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2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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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别驾知否,我是贞观二年的进士,当年殿试时,陛下亲自站在太极殿前迎接我等一百三十四位进士,待我等殿前站定,陛下却抢先朝我们先施了一礼,他说,‘家国社稷,万千黎民,便托付诸位了’,当年陛下这一礼,这一句话,引得一百三十四位进士痛哭不已,并大礼以还,当着太极殿满朝文武的面,誓言为大唐社稷流尽最后一滴心血方止……”
曹余面无表情盯着沸腾的茶汤,眼眶中却蓄满了泪水。
李素静静看着他,透过袅绕升腾的热雾,他只看见了曹余白衣圆领上的那几朵梅花,红得像血。(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意外谋杀
李世民能创下闪耀千古的贞观盛世,自然有他独特的本事和魅力,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有着一群经天纬地之才的治国臣子,也有一群战无不胜的当世名将,更重要的是,他有着谦逊谨慎的做人态度,和无比宽宏博大的胸怀,——连女儿被坏小子勾引了他都能忍住脾气没剁了那小子,还对他委以重任,这胸怀博得没边了。
李世民迎出殿门,向新科进士主动行礼,无论这种礼遇是真心也好,做秀也好,终究令无数进士热血沸腾,痛哭不已,从此收尽天下士子之心,所以李世民才有底气说出“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这句略嫌狂妄的话。
事隔十年,曹余说起当年的情景,仍激动得落泪。
堂内热雾萦绕,茶汤已一沸,曹余却仍沉浸在往事的追忆里,忘记了釜中翻滚沸腾的茶汤。
李素也很好心的没提醒他,毕竟这东西光闻味道便很折磨人了,实在不敢想象喝下去是什么效果。
曹余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是贞观九年六月被三省调任西州为刺史的,你想象不到当初我第一次走进西州城时,城内是什么景况……这座城里有无数异族人,中原百姓反而不多,陛下当初占据西州时太强势,此举不仅令高昌国不满,城里的异族百姓也颇多怨恨,所以我进城后,看得最多的是百姓仇视的目光……”
李素苦笑道:“我能想象得到,因为我第一次进西州城时,看到的也是这种目光,而且直到现在,这种目光也没见少。”
曹余摇头叹道:“不一样,当初对我的仇视。那是国与国之间的仇视,当初大唐占据西州,令西域诸国颇为不安,他们不明白大唐的皇帝陛下想做什么,说到底,占据西州实则是不义之举。而我赴任西州的职责,是必须要将大唐这个不义之举继续维持下去,为了戍守这座城池,还有辖下六个县,你可知我花费了多少心力?”
“汉朝班超鼎定西域,并建西州城,时已六百多年,这六百多年里,西州一直贫瘠穷困。我上任西州刺史后,也没能扭转贫瘠的事实,反而因为西州易主而令西域诸国心怀怨懑,平静的西州这三年来历经数次外敌攻城……”曹余苦笑两声,道:“说是费尽心血,可不得不说,西州在我治下越来越乱,甚至差点被外族破城。这三年来我不断的扪心自问,不断找原因。以图西州崛起,兵强马壮,百姓富足,为陛下守好这座城,可是……我试过无数方法,终究只换来失败……”
李素垂头盯着沸腾的茶汤。淡淡地道:“为了守住西州,既然正途不可为,你便走了邪道,对吗?”
曹余沉默了,良久。抬头看着他道:“巴特尔应该都招认了吧?”
李素点点头:“都招了,所以,我今日来找你。”
曹余苦笑:“那我也无甚可说了,糜费城中百姓赋税,私养异族军队,此罪……,我的父母妻小皆居关中长安,陛下欲诛我九族,倒也方便,曹某戍守西州三年,不仅一无所得,还犯下这泼天的大罪,曹某……辜负了圣恩。”
李素盯着他的脸,忽然道:“你辜负圣恩,但是,你问心无愧,对么?”
曹余一呆,然后,情绪像釜中的沸汤一般渐渐激动起来,全然撕去了刚才淡定平静的伪装。
“不错!曹某确实问心无愧!尽管苦了西州的百姓,尽管我私养异族军队,尽管这三年城中商旅不行,百姓被盘剥得愈加困苦,可我曹余仍问心无愧!”
