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惊变-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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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着高大的身躯,连走带泳,在河边的水路上起起落落,这突发的大水,对于他来说,倒没引起他过分的惶恐不安。因为早年他曾在故乡的大河里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他喜欢大风大浪,他不惧怕大风大浪,他认为大风大浪正是锻炼一个人意志与毅力的课堂。这时他担心的是这几千红色的种子,他要让他们尽量少一点损失,赶快转移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他特别担心的是卫生部干部休养连的老人与体弱多病的妇女。还有那些受伤不愿寄下跟着部队前进的伤病员。
这时坐在担架上的周恩来,前进起来就更加艰难了。在大水面前,周恩来勉强支撑着瘦弱的病体,离开担架慢慢朝危崖走去,两个特务员小魏和小范急忙上前搀扶着他吃力地爬上陡削的山崖。周恩来一阵阵气喘,身子一阵阵冒出虚汗,手不时地抵着疼痛的右腹,紧咬牙关,一步步艰难地攀登着。
然而,在水里游泳由于体力不支挣扎半天终逃不脱没顶之灾的淹毙者,与在危崖上攀登因身体虚弱失手坠入激流者的消息,不断传进毛泽东的耳里。他也亲眼看见随水漂流着的红军的一具具尸体,在滚滚的浊流中随波浮沉,他的心一阵阵紧缩。。擦黑时分,闯过一道道地狱之门、幸免罹难的红军,终于陆续抵达高吉。直至晚上12时许,五个一群,十个一队的战士,拖着疲惫饥饿的身子,还在向高吉走来。
侥幸免于一死,活着来到高吉的每一个人,都深感极度的倦怠,精力衰竭。这惊险的一幕幕,不亚于跨越湘江,冲过乌江,不轻于大渡河的恶浪,雪山的冷酷,草地的污瘴。还多了一层,提心吊胆地严防着自己的同志悄悄射来的冷箭。自己人打起来,就更麻烦了,更难对付了。外部的,内部的,大自然的种种罪恶,一齐向红军扑来。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又一次面临着巨大灾难的挑战,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毛泽东到达高吉,天已黑尽。这甘肃南部的小村子死一般沉寂。他被安排住进一间低矮的茅屋。当他朝门板搭的铺上一坐,便起不来了。身子好像瘫了一般难受,腰肢酸软,双腿肿胀,夜雨又加浮游打湿的衣裤,被体温的熏蒸烘干了大半。那半湿半干的脏衣,氤氲着一股浓烈的汗酸臭味,身上这里那里不断骚痒,难受极了,想必是虱子被水浸泡后感到不舒服在那儿不断骚动挣扎,抑或是这些可恶的寄生虫饿了,在狠命地咬噬毛泽东饥疲的皮肉。这时的毛泽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的心被红军的命运、中国共产党的前途紧紧拴系着,他在集中思想思考脚下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小陈走进屋来,为毛泽东点亮了马灯,又替毛泽东端来一缸用开水调好的青稞麦粉,毛泽东饿坏了,接过缸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毕,用衣袖擦擦嘴角对小陈说:
“有烟没有?给弄包来,有一天有得烟抽了,憋得慌。”
小陈回答说:
“好,我就去弄。”
毛泽东又说:
“你赶快把洛甫同志找来,我有事情。”
小陈答应了一声,退出了小屋。
一会,洛甫在小陈的陪同下,提着马灯踏进毛泽东的屋子。
洛甫的衣服一样没有干透,身子同样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汗酸臭味。由于巴西夜间的急行军,路上又遇到那么多灾难,以致弄得他很狼狈,脸色更加难看,灰色中夹着一层铁青。一夜工夫,仿佛又瘦了许多,再配上那副近视眼镜,更像一个落难的书生。
毛泽东见洛甫这个样子,踱着步兀自笑了起来,幽默地说:
“闻天,你这个样子,简直像个‘逃兵’。”
洛甫回答说:
“本来大家就是逃出来的嘛,不是‘逃兵’是什么。”
毛泽东苦笑起来:
“对!我们大家都是逃难者,终于逃出了张国焘的魔掌。”
洛甫凝视着毛泽东,见他同样穿着半干的脏衣服,上衣解开,神情憔悴,肩背微微驼着,完全像一个落泊的村中学究,洛甫的良心有些凄恻,心想,目前红军的惨景,完全是张国焘一手造成的,不然,哪会弄到这般境况,这般遭际。洛甫坐在木板床上,用眼镜后面漾起的一缕焦虑目光注视着毛泽东问道:
“老毛,你找我有什么事?”
