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件 收获 2009年第4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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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把信收起来,藏在口袋里。那一节课,她什么也没昕进去,放在口袋里的信像一枚定时炸弹,让她坐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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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她有一种置身于火山口的感觉,好像自己随时会被大火吞噬,或被泥石流掩埋,粉身碎骨。
那天,杨小翼跑到永江边,双手颤抖地拿出这枚“定时炸弹”,读起来。杨小翼同学:
收到这封信,你也许会感到吃惊吧?说起来是有点荒唐,我们几乎没说过话,现在我却给你写了这样一封信。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因为在我的感觉里,我好像已经熟稔了你。
我们仅有的一次接触是那么有戏剧性。对我来说,这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一刻。我一直远远地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是多么聪明、活泼、大方。可是我无缘接近你。就是那次之后,我终于有了一个关于你的真实记忆。记得那天,我看着你远去的样子,感到无比甜蜜。我一次一次回忆这个场景,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回忆中,你成了我心里最熟悉的人。
回顾这一年来我的思想,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指引下,如你所见,我的生活一直是蓬勃向上的。但不知怎么的,我还是感到有所欠缺。这就是我写这封信的原因。
我知道我们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党交给我们的任务有待我们去完成。我多么希望能和你携手前进,成为革命的战友,共同走完这条亲密、友好的革命道路。
多么希望你把我当成你的亲密战友。
致
革命敬礼!
伍思岷
杨小翼被这封信压垮了。她呼吸急促,几乎不能思维,好像天在那一刻塌了下来。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对此有所向往,但她还没准备好,当这事儿真的降临时,她迅速成了另外一个“她”,变得非常冷静理智。她意识到,已经降临到身上的事情对一个中学生来说是不好的,甚至是丑恶的。
她决定不回应伍思岷。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每天伍思岷在校门口等着她。他的眼睛不再像以往那样明亮,相反,似乎有一些茫然。她知道他在等待她的回答。她的沉默让他日渐消瘦。
她备感压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一天,在刘家大院,她和刘世军打乒乓球,她打得心不在焉。刘世军问她这几天怎么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一直想同刘世军说这件事,她实在不能承受这样的心灵重压。在刘世军的追问下,她给刘世军看了伍思岷的情书。
刘世军的神色变得非常奇怪,他接过情书的时候双手抖个不停,好像这封情书非常之重,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双眼像揿钉一样牢牢地盯着信纸,看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眼神里有一种被伤害了的破碎的神情。他恶狠狠地说:
“他是个伪君子。”
这样的评论让杨小翼不舒服。她说:“怎么会呢?他一直是个很上进的人。”
“那只是表面,你瞧,他写的多恶心。‘共同走完这条亲密、友好的革命道路,’革命道路有亲密、友好的吗?哪条革命道路不是血雨腥风的?”刘世军说话的时候,表情里有明显的厌恶。
她突然后悔给刘世军看这封信了。刘世军的反应令她不安,她怕这件事会不可收拾。她说:
“世军。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啊。”
刘世军警惕地看了看杨小翼,反问道:“小翼,你什么态度?你对他有好感吗?”
她说:“我不是不知道怎么办吗?不是同你商量着吗?”
