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1期-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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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玉斌低头摊开课本,迅速翻到新课《少年笔耕》。他抬起头快速扫视一圈教室,学生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牢他。他又迅速低下头,将课本底下的备课本抽出,也摊开放在一边。他又抬起头,学生们仍旧热辣辣地盯牢他。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脸已经先红了。他觉得底下的学生每一束目光都是火,这些火现在全都扑向他的脸孔。他仿佛听到自己的脸孔因承受不住这些热量,已经哧哧地开始焚烧,从脸孔一直烧到耳根,将整个脑袋烧得混混沌沌,再过几分钟,恐怕他的脑袋就会像一把电热壶一样,嗡嗡地发出开水沸腾的声响。他又一次低下头,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地乱响,仿佛有一个蹩脚的鼓师正在慌张地敲击。
学生们不懂黄玉斌在搞什么。只见他抬头又低头,又抬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又低头抬头,眼神飘忽不定,从自己的脸上掠过,又回来,再掠过,再回来。最后,他的眼睛定定地投向了教室的后墙,好像墙上有奇异的图案令人目不转睛。
黄玉斌的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迷乎乎,仿佛突然出现了故障。他几次努力地张开口,备课本上的开场白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可是一旦张开嘴,这些精彩的话就被无形的风吹走了,仿佛他的舌头被谁偷走了。黄玉斌急出了汗,脑尖上冒出星星点点的汗粒。他不敢用袖口去擦,生怕学生看出他的窘迫。他又一次低下头,双手慌乱地翻起备课本。一粒豆大的汗粒当地掉落在备课本上,溅湿了几个字。他心里更急了,慌忙又抬起头,可是仍旧说不出话。第一排的小女生递上来一块手帕,花格子蓝手帕叠得方方正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他感激地拿眼睛去看她,小女孩微笑着用眼神示意他擦擦汗。他低下头擦汗,汗却越擦越多,有些像他在地里挥锄的光景。他不禁生出感慨,这课堂上使力,似乎比田地里使力还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教室里始终没有人发出声音,学生们仿佛耐着劲,非要等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不可。黄玉斌不敢看表,手腕上的机械表是他父亲留下的,母亲在他去灵山中学报到前特地从箱子里翻出来,给他亲手戴上。黄玉斌真想狠狠地扇自己一个巴掌,自己这是怎么了,第一堂课就冷了场,以后的课还怎么上?
隔壁初三(2)班传来齐读课文的声音,“叙利亚是个小学五年级学生,十二岁,是个黑发白皮肤的小孩。他的父亲在铁路做雇员,在叙利亚以下还有许多儿女,一家过着清苦的生活,还是拮据不堪……”黄玉斌猛地一个激灵,胸口有一种被人重重击打的疼痛感。他抓起讲台桌上的一支粉笔,猛地一个转身,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少年笔耕”四个大字。然后,又在下面注上“亚米契斯《爱的教育》”一行小字。此刻,他发觉自己的脑瓜子仿佛忽然开了窍,有一种强烈的情感,促使他不得不抛开备课本上的话语。
黄玉斌慢慢地回转过身,学着张老师过去的习惯,响亮地咳嗽一声,这时他发觉他的舌头又回来了。黄玉斌大声地说,5年前,我是流着眼泪听张老师教我《少年笔耕》这篇课文。现在,我只想给你们痛痛快快地念一遍这篇课文。“叙利亚是小学五年级学生……父亲不以儿女为赘,一味地爱他们,对叙利亚百事依从……父亲年纪大了,并且因为一向辛苦,面容更老了……有一天,叙利亚向他父亲说:‘父亲!我来替你写吧。我能写得和你一样好。’父亲终不许可……一天晚上,叙利亚等父亲去睡了后……第二天午餐时,父亲很是高兴……叙利亚!你对不起我!……叙利亚仍是拼命工作……父亲把眼向叙利亚一瞟:即使有病也是他自作自受……我早已不管他了!……”
