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3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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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姐姐居然站到了妈妈的一边。
爸爸根本不理睬姐姐;像是沉浸在某种快感中不可自拔。爸爸的眼睛都打红了;抡起的手掌成了机械的动作;那手掌像是兀自有了生命;不再听从爸爸的指挥。
爸爸骂着姐姐;对姐姐进行着讨伐;对那个秘密进行着讨伐。没有谁能够阻挡住爸爸的疯狂。
姐姐叫了起来;朝里面跑去。他与妹妹只是哭着;不知道姐姐要干什么。
等到姐姐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她的手中拿着一个农药瓶。姐姐站在那里;眼睛冷冷地看着爸爸。屋子里顿时弥漫出一股农药味。瓶盖已打开了;姐姐在里面喝掉了半瓶;又举起瓶口;对着嘴巴灌着。姐姐说;我让你们打;让你们打!
爸爸醒了过来;松开了妈妈;冲向姐姐;去夺农药瓶。妈妈也冲了上去;喊声已扭曲、变形。农药瓶当的一声掉到地面。姐姐说;你们打呀;干嘛不打了;打呀!
爸爸对妈妈吼着;快去喊医生。
妈妈急忙往外跑;披散着头发;身体抖动着。
爸爸已搂住了姐姐的身体;把姐姐抱在怀里。姐姐看着爸爸;爸爸哭着;问姐姐为什么这样。姐姐笑了一下;嘴张了张却说不出。爸爸说;要挺住;要挺住。姐姐觉得自己正在沉下去;沉向某个黑暗的地方。姐姐努力地睁着双眼;眼前却慢慢地模糊了起来。姐姐急了;往前一挺;身体就沉得更厉害。
本来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他们会穿上新衣服迎接新年的到来。姐姐身上的衣服都短了一截;隔年就要送给妹妹了。
姐姐的身体越来越轻了;她动了一下;身体更轻了;然后轻到什么也没有了;但姐姐的眼睛还睁着;里面清澈见底。
爸爸使劲地晃动着姐姐的身体;泪水洒满姐姐的脸部。姐姐离开人世的过程;爸爸看得很清楚;他想把姐姐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却无能为力。爸爸抱着姐姐;一遍遍地喊着。姐姐把嘴巴闭着;什么也不说。爸爸说;他不再要姐姐说出那个秘密。
他与妹妹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姐姐像是睡着了;就像他们玩的捉迷藏的游戏一样。姐姐要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等到他与妹妹找不着时;姐姐又突然从某个地方冒出来。姐姐只是睡着了;到了明天;姐姐还会醒过来;会对他与妹妹说;我们去树林里掏鸟窝。
许多年之后;随着岁月的流逝;姐姐死时的场面成了他夜晚的噩梦;常让他半夜从梦中惊醒;坐在那里喘着粗气。他的眼睛注视着黑暗;姐姐的形象从暗夜中凸现;还是那样鲜明;历久弥新。
当时姐姐躺在爸爸的怀里;爸爸已泣不成声。从姐姐的嘴角绽出一丝诡秘的笑意;沿着嘴角下坠;如黑暗中的一朵花。姐姐的手中攥着什么;爸爸使劲地掰着;姐姐的手抓得紧。慢慢地;姐姐的手松了开来;她的手心里攥着两支香烟。香烟让姐姐捏碎了;黄色的烟丝摊在姐姐的手心;湿漉漉的。姐姐的手心全是水;是那些水湿透了烟丝。平时;在爸爸抽烟的时候;姐姐总要偷那么一支;积攒在一个地方;等到爸爸口袋里没烟时;姐姐就变魔术一样地 拿出来;给爸爸抽。
妈妈并没叫来陈医生;是一个人回来的;也许她被羞辱击倒了;没脸面去叫陈医生。跨进门;妈妈就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他与妹妹当时都不知道家中发生了毁灭性的灾难;还坚信姐姐只不过睡着了;到了明天;姐姐就会醒过来。
妈妈倒下去之后;一直到第三年的春天才站起来。妈妈变得神志不清;嘴里老是说着一些古怪的话。有时;妈妈像是很清醒;无声地抹着眼泪;双手抓着胸口;要从里面扒出什么。妈妈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只一个晚上;爸爸的头发全白了;轻易不再开口说话;像是丧失了说话的欲望。村子里的人问他什么;他先是盯着别人看;然后就摇着脑袋。
