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大闲人-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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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将军,那是你的事,我们只求发兵。”
许明珠仿佛得到老师提示的学生一般。急忙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只求发兵。”
田仁会不慌不忙将头微微一侧,斜眼看着方老五,笑道:“看你握刀的手满是老茧,当了不少年府兵了吧?李夫人年轻不谙世事,你这把年纪也不谙世事?你觉得我会发兵么?”
方老五笑得很憨厚,笑起来就像一位地头劳作的寻常老农,完全看不出这是位曾经杀人如麻的老兵。
“李夫人说田将军定会发兵,我相信田将军一定会发兵。”
田仁会长叹口气。摇头道:“李夫人,我知你苦衷,千里孤身救夫君,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我由衷感佩,但是玉门关的兵马我决计不能调动,刀架在脖子上我还是这句话,本将奉旨戍守玉门关。手握五千控弦甲士,你以为区区两柄刀便能逼我屈服么?你实在太小看我了。此刻你二人速速收回刀,然后带着麾下回长安,胁迫本将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绝不伤尔等分毫,任由你们离去。若李夫人仍一意孤行,接下来可不好收场了,李夫人,三思!”
许明珠叹道:“西州有危难,田将军义发救兵驰援。于情于理都不该被苛责,将军为何偏偏见死不救?命妇说过,若将来陛下怪罪,我愿一肩承担,今日此刻,我拿刀架在将军脖子上,便已甘领一切罪责,这难道还不够吗?”
田仁会叹了口气,一脸无奈,连方老五都有些想笑了。
毕竟是足不出户的女子,把一切想得太简单,擅自调兵若能用这样的理由糊弄过去,未免太小看帝王心性了。
田仁会懒得解释了,只沉声道:“李夫人,你是陛下钦封的诰命夫人,令夫君也是长安有头有脸的权贵,当知国法森严,不容轻侮!”
如此关头,许明珠的眼泪不知怎的又流下来了,握着刀的手愈发颤得厉害,垂头泣道:“我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今日我只是一个为救夫君而走投无路的弱女子……田将军,求你发发慈悲……”
话没说完,突生异变!
对面一丈之隔的亲卫人群里,嗖的一声冷不丁射出一支劲弩,机弩藏得很隐秘,而且被诸多有默契的亲卫们用身躯挡住,弩箭便是从前排遮挡的亲卫缝隙里突然射出的,就连方老五这种百战余生的老兵都没察觉到。
能被一位关塞中郎将选为贴身亲卫,其本事自然不言而明,主将当着他们的面被歹人挟持,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扇自己的脸,于是在田仁会不慌不忙与许明珠说着话的空档,亲卫们不动声色地取出了携带的机弩。
机弩很小巧,属于袖里乾坤那一类的小物件,使用它的人手法很娴熟,而且出手很老辣,大抵看出挟持将军的两个人里,那位女子的威胁性要小得多,反而那位临危越见淡定冷静的老兵是个大麻烦,于是第一支弩箭的目标也是他。
弩箭射出,既准且稳,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直取方老五的脖颈要害。
许明珠浑无所觉,她只是个寻常的女子,根本不识江湖险恶,更没有应该具有的警惕心,直到弩箭射出,她也完全不知道,仍沉浸在悲泣之中。
方老五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听到了那要命的破空声,心下顿觉不妙,短暂仓促间甚至未见到弩箭的轨迹,多年战场搏命的经验便令他下意识地将左臂举起,护住自己的咽喉要害。
噗的一声,方老五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小巧的弩箭已穿透了他的手腕,而他拿刀的手也吃痛一松,架在田仁会脖子上的刀当的一声落地。
方老五反应也快,赶紧劈手夺过许明珠手上的匕首,将它稳稳架在田仁会的脖子上,然后顺势将许明珠拖拽到身后,于是亲卫,田仁会,方老五和许明珠,几者之间形成了一条以田仁会为肉盾的直线,令亲卫们投鼠忌器,准备好的第二击再也无法出手。
亲卫一击失败,不由大急,几名亲卫忍不住上前数步,扬刀指着方老五喝道:“大胆贼子,赶紧束手就擒,挟持边将,胁迫调兵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纵然不要命,你父母家小的命也不顾了么?”