黄玉斌仿佛又回到他的少年时代。他的父亲是村里的一名代课老师,父亲很爱他,从来不打骂他,百事都依从他。父亲身体不好,经常无缘无故地咳嗽,吐出的浓痰还有血丝。可是父亲备课改作业很认真,常常工作到深夜,每次黄玉斌从睡梦中醒来撒尿,经过父母的房间,透过墙缝总能看到家里惟一的菜油灯仍然亮着,父亲削瘦的身影总是在黯淡的灯光下忙碌着。父亲的身体一天天虚弱,母亲常常躲在角落里哀声叹气,生怕父亲看见。父亲尽管自己很虚弱,对黄玉斌和黄玉娇兄妹俩却很爱护,常常将母亲预备买药的钱给兄妹俩买饼干吃,还不忘当着母亲的面告诫兄妹俩说,小孩子要注意营养,有好的体力才能读好书上大学。
有一次父亲和母亲吵了架,黄玉斌看到父亲每夜都辛苦到半夜,就偷偷地将菜油灯藏了起来。晚上父亲找不到菜油灯,冲母亲发火。母亲受了委屈嘤嘤哭泣,父亲低着喉咙教训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做呢?我不多代几节课,咱们家拿什么供小孩子读书?你可真让我生气呀!你一个大人还不懂事理,这简直是瞎糊弄!你这算什么呢?把我的菜油灯藏起来,你让我明天怎么向学生交代?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这病是吃什么药都没用的!你不要掉眼泪,我能活几天是几天,我活着一天就要让两个孩子都有书读!将来要让他们上大学,不再吃我们吃过的苦!母亲仍旧是哭,却不分辩什么,大约她是知道儿子藏了父亲的菜油灯的,只是儿子做了她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父亲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更压低了声音说,我说你不懂事理吧,做错了事还不承认错误,哭那么大声,还不快把小孩子给吵醒了。
黄玉斌终于忍不住了,他将菜油灯从床底下找出来,送到隔壁父母的房间里。母亲收了哭声,揩了泪,父亲看到菜油灯,知道他冤枉了母亲。他颤抖着扶墙站起身子,哆嗦着双手,终于给了黄玉斌一记重重的耳光。黄玉斌咬紧牙关噙住眼泪,见父亲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便扭头跑回兄妹俩的房间。妹妹早已经睡得烂熟,睡梦中发出甜甜的鼾声。黄玉斌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打他,而且只打了他一下。隔壁房间的油菜灯又点亮了,母亲叹息着躺下身子,父亲轻轻柔柔地说着话,黄玉斌却听不清楚。
“叙利亚的决心仍是徒然,那夜因为习惯的力,又自己起来了……”其实这时,父亲早已站在他的背后了……父亲咽了泪吻着他的脸。”
黄玉斌好些天都不理父亲,父亲仍旧是每晚熬在菜油灯下。只是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夜里咳嗽得更加厉害。黄玉斌常常在梦里被一阵紧促凶猛却又极力克制的咳嗽声惊醒。醒来后,他再也睡不着。
“叙利亚因为疲劳到极点,就睡去了……早晨醒来太阳已经很高了,忽然发现床沿旁近自己胸部的地方,横着父亲白发的头。原来父亲昨夜就是这样过的,他将额贴近了儿子的胸,还在那里熟睡哩!”
父亲终于熬尽了最后一滴血。母亲在梦里听到一阵哧啦啦的声音仿佛灶膛里的茅草哧啦啦地焚烧。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笑脸,她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事实上,母亲闻到的是头发烧焦的辛辣气息。母亲心里一惊,就醒了。火光中,她看到父亲趴在饭桌上的半个脑袋上的火。父亲却早已经离他们而去了,就像那股烧焦了的黑烟,在那个12年前的深夜,散在空中,挤出门缝,游出房顶的瓦缝,永永远远地消失在黑夜里。
黄玉斌泪雨滂沱,哽咽着读完最后一句话,便一头扑在讲台上。哭声断断续续,像一条呜咽的小溪,继而号淘大哭,仿佛浩浩荡荡的大江,最后竟成滔滔大海,一声尖似一声,宛如千军万马的支流,滚滚地注入大洋。
学生先是惊愕,不知道黄玉斌为什么如此悲伤;继而小声唏嘘,应和着他的哭泣,最终,全班哭声此起彼伏,随着黄玉斌的哭声,热热闹闹地哭成一支浩荡的悲歌,仿佛一场悲愤欲绝的葬礼在灵山中学进行,将整个校园哭得一塌糊涂,惊天动地。
朝圣俄罗斯