毛泽东说:
“前天,我们紧急撤离巴西,这一突发行动,为广大干部战士所不知,当时情况危急,我们也有得工夫好好研究,说走就走,放开两腿就跑,看来,政治局的同志,应该在这里碰碰头,统一一下看法,研究一下下步的行动,如何?”
洛甫点点头:
“我也在这么想,从巴西跑出来,部队情绪很糟,一两天来,掉队、落伍和牺牲的人不少,很多人对这一紧急行动不理解,统一一下认识,很有必要,好向下面作解释。”
毛泽东紧接说:“明天就开会,怎样?人都在这里,好通知。”
毛泽东边说边连连打呵欠,显得非常情倦,这时,要是有支香烟给他提神,该多好啊。”
洛甫忖度了一会说:
“嗯。如果明天开会,我们还得准备一下,对张国焘分裂红军的行为,要有个明确的意见,作出决议,在一定范围内公布。最好多通知几个人来,开个扩大会。”
毛泽东站起来,挥了一下手说:
“张国焘,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处理不好,会牵连四方面军一大片,我们要慎重。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洛甫思考着毛泽东的话,小屋出现暂时的沉默。唯有床头小凳上马灯的火苗,在玻璃罩子里晃来晃去,像一个小小的精灵,在不停地跳动。
次日上午,中央政治局在村头三军团司令部驻地召开紧急会议,除政治局成员外,蔡树藩、叶剑英、林伯渠、李维汉、杨尚昆、李德、林彪、聂荣臻、朱瑞、罗瑞卿、彭德怀、李富春、袁国平等各方面的负责人,都通知来了。各人找了一只板凳挤在小屋中坐着,都显得有些儿沮丧。一个个闪动着困惑的眼睛,不安地等待着,仿佛又在焦急地企盼着什么。
洛甫与毛泽东、周恩来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即对大家说:
“同志们,这一两天,张国焘闹了点乱子,可能有的同志知道了。张国焘的这场乱子,可不简单,他要搞分裂,密电陈昌浩,要胁迫我们南下,不从,就要‘彻底开展党内斗争’。一句话,要大家跟着他走。南下没有出路嘛,我们怎么能跟着他去。于是,我们不得不赶快离开巴西,情况紧急哟。当时,一决定走,大家就跟着走,不允许解释啊,没有时间。大家听从中央号令,半夜起床,连夜开拔,终于脱离了危险区。这还算不幸之中万幸。
“对这一事件,现在应向广大指战员解释了。第一,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一条是中央的路线,一条是右倾的军阀主义——张国焘主义。国焘同志自退出通南巴起,逐步形成了反对中央的路线。他对敌人是惧怕的。在红军建设上,他不要党的领导。红军变成个人统治的军队。在干部的培养方面,他是要拥护他的人。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充分表现了军阀主义倾向,这是很明显的。
“国焘同志暴露出来的这个问题,应使干部了解。他分裂红军的错误如不改正,其前途必然是组织第二党,但有没有其他办法使他转变呢?我看是有可能的。因为我们还有朱总司令在他那里,还有五军、三十二军的同志在他那里,还有广大的好的干部,经过我们的工作,还是有争取他的可能的。我们应尽量争取后一种可能。
“第二,对张国焘同志的错误路线,中央为什么不马上开展斗争?因为过去中央站在布尔什维克的路线上,如同一方面军一样看待他,后来知道他的错误,才用许多办法来争取他。用了许多方式,比如派代表呀,谈判呀,让步呀,等等。但最终还是分裂了。看来,中央争取他的步骤是失败了。但中央是采取了许多正确的办法的。就是现在,只要还有一线可能,我们还要争取他。到最后,做组织结论是必要的,但这只是在完全没有可能争取他的时候。
“第三,由于情况变了,我们目前的战略方针不得不改变,因为一、四方面军分开,我们的力量削弱了。
“第四,应该通过对这许多问题的解释,使我们的干部更加团结,坚信我们是唯一正确的。有的同志觉得我们更加团结了,这种看法是对的。”
与会者听了洛甫将一两天来的行动作了这番简明的介绍之后,心里明白了许多。因为洛甫的讲话阐明了中央在处理这个问题上一贯的正确方针,体现了他本人对张国焘错误的原则立场。大家对张国焘的所作所为非常气愤,两军会合,盼望已久,本属不易,今天张国焘竟闹分裂,竟欲挟持中央南下,公然违抗中央北上的方针。特别是叶剑英与杨尚昆两人,逃离出来,路途中又差点被陈昌浩的骑兵追捕,想起前晚情景,还心有余悸。在大家的一片谴责声中,这时也就更对张国焘恼恨起来。于是当洛甫刚刚讲完,叶剑英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说:
“我提议开除张国焘的党籍!”