陈医生在姐姐出事的第二天从村子里消失了;如一滴水一样从人间蒸发;没有谁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医生去了什么地方;也许只有姐姐才知道。
那年他与妹妹没能穿上新衣过一个祥和的新年。姐姐是在腊月二十九被送到后山上去的;用一口薄薄的棺木盛着。姐姐睡着了;笑意依然挂在嘴角。当爸爸把姐姐放进棺木中时;他与妹妹觉得姐姐要永远躲藏起来了。
村子后面的山岗荒凉一片。
在年三十的下午;爸爸给姐姐做了一个灯笼;领着他与妹妹来到那片荒凉的山岗上;把灯笼点燃。爸爸说;有了光;就会照亮姐姐回家的路;姐姐就会顺着光回到家中。
家中冷冷清清的;回到家中;他赶紧与妹妹去贴对联;对联早些时候就买好了。爸爸并没有阻止他与妹妹;只是坐在外面的雪地上。往年都是姐姐领着他与妹妹贴;那年是他领着妹妹贴。他搬来一把椅子;爬到上面;妹妹举着对联;风吹过来;把对联吹得发出哗哗的响声。站在椅子上后;他才知道没有米汤。妹妹在那里喊;姐;没米汤;把米汤端过来。
他从妹妹手中接过对联;紧紧地按在墙壁上;等着姐姐端来米汤。
责任编辑向 午
小镇人物三题 作者:孙方友 文章来源:长江文艺 《长江文艺》
白岩
白岩是镇上大地主宋照斋的小儿子;土改时期枪毙宋照斋时;白岩还在娘肚子里。他的母亲是宋照斋的小老婆;当时才二十几岁;就“带篓儿”嫁给了白庄长工白老实。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儿;后来白岩也知道了。早些年;阶级斗争抓得紧;白岩不敢回颍河镇认姓归宗;又加上白老实年岁大了;深怕自己认姓归宗对老人的打击太大;于是就搁浅了下来。
宋照斋的另两个儿子当年都跑到了台湾;现在一个在美国;一个仍在台湾。在美国的老大虽然已年过古稀;但精力仍很旺盛。他的儿子更厉害;在洛杉矶开了一个大公司;属富豪之列。在台湾的老二叫宋玉德;当年是随外祖父一起逃到台湾;现在才60多岁;年富力强;是一个公司的董事长;财大气粗;也属“上榜”的富豪。改革开放之初那几年;乡政府的领导一直做工作想让白岩回镇上认姓归宗;改名宋岩。目的自然很明确;就是想以他之名吸引他的两个哥哥“支援”家乡上“项目”。白岩的两个哥哥也曾表过态;说是家中若有自家人经营;他们也可以上项目搞投资。尤其是在台湾的宋家老二宋玉德;当时刚过不惑之年;踌躇满志;很想利用家乡的资源;搞一个什么木糖醇加工基地;但又担心地方上没自家人照料;总是迟迟疑疑。白岩呢;由于白老实养大了自己;也一直处在矛盾之中。又加上白老实非常能活;八十有二了;身体还挺硬朗。就这样拖来拖去;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白岩由当年的壮年也步入了花甲之年;两个儿子也都年近四十;由于当年学业不就;现在只能外出打工。不是当建筑工人在高空作业;就是在地下挖地道;反正都是掏苦力。众人都说白岩糊涂;放着如此好的条件不利用;不但苦了他自己;也苦了他的一家人。
大概就在这时候;他的大孙子考上了大学;得知自己本是贵族后裔;又打电话又写信;非逼爷爷认姓归宗不可。
万般无奈;白岩只好认姓归宗。
乡政府的领导们闻听白岩答应认姓归宗;极支持;说这可不是小事情;要隆重隆重。通过几天筹备;就举行了一个很隆重的仪式;选的是良辰吉日;又敲锣;又打鼓;还请了两班子唢呐队;宋家祠堂内外挂满了大幅彩标和大红灯笼;彩标上写:热烈欢迎宋氏祖孙宋岩认姓归宗。由于动静大;引来了许多人前来瞧热闹。
为重视白岩认姓归宗的政治意义和经济意义;乡政府的领导班子几乎是倾巢出动;为抬高“会格”;还请来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其中不但有县人大的副主任和县政协的副主席;还有一位特邀代表;就是原县人大主任郭宝贵。这本来是件好事情;却不料宋照斋的两个儿子听说参加仪式的有郭宝贵;突然提出了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要求。
那就是要求这个郭宝贵在宋照斋的牌位前磕三个响头!
问原因;原来这郭宝贵就是当年的土改工作队队长和颍河镇第一任区长。就是他;亲手枪毙了宋照斋!
这个要求不但使乡党委的人吃一惊;连白岩也吃了一惊!