刘世军显得很伤心,他摇了摇头,说:“这说明你对他有好感,否则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你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她真的生气了。
刘世军见她生气,软了下来。他说:
“小翼,对不起啊。我说错了。可是,你还这么小,不能这么早就考虑这个事情。”
她说:“不会的,你就放心吧。”
但刘世军的目光依旧是不信任的,忧心忡忡的。
杨小翼是后来才知道刘世军没有保守秘密。刘世军几乎用一种羞辱人的方式公开了此事。他带着他的朋友苏利文去了伍思岷的班级。那会儿正是课间休息时间,刘世军站在讲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背诵了伍思岷写给杨小翼的信。伍思岷惊呆了,一个人站在那儿毫无反应。一会儿,伍思岷离开了教室。
那天下午,伍思岷旷课了,不知去了哪里。晚上,老师把伍思岷旷课的事告诉了伍师傅。伍师傅非常吃惊,伍思岷一直是个好学生,一直是个严以律己的学生干部,他怎么会这样呢?他怎么可以无故缺课呢?伍师傅狠狠地批了儿子一顿。要儿子写检讨书,好好反省。但伍思岷不予理睬。
后来发生的事显然是伍思氓精心设计的。杨小翼要等到事件发生后才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的祸,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那天是星期天,刘世军带着苏利文来找杨小翼玩。米艳艳见刘世军来公园路,就从自家屋里跑了出来。杨小翼怀疑她一直趴在窗口等着刘世军的到来。四个人正在商量去哪里玩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朝公园路开来。那是刘伯伯的吉普车,杨小翼以为是刘伯伯来看望母亲了。她很奇怪,刘伯伯昨天刚来过她家,怎么又来了呢。
吉普车开得像喝醉了酒的人那样东倒西歪。快到他们面前时,吉普车一个急刹车,路面发出刺耳的磨擦之声。这时候,杨小翼已经看见开车的不是伍师傅,而是伍思岷。看着伍思岷苍白而坚毅的脸,她心里一阵慌乱。她还不知道他为何而来。车门打开了,伍思岷从驾驶室里跳下。他跳下来时差点跌倒,不过,他平衡能力很好,是学校体操队的,他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他一直看着杨小翼,目光既受伤又坚定。她试图对他笑,她笑得有点僵硬,她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场面。就在这个时候,伍思岷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子,刺向自己的手臂,血马上涌出。她惊呆了。
伍思岷痛苦地高喊了一声。杨小翼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伍思岷已跳上吉普车,发动后,向刘世军撞去。当时,刘世军和苏利文站在一起,见此情景,他俩都吓坏了,往公园路的北端跑去。吉普车紧追不舍。
悲剧还是发生了。杨小翼目睹了悲剧发生的整个过程。在吉普车追逐刘世军时,她觉得那吉普车就像在她的心头碾过。她不停地喊:“不要,不要。”但无济于事。那吉普车像发狂的公牛,怒气冲冲地冲向仓皇逃遁的刘世军和苏利文。最后,吉普车撞倒了苏利文,然后,吉普车撞在公园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上。
杨小翼几乎要晕厥过去。身边已没有人,只有她一个人站立在那儿。米艳艳跟着吉普车在跑,她一定在为刘世军担心。当吉普车撞上香樟树后,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刘世军那会儿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
鲜血从汽车的轮胎上流下来,苏利文被碾到了。杨小翼相当震惊。也许是太震惊了,她的感官有点儿麻木。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希望这是个噩梦。直到好久,她才明白,一切都是真实的。她顿时泪流满面。她意识到这一切同她有关。
杨小翼无法面对这血腥的场面。她慢慢地移步过去。她觉得走向那边的路如此遥远,如此艰难,好像她正走在荆棘之路上。她看到吉普车车头开裂。发动机冒烟;苏利文的腿被吉普车挤压在树上,看上去像是折断了。苏利文还活着,他没有喊叫,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奇怪的镇定,好像这仅仅是一场游戏。伍思岷跳下了吉普车,他精神一下子萎靡了,像是大病了一场。他回头淡然地看了苏利文一眼,低着头离开了现场。
杨小翼完全懵了。看着伍思岷离去的背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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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奇怪地惦记着伍思岷,担心他再干出什么更严重的事来。她思绪恍惚,不能自持。有人把苏利文送进了医院。
