:“大半夜老子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领着你们一群混帐东西看这种小孩子把戏,不知几斤几两的玩意也妄敢谋反,掸掸衣袖便灭了他!现在害老子淋着雨傻等,老子生平历经百战,何曾干过如此窝囊无趣之事!听我的,半个时辰后攻入东宫,陛下那里俺老程担待!”
部将苦笑,程咬金领军一直是这般火爆脾气,很多年前便是了,奇怪的是,这些年跟随陛下南征北战,这样的火爆脾气居然胜仗无数,鲜有败绩,不得不说是个异数。
程咬金似乎激起了心头火气,越说越来气,正暴跳如雷越骂越难听,这时听得后军一阵骚乱,接着一名羽林禁卫匆匆跑到马前行礼。
“程大将军,陛下与魏王殿下来了。”
程咬金一喜,咧嘴笑了起来,急忙下马步行上前,朝远处缓缓行来的李世民见礼。
本打算顺嘴邀几句功,这已是程咬金每次战后的常态了,然而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程咬金发现李世民面色阴沉,两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程咬金急忙闭嘴不语,难得老实地自动退避一旁。
李世民与李泰站在东宫门前,仰头看着东宫高高挂着的牌匾,牌匾黄底黑字,象征主人高贵的身份,这块牌匾是当初贞观元年李世民册封李承乾为太子,亲自书写后命人制匾挂上去的,今夜牌匾仍如当年一样崭新,可是当年那个乖巧可爱,满朝赞颂的太子,却早已变了模样品性。
呆立雨中,李世民静静看着那块牌匾,眼眶又渐渐红了起来,脸上水痕遍布,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
“程知节……”
“臣在。”
李世民的语气冷冽如冰:“传旨,撞开凤凰门,入东宫!”
程咬金一愣,然后抱拳:“遵旨。”
后面的部将猛地一挥手,石破天惊般大喝:“攻城桩,上!”
“列队,拉弓,出刀!”
轰!
巨浪拍岸,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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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偏殿。
李承乾一身太子疏冕朝服,静静跪坐在正中,脸色灰败,目光绝望。
东宫离太极宫仅一墙之隔,前方战势他早已知道,当常迎望所部长乐门遇袭的消息传到东宫,李承乾便明白大厦已倾,无可力挽。
千古兴亡,朝代交替,唯“胜负”二字而已。
胜就是胜,胜了便能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胜利的果实,哪怕是逆臣造反,史书上都能编造出一个光明伟大的理由,将造反者的不堪劣迹遮掩得严严实实。
败就是败,败了便等待品尝失败后的苦果,从生前事,到身后名,怎样的事迹,怎样的形象,怎样的下场,全由胜利者说了算。
以臣伐君,以子反父,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李承乾知道今夜自己赌输了,输得很彻底,孤注一掷换来这个后果,愿赌服输。
程咬金兵围东宫的那一刻起,李承乾便换上了正式的疏冕朝服,跪坐在大殿内,等待胜利者攻进来,接收他们胜利的果实,包括他这个太子在内,也是胜利果实的一部分。
宫门外,程咬金所部已传来了喧嚣声,李承乾惨然一笑,仰天长叹口气。
是非因果,荣华富贵,今夜过后,皆是过眼烟云,从此再无相干。
称心踉跄着跑进殿内,他衣着凌乱,头发被雨淋得湿透,表情凄苦哀怨,脚下甚至连鞋都没穿,双足被路上尖锐的石子刺得满是鲜血。
李承乾呆怔地看着他,神情有些意外,随即释然且感激地苦笑:“原来你没走,我还以为你和那些宦官宫女一样都逃了或降了呢。”
称心跪在他面前,满脸泪水,摇头弃道:“奴不走,奴此生不弃殿下。”
李承乾苍凉大笑:“世上唯一不负我者,竟是一个优伶乐童,世间炎凉,不过如此,弃之何妨!”
称心跪在他身前,忽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泣道:“殿下,奴也负过你,或许世上负你负得最深的是我,你不知罢了,现在不重要了,殿下,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李承乾失魂落魄地一笑:“称心……当初我谋事之时,有宫人密禀,说你经常无故出宫,然后深夜回来,不知何往……称心,不重要了,确实不重要了。不管你负我多深,今夜四面楚歌之时,你还在陪着我,我已原谅你了……”
称心呆住,接着伏地大哭:“奴对不起殿下,奴必以死谢罪,但是殿下,你不能死!奴早在五日前便秘密在东宫北墙的墙根下打了个小洞,殿下从小洞出去,可至长安城北大明宫外,出了北墙,殿下可活得性命,至于以后,只能靠殿下自己挣命了,奴能为殿下做的,只有这些……”
李承乾叹道:“原来我谋此事,竟连你也不看好,所以预先为我留了退路,果真是天公不助,胜算断绝……”
称心急道:“殿下,军队马上要攻进来了,求殿下速速换衣逃出去!”