方老五忍着手腕处钻心的疼痛,吃吃笑了两声,道:“小人从军三十多年,父母早亡,尚未娶妻,上无老,下无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诛我九族怕是难了……”
浓浓的雾色里,僵持双方的身影若隐若现,先机已失,亲卫们再也不敢动手了,双方就这样互相对峙着。
田仁会叹道:“李夫人,放手吧,你们真的已陷入绝境了,我敬你夫君李素文采绝世,又孤身为国戍守边城,能文能武是条汉子,此时放手,我仍当此事没发生过,现在大雾将散,马上城头上的将士们便会看到这一幕了,到了那时,恐怕我想遮掩都遮掩不住,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许明珠露出绝望凄美的笑,执拗地摇摇头:“我不。”
田仁会不由有些动怒了:“你明知我不可能调兵,如此行险,到底为了什么?”
许明珠泣道:“我知你不会调兵,可是,我只想为夫君做点什么,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得罪田将军了,哪怕这件事终究做不成,可我毕竟做了,将来九泉之下见到夫君,我亦不必那么愧疚……”
田仁会呆了一下,然后气得直跺脚:“真是……何其愚笨也!”
时间静静流淌而过,此时已是上午时分,阳光终于显露了几许威势,浓雾已然消散了不少。
压抑到窒息的僵持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豪迈的声音,还透着一股子目空一切的霸道意味。
“玉门关守将是老田,我爹请他来府里喝过酒,算熟人了,人马先驻扎关内,马上补充粮草和骆驼,关内找两个熟悉沙漠的向导,我去老田府上讨杯酒喝……咦?这是个什么阵仗?”
话音落,氤氲雾色走出一道魁梧的身影,惊奇地瞪着亲卫与许明著对峙的场面。
许明珠盯着亲卫们的一举一动不敢回头,眼泪却簌簌而下,然后,哇地大哭起来。
这一路,如同无根的浮萍,走出的每一步皆被情势所逼迫,许明珠强撑着快崩溃的心弦,无怨无悔地被命运牵引着,驱使着,可她,实在已经很累了。
直到此刻,听到背后那熟悉的声音,眼前一片漆黑蹒跚而行的许明珠终于看到了希望。
见方老五的刀仍稳稳地架在田仁会的脖子上,许明珠略觉放心,然后缓缓回过头。
身后的魁梧大汉见到许明珠的模样后呆了一下,接着惊呼道:“弟妹?你咋在这里?这是个啥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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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不知不觉四百章了,恰好昨天又是我十九岁生日,不由唏嘘不已,正印了那句时光如流水,又如白驹过隙,再如沧海桑田,什么什么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烹茶论道
西州。刺史府门前。
裹挟骑营兵威,李素一脚重重跨进了刺史府,身后王桩和郑小楼亦步亦趋跟随,而蒋权则一声令下,骑营将士发出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冲进了刺史府。
众人进了刺史府不由楞住,府内前庭静悄悄空无一人,数十株光秃秃的胡杨树静静布满前庭四周,中间一条曲径通往前堂。
前堂回廊下,一位老态龙钟的家仆正在打扫,慢条斯理的样子,幽静而从容,除此别无一人。
意料中曹余最后的负隅顽抗并没有到来,或者说,曹余最后的防线便是府外的项田和折冲府将士,既然项田已败退投降,刺史府内便成了一个完全不设防的摆设。
见到刺史府静悄悄的场景后,李素果断举手,蒋权急忙喝止了喊杀不休的将士们。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古琴声,琴声悲凉古朴,充满忧怀沧桑之感,仿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魔力,无欲无争的曲调渐渐冲散了刺史府内浓郁的兵戎戾气,李素静静站在前庭内,阖目听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良久,琴声忽然一顿,接着前堂远远传来曹余平静淡然的声音。
“上门是客,足下可愿与曹某烹茶把盏,共论天下是非成败?”
李素搓了搓刚才一直冷凝肃然的脸,笑道:“今日李某倒真做了回焚琴煮鹤的俗客,实在辜负了良辰雅趣,罪过!”