■ 陈应松
去托尔斯泰庄园
1
在从莫斯科去图拉的路上,我在想,一个乡村的老头,一个地主,它蛰居在图拉的森林深处——往莫斯科三四百里的路上,也到处是荒凉的田野和森林,他为何有如此视野,写下《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
车在陈旧的高速公路上颠簸着,窗外却是安静、平坦的森林与原野,池塘青草挺立,野钓的人如幻影,没有村庄,只有那些常见的度假小木屋、蓝天、白云、鹰,和若有若无的风。
这是一个可以思想的国度,因为她安静;这是一个具有农民情怀的国度,因为她接近农耕时代的景色。有人说托尔斯泰晚年要立志“务农”,可能是对沙皇和整个旧制度的唾弃和蔑视,却不知道他也说过这样的话:我的愿望是全世界的人都脱光衣裳,在田野上耕种。俄罗斯这块地旷人稀的土地很适合人产生这种浪漫的、童贞般的奇想。
图拉,并没有因为有托尔斯泰而声张,没有托尔斯泰的雕像,没有“欢迎”的广告牌与条幅,没有以托尔斯泰命名的饭店与商场,就连庄园门前,依然还是安静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小摊,所卖的纪念品也十分有限。一个朴素的庄园最能隐藏下托尔斯泰和他的历史。
庄园称为“亚斯纳亚·波良纳”,是“明亮的草地”的意思,也有人称“朽木林中的空地”。地主托尔斯泰在十九岁时就继承了这片土地,约四百多公顷,六千多亩;而他的家族在这儿共有二千二百公顷,即三万多亩。可以想见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地主(而且是父母双亡)拥有了这么多土地和土地上五个村庄的欣喜若狂,美好的日子就要来到了,荣华富贵,妻妾成群,声色犬马那不是顺理成章的吗?可是,十九岁的地主托尔斯泰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给农民送去茅草,让他们修房子。
这个写小说的地主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他喜欢劳动,特别喜欢种树。进大门经过托尔斯泰称为“静穆而华丽的池塘”的大野塘,就像来到了森林一般,一股带着潮湿和树木清香的气味笼罩了我们——庄园里据传大部分树都是他手植的,那些越过百年的古树,挺拔的白桦,高大的橡树与大叶枫,还有枞树、菩提树,基本呈原始状态生长着,树干上爬满了青苔,间杂有灌木丛和茂盛的蕨类,松鼠跳跃其间,黄嘴寒鸦飞临阵阵,还可以听见啄木鸟的“笃笃”声。
托尔斯泰的故居是一个有着两层的、经过修整后比较漂亮的小楼,不过左右两边是一溜的平房。托尔斯泰的故居有我们常在他小说中见到的器物和生活场景,英式的老钢琴、贝壳盘、猎人钟、铜烛台,还有那些典型的旧时俄国农民的服装、马靴,给人的感觉也不过就是个乡村地主的奢华,而他的书桌、木椅、窄床,看起来则更像个苦行僧使用的行头,简朴得令人不敢相信。他在这儿生活?他在这儿写作?是什么样的冲动使他写下了三十卷之多的作品,并且思索着人类的道路,被他的同时代人称为“我们共同的导师”,“人类的指路明星”?
在他故居正对面的坡下和左面,都曾是他喂马的马厩——如今这儿仍在喂着马。他不仅喂马,还亲手盖房,耕种庄稼。马厩的门口,两个可爱的小孩估计是姐弟,在给一匹良种矮马刷毛,我走进马厩,有妇女搂着新鲜草料在给马们喂草,一股农村的马粪和草料混杂的气味充盈在马厩里。我在阴暗的马厩深处寻找着,似乎想看到那个喂马的写小说的老地主托尔斯泰伯爵。
往一个漫长的斜坡走上去,有一大块开阔的草地,从那儿传来了天堂般的乐声,原来是一群少女在练习演奏多少带点儿乡村教堂的音乐,这些一袭白色衣裙的少女,衣裙上有紫色的镶边,白色的帽子上有金黄色的流苏,少女们像天使一样美丽。她们的乐器挂在一个长方形的金属架上,有钟,有钢磬,一个中年妇女正在讲解,许多人在恭听。同行者告诉我们,她们是庄园组织的乐队,专门为国家级的贵宾演奏的。就在她们不远的地方,是一间茅草为顶的小木屋——那正是托尔斯泰出走的地方。
2
一个八十二岁的老人,他昏聩了吗?他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个倔老头子,他可以享受最优渥的生活,可是他什么都放弃了,这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也许,他以一百年前的高寿(在俄国这个短寿的国度)再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