李承乾垂头,沉默许久,长叹道:“称心,我……走不了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章 父子相残(上)
李承乾能走,早在举事之前,他便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可能的失败留条后路,哪怕是现在,称心已给他留了后路,在大军围困之下他仍可从容遁去。
可李承乾不能走。
他是个没有能力的人,唯一的光环便是“太子”的头衔,除了这个头衔,他这个人可以说一无是处,比尘埃更渺小,逃离了东宫,远遁于域外,他凭什么活下去?
活到如今,享尽人间富贵,习惯了别人对他俯首称臣,也习惯了两眼望天,从鼻孔里淡淡的哼一声的尊贵生活,从今以后,他什么身份都不是了,唯一伴随他终生的,只有“朝廷钦犯”四个字,终日过着惶惶逃命如惊弓之鸟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比死更残酷,更折磨。
既如此,为何要逃?
李承乾不想逃,他想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称心不明白他的感受,称心是底层的人,哪怕这几年的锦衣玉食过惯了,但底层人的心态却没有丝毫改变,在他认为,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称心不理解,当李承乾拒绝逃跑的这一刻,称心甚至以为他在嘴硬,强撑着面子,于是称心急了,一把拽住李承乾的衣袖,把他朝殿后拖去。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要面子何用?”称心拽着他往后走。
没走出两步,李承乾狠狠一挣,袍袖挣脱了称心的手。
“我说过,我不走。”李承乾语气平静地道。
称心一呆:“殿下,你何苦……”
“称心,我知你负我,但我还是很感激,至少最后这一刻,你未弃我而去……”李承乾深深看着他,眼中满是久违的柔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往我待你并不甚好,常使你委屈,可你仍不离不弃,此恩此情,承乾领受,今生无法报还了。”
“称心,你还年轻,有大好的人生时光待你消磨,你快逃命去吧,父皇必然彻查此事,无论你有没有参与,被父皇抓到肯定难逃一死,你逃了,能换我心安。”
“称心,我做下无君无父的大逆之事,累下许多罪业,辜负了上天给我的厚福,来世恐怕也投不了人胎,今生欠你之情,不知几番轮回才能报还,只能欠着你了。”
“称心,你若是女儿身该多好,至少我多了一个争夺天下的理由,因为你。”
李承乾梦呓般呢喃,说着说着,已泪流满面。
称心泣不成声,垂首跪在他面前,痛不欲生。
东宫凤凰门外,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李承乾仰天深吸口气,道:“快走!他们要攻进来了,晚了就走不了了。”
“殿下,奴愿随殿下赴死!”称心摇头大哭道。
“快走!你有什么资格随我赴死!”李承乾忽然变脸,怒目厉声道。
“奴不走!”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称心脸上,随即称心只觉下腹一痛,竟被李承乾一脚踹出老远。
“我是大唐太子,纵死也须高贵无暇,坦然体面,留你这下贱脔童在身边算得什么?滚!”李承乾怒喝道。
称心痛哭不止,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肯离去。
李承乾怒极,再次飞起一脚踹去,称心那单薄的身子顺着光滑的地板滑出老远。
“滚!以后不必相见!”李承乾眼中浮起熟悉的残虐之色。
凤凰门发出轰然巨响,显然门已被破,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禁军已攻入了东宫。
称心露出绝望之色,再次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直到称心的身影消失不见,李承乾这才长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承乾却不慌不忙,伸手细心地整了整身上的太子疏冕朝服,并调整了坐姿,将自己的表情和形象调整到最端庄,最从容不迫的模样,然后,坦然直视殿门。
殿门外,右武卫禁军蜂拥而入,进殿后只见李承乾一人独坐殿中,短暂的一愣之后,所有禁卫忽然拔刀,刀尖指向李承乾一人。
李承乾面无表情,语气如冰:“吾乃大唐皇帝陛下钦封东宫太子,纵犯大逆,名分仍在,皇帝陛下未曾下旨废我,我便仍是太子,尔等安敢以刀剑向之,礼仪规矩何在!”
禁军将士纷纷愣了,犹豫半晌,为首一名都尉挥了挥手,众人急忙垂下刀剑。
很快,一道孤独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外,所有禁军纷纷躬身行礼,连殿内端坐的李承乾也坐直了身子,垂下高傲的头颅。
“父皇……”
仅只一夜,李世民的眼角却添了许多皱纹,就连鬓边的头发都白了一片。
他静静地负手立于殿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承乾,久久不语。
李承乾表情从容,丝毫不见失败者的狼狈,面对李世民双目如利剑般的逼视,李承乾不躲不避,毫无惧色地直视,生平第一次,李承乾有了直视这位高高在上,世人敬畏的天可汗父亲的勇气。
四周皆敌,按剑而立,父子二人遥遥对视,空气沉寂冷凝,如置身万年冰山之中。
良久,李承乾哂然一笑,伏首跪拜。
“儿臣拜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