说完李素哈哈一笑,举手朝后面一挥,然后,蒋权领着将士们一步一步从前庭退回大门外。唯有王桩和郑小楼一步不离地跟着李素。
三人穿过前庭破败萧瑟的胡杨林,不急不徐走到前堂玄关前站定。
曹余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圆领处绣着星星点点的几朵梅花,搭配着衣衫纯白的底色,如迎雪的腊梅般高洁,孤傲。
曹余站在前堂回廊下。静静地看着李素,脸上没有任何喜怒,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直到李素走到前堂下站定,曹余才抬手施了一礼,做出一个请入内的动作。
李素毫无迟疑,抬腿便走上玄关,安静地脱下鞋子,走进堂内。身后的王桩和郑小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李素进了前堂。
前堂正中架着铁釜,下面烧着木炭,釜中水已沸,咕噜冒着泡,热气袅袅,如临仙境。
铁釜旁边置一矮脚桌,桌上木托盘内放置着许多小碟,碟内分别装满了各种烹茶香料调佐。姜,茴香。橘皮,茱萸,牛油等等,矮桌两边各置一方榻。
李素看了一会儿,然后上前跪坐在方榻的宾位上,含笑看着曹余。
曹余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同样也跪坐在方榻上后,用木勺轻轻在釜中的沸水里搅动了几下,然后神情肃穆地将牛油倒洒一些进去,再放了一小搓茴香,继续搅动……
“李别驾自来西州上任。我还未曾以茶礼相待,说来确是曹某怠慢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不妨先品一品这茶中三味,再论恩怨,如何?”
李素拱手笑道:“能品尝曹刺史的烹茶手艺,下官口福也,愿扫榻领教。”
曹余抬头深深看了李素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早该与李别驾烹茶论道的,或许……”
话没说完,曹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之意,然后垂头继续烹茶。
李素笑道:“今日也不晚,时辰正好。”
王桩和郑小楼颇为费解地看着二人,只觉此刻画风很不对。
不正常啊,二人见面应该打得头破血流,再互相慰问几句对方祖上女性长辈,并且表达强烈的欲与对方女性长辈发生超友谊关系的愿望才是正确的画风啊喂……
现在两个算是仇人的人竟坐在一起烹茶论道,互相笑得很友善,就差在堂内竖一张古琴,一个谈高山流水,一个阖目聆听,知音得一塌糊涂,画面也和谐友爱得一塌糊涂,王桩和郑小楼这两位亲卫此刻站在堂内真心觉得自己很多余。
画面继续和谐。
曹余仍不慌不忙朝沸水里放进各种作料,而李素则笑吟吟地闭上眼,仿佛正在感受茶汤中的人生五味,不时还轻轻点头,似乎在赞许曹余的烹茶手法如何地道。
烹茶是件很麻烦很繁琐的事,而且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准确的说,这种烹茶法其实不叫茶,而叫“茶羹”,这种茶羹的味道被风雅且厨艺差到掉渣的名士们四处宣扬,说是茶羹的味道暗合儒家要义,每一种味道对应着儒家的一种至理,于是茶羹也就成为权贵和名士们才有资格烹煮的高雅之物。
这种东西的味道究竟如何呢?不妨试想各种姜啊,葱啊,橘皮啊,牛油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里面洒,嗯,还得洒点盐。数十年后有一位圣人将会出世,长大后对茶情有独钟,不过他只单纯钟意茶叶,而不是茶羹,这位圣人名叫陆羽,茶圣大人是如何形容当今茶羹的味道呢?
他把茶羹形容为“沟间废水”。
由此可见茶圣对如今的烹茶手法是怎样的嫌弃了。
此时此刻李素跪坐前堂,笑意满面地看着曹余慢吞吞地朝釜内不停洒着姜啊葱啊盐啊,说实话,李素内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烹茶的暇间,二人保持着沉默,曹余神情很肃穆,他是读书人,正经的科班进士,既然烹茶跟儒家要义扯上了关系,那么烹茶自然是一件很神圣很严肃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曹余盯着眼前不停翻滚的沸水,终于淡淡开口了。
“李别驾知否,我是贞观二年的进士,当年殿试时,陛下亲自站在太极殿前迎接我等一百三十四位进士,待我等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