杨尚昆大声说:
“赞成!张国焘已不配再做一个共产党员了。”
彭德怀接着补充了一句:
“我看出来张国焘有野心。”
会场笼罩着一种悲凉、凄怆与义愤的气氛。
张国焘突然来的这一手,谁人不切齿愤恨呢?眼看会议内容即被这种讨论组织处理的意见所取代,毛泽东站起来,敞开衣襟,腰间叉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掌作向前推进式地说道:
“不可开除张国焘党籍,此时提出这个问题不妥,剑英和尚昆,你们这个意见不成样子噢!”
大家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毛泽东。
毛泽东扶扶鬓边掉下来的蓬松长发,对大家说:
“和张国焘打交道,我还是那句话,奉劝诸君要牢记一个‘韧’字。要做牛皮糖,扯不断,切不要当玻璃,玻璃一敲就碎。张国焘,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关系着几万四方面军。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很好的革命武装啊。我们要注意团结广大的四方面军。此时提出开除张国焘的党籍问题,会把问题复杂化,尖锐化,走到问题的反面,不利于革命的大局。我们还是要尽量争取国焘同志的转变,让他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来。遇到矛盾,遇到困
难,不要一触即跳,要讲点策略,讲点步骤嘛!”
毛泽东这么一说,本来有几个支持叶剑英与杨尚昆意见的人,也不吭气了,他们在心里掂了掂毛泽东讲话的份量,认为毛泽东讲的有道理。
毛泽东接着又说:
“国焘同志闹分裂,肯定是错的。我们坚持北上方针,但国焘却反对,坚持机会主义方针。我们和他会合后,他起初是按兵不动。7月中旬,党中央指示红军集中,结果由于国焘同志从中阻挠,未能实现。他到芦花后。中央政治局决定他任红军总政委,他才调兵北上。但来到毛儿盖,又动摇了。等到了阿坝,他便不愿北上了,而要右路军南下。这时中央政治局的几个同志在恩来那儿开了一个非正式会议,决定给国焘同志发一电报,要他北上。但国焘同志公然抗拒中央决定,私自给陈昌浩电,非但不执行北上方针,还令我们南下,如果不听他的号令,则以彻底开展党内斗争解决之。同志们,大敌当前,环境又千难万险,容许我们自己斗自己的同志嘛!哪将是一个怎样的局面啊,不堪设想。不但会两败俱伤,渔人得利,于革命何补?我们的处境这么艰难,不容许我们闹分裂,闹内乱,张国焘的密电,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哟,它逼迫我们不得不采取紧急行动,脱离危险。不那样做不行啊。张国焘坚持南下是没有出路的。南面地形不好,又是少数民族地区,给养无法解决。红军作战只有减员,补充困难。战略退路没有。如果不迅速北上,部队会大部被消灭。很明显,中央不能把一、三军团带去走这条路。
“由于一、四方面军已经分开,张国焘南下,中国革命因此会受到严重损失。所以一、三军团必须变更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比划,游击战争来打通国际联系,靠近苏联,在陕甘广大地区求得发展。陕甘一带的地势,居民条件都比川康一带好。只要大家团结一致,依靠游击战争,可以战胜敌人,达到我们的目的。
“张国焘的错误,不是偶然的,他在通南巴苏区时,已经犯了严重的错误。在粉碎敌人的六路进攻,退出通南巴苏区后,便开始形成了一条错误路线。我们同四方面军会合后,中央曾想了许多办法来纠正张国焘的军阀主义倾向,但没有结果。国焘同志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