值得庆幸的是,苏利文命大,苏利文竟然只是粉碎性骨折。不过医生说,由于苏利文腿部的肌肉大量剥离、损伤,他的腿伤好了后,腿部将会非常丑陋。“就像树的根部一样丑陋。”
一九五九年,这是一个大事件,它关涉到很多人的命运。因为这辆吉普车不仅仅是刘伯伯的交通工具,它还是一件公物。经过了“三反五反”后,公物已具备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品质,任何损坏公物的行为,都被视为不可原谅,甚至是一项在政治上极为严重的错误,除了要赔偿损坏公物的钱,还有相应的行政处罚。伍师傅自然要承担职责。谁也帮不了他,即使刘伯伯需要伍师傅这样忠心耿耿的司机,他也无法替伍师傅说话。那段日子。伍师傅再也不能做司机了,他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组织给他处分。
刘伯伯对刘世军进行了严格的审问,但刘世军自始至终不吭一声。伍思岷也一样,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对伍思岷做出这样的事,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苏利文完全是个局外人,他对自己蒙受的飞来横祸只能自认倒霉。
三天后,组织的处分下达了。伍师傅虽然在地区党委做刘伯伯的司机,但他依旧保持着军籍——这可能同刘伯伯兼任着地区警备部队第一政委的身份有关,所以,伍师傅是作为退伍处理的。这样,伍师傅只好带着全家老小迁返到广安老家。
很多年之后,杨小翼依然记得他们一家离开永城的情形。母亲去送他们全家,但她不敢去,她只能站在暗处看着他们。伍师傅走在最前面,伍思岷依旧抬着头,伍伯母则怨气冲天,眼里充满了敌意。她骂伍思岷,现在好了,我们这个家都被你毁掉了。
杨小翼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就在她这儿。她做了一件蠢事,她犯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她不但深深地伤害了一个人,还影响了一个家庭的命运。
那阵子,杨小翼和刘世军的关系非常紧张。她不理睬他,不和他说一句话,无论他怎样低声下气地求,她都不回应。他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米艳艳在杨小翼面前替刘世军说情,米艳艳说,刘世军这么做是因为伍思岷配不上你,他只不过是一个司机的儿子。听了米艳艳的话,杨小翼非常生气,大发雷霆。她说,一切同你,同刘世军没有关系,错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很多次,杨小翼走在街上,总觉得那双眼睛依旧注视着她。她会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觅。然而,这个城市不再有伍思岷的影子。他们去了老家——四川广安。广安离重庆市很近。杨小翼没有去过重庆,重庆历史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它既是革命的,又有一点点“反动”,它是延安和南京奇怪的混合物,有着延安和南京双重的气味。她查了地图,那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是内地。从地图上看,那地方有很多高山。
第七章
杨小翼又一次认识到个人情感的可怕和不健康。她从中体悟到自己的软弱。她不但对伍家产生愧疚感。对“革命”也产生了羞愧感。她觉得自己感情用事,缺乏革命意志,这才是酿成那样的大错的原因。
那年暑假,杨小翼决定去参加学农劳动,到农村去锻炼自己。她希望自己被晒黑,成为一个像革命雕塑里面的女战士,面目刚毅,浑身肌肉。在她的积极要求下,学校同意她去农村劳动。
米艳艳本来打算同杨小翼一起去的,但米艳艳在最后时刻退缩了。她的堂皇的理由是,这个假期她要和母亲去为工农兵演出,她说,也许到时候会去杨小翼所在的村庄演戏呢。杨小翼对米艳艳去不去是无所谓的。那时,她只想一个人呆着,去劳动或受苦,让身体承受重压,承受皮肉之苦,这是她所需要的。某种意义上,她去农村有赎罪的愿望在里面。
杨小翼住在村妇女主任家里。她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人,有点儿“人来疯”,她见到杨小翼这个城里人,非常热情,带着杨小翼到处参观。她的目光里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她说:“你这么细皮嫩肉的,乡下的太阳可厉害了,你非得蜕层皮不可。”
妇女主任像是有意想吓唬杨小翼,显摆似地干最重的活,水田里的泥土沾满了她的全身。妇女主任挑衅意味是很浓的,这是她的热情无法掩盖的真实心态。
正是收割季节。在这片平原上,满眼都是金色的稻浪。视线慢慢向远方移动,田野广大得让人感到渺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青黛色的山丘划出一条分割线,像是在天空和田野之间垒起了一堵墙。这堵墙不但没有缓解杨小翼的渺小感,反而让她压抑。她有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