充血的眸子狠狠瞪着李素,像狼一般低沉喘息。
“我一切都做错了,可是,西州直到今日,仍是我大唐的治下!它仍是大唐的城池,大唐皇帝陛下的圣旨来到西州展开,城中无论官吏将士还是百姓皆须下跪聆旨!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仍是我大唐皇帝陛下!”
曹余激动得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病虎,来回徘徊,低沉咆哮。
“李素,我告诉你,从见你第一眼起,我便厌恶你了,很厌恶!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用居高临下的姿态评判我做得对或不对?你可知你踏进的这座西州城,是三年来我和项田以及折冲府将士还有那些突厥人花费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人命代价才守住的!西州百姓被盘剥,商人被苛以重税,他们都受苦,而我,也在受苦!为了西州城,为了养那支突厥骑兵,我这三年来变卖家产,散尽万贯,原本殷实的家境如今一贫如洗,家中老父老母和妻小被我连累,日子越过越穷苦,项田更是索性连家中的侍妾田地都卖了,为了西州城,我连自己都盘剥,谁不是在受苦受害?”
李素悚然动容,神情渐渐凝重起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曹余那张委屈而扭曲的脸。
“贞观九年上任刺史,这三年来我向长安朝廷三省上疏无数,要钱,要粮,要工匠,要民夫,每次上疏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陛下和三省朝臣们似乎已完全忘了西州这个地方,完全不记得西州也是大唐的国境疆土之内,我这个西州首官缺钱缺粮缺人,什么都缺,却要为陛下守住这座城,只要我还在西州任上一天,西州就必须仍是大唐的城池,李素,你告诉我,我已被逼至如此绝境,除了不择手段,还能如何?”
曹余形若疯狂,通红的眼眸吃人般瞪着李素,须发皆张,怒目可怖,盯着李素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我曹余对不起西州百姓父老,但我对得起陛下,对得起朝廷!因为不择一切手段后,西州,它还是大唐的西州,寸土未失!”
李素长叹口气,默然不语。
说到底,这是价值观的冲突,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价值观,自小形成的,长大后因环境而渐渐改变的,怎样都好,曹余这番话,说不上是歪理,毕竟已被逼到这般绝境,如果不盘剥百姓,便只能眼睁睁看西州失陷,然后异族军队对城中百姓大肆屠戮,西州没了,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朝廷,也对不起百姓,两头皆空,所以曹余只能选择盘剥,选择私养异族军队,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抵抗外敌入侵,如此,西州仍在大唐手里,百姓虽然被盘剥得愈加穷苦,可至少性命还在,没被破城而入的异**队杀害……
李素不由扪心自问,易地而处,若他是曹余,只有一个迂腐的读书读傻了的脑子,不懂发展民生,不懂繁荣城池,却又要拼命守住这座城,他该怎么办?
大抵也只能和曹余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茶汤在釜内咕噜冒泡,不知已沸腾了多久,二人谁都没心情继续烹茶,都呆呆地注视着茶汤。
良久,曹余长长一叹:“这些话,藏在我心中多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日终于说了出来,不是为自己犯的大罪辩解,这桩罪报上长安,任何辩解都没用,我只是想把自己和折冲府将士们这些年受的苦楚说出来,未来的史书上,我曹余可能被史官骂得体无完肤,可是,我终究要在世上留下我的声音,告诉世人我的苦处……”
嘴角微微一勾,曹余渐渐恢复了淡定平静的模样,道:“今日这茶,已过了火候,曹某手艺不精,贻笑大方矣……李别驾,今日以后,西州便由你来主持了,我……很累了,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若能释仇,便请李别驾转告陛下,曹某辜负了圣恩,令大唐蒙羞,死不足惜,只愿来生,曹某还能生于煌煌盛世,为大唐再尽一份心力……”
说完,曹余的脸上亦露出深深的疲累之色,眼神空洞无光,一片毫无生机的灰白,然后,李素眼睁睁看着曹余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往嘴里塞去,药丸呈猩红色,像死亡后干涸的血。
李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曹余的手:“曹刺史且慢……”
这个动作,李素的本意是好的,是善良仁厚的,可惜,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原本曹余只是两根手指轻拈着药丸,而且药丸离他张开的嘴大约只有两寸距离,被李素一拽,曹余的手腕倒是被抓住了,可那颗轻拈住的药丸却因这股多出来的大力,停不住惯性的飞进了曹余的嘴里,那画面……就如同华夫人仰天大笑时,周星星轻描淡写把含笑半步癫主动送进了她的嘴里一般。
然后……曹余和李素都呆住了,身后的王桩和郑小楼也呆住了。
这……算不算谋杀?