郭宝贵更是吃惊不小;他已年近八旬;满头华发;但精神矍铄。他很生气地对白岩说:“当初我枪毙你老子没错;今天应邀来参加你认姓归宗也没错;凭什么让我给我的敌人磕头!”白岩也觉得两个哥哥把事情做过了;正欲解释;美国和台湾那边又打来电话说;郭宝贵磕头的时候要录像。如果他磕;我们马上投资在家乡办一个木糖醇加工厂。如果他不答应;上什么项目我们再考虑!
这话里已有了要挟的意思;白岩觉得很为难;他对两个哥哥说:“你们若想让我认姓归宗;承认我是你们的弟弟;这个事儿就免了。你们常年在国外;压根不懂老家的事情。如果你们今天如了愿;我的心头就会留下阴影。中国的事情变化无常;一旦有变;这很可能为我的全家留下一大隐患;弄不好会家破人亡的!”
两个哥哥说:“我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表孝心。父亲没什么大罪恶;他充其量只是比别人富了一些。他不该被杀头的!我们就是要让当初杀他的人在他的牌位前跪一跪;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
白岩说:“人都死了50多年了;哪还有什么灵魂?其实父亲不是死在哪个人手里;他是死在了一种形势下。如果你们硬要坚持;这个宗我也不认了!我还姓我的白;你们也没有我这个弟弟!”
两个哥哥一听弟弟说这话;方认识到他们的条件有点苛刻了;二人一商量;便降低了规格;说不磕头就算了;要那姓郭的在老父亲的遗像前鞠三个躬总可以了吧?
白岩望了望白发苍苍的郭宝贵;对两个哥哥说:“人家都那么大岁数了;能来参加我这个事儿已算给足了面子。再说了;这个仪式是我认爹;又不是别人认爹;所以磕头鞠躬全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虽是姓宋的血脉;但我生在穷家长在穷家;而且至今也不富。我的感情全是穷人的感情;当初我一直不认姓归宗就是怕你们看不起我。现在我答应了;你们却提出一个又一个要求;是不是借我之名要出出那口憋了几十年的恶气?再说;上头稀罕你们的投资;我可不稀罕。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们一开始就让我给人家闹别扭;不是拿我当猴耍吗?这个姓我不认了;你们也别投资了!”说完;就要拔腿回白庄。不想这一下;乡里和县里的领导都急了。乡党委的书记拉住白岩劝道:“老人家;不就是在宋先生的像前鞠几躬吗?你放心;我们都要鞠的!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快给你的两位兄长打电话;我们按他们提的条件办不就是了!”白岩望了望面前的父母官;心想他们也不容易;也是想借外资把家乡搞富。人家都能屈尊;我何必要小孩子脾气?想到这;便又接了哥哥的电话;说了刚才乡书记说的情况。不料两个哥哥对别人鞠不鞠躬不在乎;只要求那个郭宝贵按他们说的办。白岩将意思给乡书记一说;乡书记急忙去求郭宝贵。郭宝贵一听专点他的将;像受了什么污辱;大骂了一声:“反了!他妈的反了!”骂完就要乡书记派车送他回县城。乡书记看事情将到这一步;忙求白岩给他的两个哥哥再商量;看能不能将标准降低一下;由乡党委全体成员陪着郭主任一同鞠躬中不中?白岩无奈;只好又打电话给哥哥们商量。很可能是僵在了这儿;两个哥哥的态度仍很强硬;有点儿寸步不让的意思。尤其是那个宋玉德;还上了脾气;对着白岩喊道:“兄弟;想想咱爹命都搭上了;让他鞠个躬怎么这么难?这样吧;鞠一个躬十万元;三个躬三十万;看他答应不答应?!”
白岩一听这话惊呆了;拿着手机像木偶一般愣在了那里。后来还是乡书记问他谈的怎么样;他才如梦方醒将兄长的意思说了一遍。乡书记急忙跑到郭宝贵面前;说了价钱。郭宝贵一听三个躬能挣三十万;也怔了;他木然地望着乡书记;许久才骂道:“他妈的;反了!勾勾头给十万;勾三个头给三十万!当年老子闹革命;国民党才出两万大洋取我的人头;现在勾勾头就能挣三十万;这不是反了嘛这不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当年老子闹革命是为群众;今日鞠躬也是为群众;答应他!这三个地主羔子这么看得起我;老子就为人民勾他几个头!”
白岩一听李宝贵把他也列入“地主羔子”的行列;禁不住心中一凉;很惊恐地望着李宝贵;大声疾呼道:“这里边可没我的事呀!”
关连凤
关莲凤是西街人;和我是初中同学。我们都是老三届;回乡务农不久;她便去了供销社当了营业员。
关连凤的父亲解放前开果子铺;生意虽不能与镇上果品行的大户汪、刘两家相提并论;但也说得过去;关家果铺为季节果铺;说白了;只有几个月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