李素大汗,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他:“吞进去了?”
曹余无语地点点头。
砰!
斯文温润的李素发了疯似的,狠狠一拳揍向曹余的肚子,曹余猝不及防,被揍得哇的一声,李素索性暴起身形,朝着曹余的肚子拳打脚踢,丧心病狂的样子连身后的郑小楼都忍不住脸颊直抽抽。
一拳又一拳,曹余被揍得不成人形,狼狈抱头时犹不忘怒道:“混帐住手!士可杀不可辱,我都吞毒药了,你还待怎地?再等片刻我便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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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丧心病狂
曹余觉得今天是自己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天,如果能活到老年去写一本回忆录,今天的种种经历他甚至都不忍写,太心疼自己了。
该交代的事情全交代了,该诉的苦都诉了,连死法都给自己定好了,一颗穿肠毒药入喉,此生万事皆休。
其实回过头来想一想,多么完美的一生,纵有瑕疵,可问心无愧,特别是死法,干脆利落,十足像条汉子,如同当年乌江边的楚霸王,四面楚歌,英雄末路,一脸悲壮地自刎江边,无论成与败,从此声名闪耀千古,令无数后人扼腕嗟叹不已……
曹余觉得自己就像那位时势不利的楚霸王,虽然败了,但留给了世人一个完美的谢幕方式,或许连最公正最无私的史官都会忍不住为他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下笔时也不至于太狠辣,多少留给后人一个相对美好的形象。
好的文人,坏的文人,都非常在意自己的身后名的,这是可以千古传扬的东西,曹余虽然肯定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可他还是想最后挽救一下,多少也得跟失时失势的楚霸王形象沾点边,换一点后人并非完全唾骂的惋惜声吧?
所以自刺史府前项田和折冲府将士投降骑营后,曹余便撤去了刺史府内所有的守卫,并且还非常风雅地令人在后院弹奏一曲无欲无争的古琴,然后自己则在堂前高设茶台,像个真正的儒雅君子,与李素侃侃而谈之后再服下毒药,从容死去。
曹余把自己向世人谢幕的仪式安排得很好,高雅且悲壮,连气氛都营造得恰到好处。该悲叹时悲叹,该发怒时发怒,曹余看得出,李素已不知不觉沉浸在这种悲壮惋惜的气氛里。然而,千算万算,曹余没想到的是。李素,这该死的混帐……
一颗毒药,竟被李素阴差阳错之下塞进了他曹余的嘴里,这个事实令曹余错愕来不及反应,太意外了,而且事情的性质已完全变了。
自愿吞毒药,和被人塞毒药,这是完全不同的性质,将来史官笔下的他。可以肯定绝非楚霸王江边自刎的悲壮形象,写下来绝对是“泾阳县子鸩杀恶吏,为国除贼”云云,或许写得意犹未尽的史官还会在后面加一句“恶吏不甘就戮,拼命挣扎,被泾阳县子痛殴后,终于伏法,哎呀。美滴很……”
想想史书可能对他的评价,曹余就恶心得想吐。想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离曹余苦心安排的画面已相差得何止万里计?画风完全变了啊。
李素发疯了,疯得很厉害,狂风暴雨般的拳脚没头没脑倾泄在曹余身上,主要的目标是肚子,一手揪着曹余的前襟。另一手一拳又一拳重重砸着他的腹部。
开始三两下,曹余还能忍住,后来李素越打越重,曹余终于痛呼出声,揍了十来下后。曹余终于受不了了,士可杀不可辱,这混帐是想虐杀士大夫吗?
李素闷不吭气,仍一下又一下地揍着他,见曹余开始奋力挣扎,李素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