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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部分

张爱玲文集 全集-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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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 青:我总不很相信,从前有一位文友对我说,“你们女人总不会拉黄包车呀”,我就回答道:“我是不能够,但是你就能够吗?”
  职业女性的威胁——丈夫别人夺去记 者:我看你们总以为专会打扮的女人是职业妇女的威胁,其实将来风气也许会变,一般人都会重视职业妇女,而专会打扮的女人也许反而不时髦了。
  张爱玲:可是男人的天性总不见得变得这样快。
  苏 青:我看到某刊物上有这样的记载(当然我也并不一定认为可靠,但无论如何总是一种有趣的讽刺),说莫斯科有一次会议里讨论到妇女的打扮问题,结果女的方面不主张打扮,男的方面都举手欢迎打扮。还有一次听到商店里有化妆品出售,虽经理论家大声疾呼,叫女人们千万别轻自堕落,但女工们还是拥挤着去争买,后来闹到红军出来维持秩序才罢休。
  张爱玲:有些女人本来是以爱为职业的。
  苏 青:她们是专家,普通的职业妇女恐怕竞争不过她们。
  记 者:专门以“爱”为职业的女子恐怕只是少数人吧?
  张爱玲:并不少。
  苏 青:正当的妇女很辛苦地工作,以爱为职业的女人很容易把她们的丈夫抢了去,这对于兼做社会工作的女人真是太吃亏了。还有卖淫的制度不取消,男人尽可独身而解决性生活,结果会影响到女性方面的结婚问题。
  张爱玲:家庭妇女有些只知道打扮的,跟妓女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苏 青:做妓女真是最取巧的职业,犹如以武力来抢取别人用劳力获得的财富。
  记 者:如何可以消灭这制度呢?
  苏 青:这是很困难的。
  科学育儿法记 者:苏青女士在某一篇文章里曾说起过科学育儿法,究竟什么是科学育儿法呢?
  苏 青:我以为母亲管小孩子并不是完全没有害处,倘若小孩生胃肠病,吵着哭,做母亲的,总心软,喂给他吃,可是倘若交给别人,就可以实行科学管理,不给他吃,一般的母亲没有常识,就说我,从小她们就常常给我吃豆酥糖,所以现在牙齿弄得很坏,假使能采用科学管理,就不会这样。
  母亲的感情记 者:女人常说:男人都不可靠,你们以为怎样?
  苏 青:我并不存什么偏见,只不过在一切都不可靠的现社会里,还是金钱和孩子着实一些。
  记 者:这样说,养孩子是女人比较好的投资了?
  苏 青:我并不觉得顶好,不过我们宁愿让感情给孩子骗去,而不愿受别的不相干的人的骗。
  被屈抑的快活记 者:苏女士是不是觉得男女一切方面都该完全平等?
  苏 青:假使女人在职业及经济上与男人太平等了,我恐怕她们将失去被屈抑的快乐,这是有失阴阳互济之道的,譬如说以性心理为例吧,男的勇敢,女的软弱,似乎更可以快活一些,倘若男女一样的勇敢,就兴趣全失的了。我有这样感觉,倘若同男的一块出去,费用叫我会钞,我就觉得很骄傲,可是同时也稍微有些悲哀,因为已经失去被保护的权利了。这并不是女人自己不争气,而是因为男女有天然(生理的)不平等,应该以人为的制度让她占便宜来补足,叫我请客,便有不当我是女人的悲哀。假如我有,则我倒是很希望自己的丈夫常请人家客的。
  张爱玲:一般人总是怕把女人的程度提高,一提高了,女人就会看不起男人。其实用不着担忧到这一点。如果男女的知识程度一样高(如果是纯正的而不是清教徒式的知识),女人在男人之前还是会有谦虚,因为那是女性的本质,因为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
  苏 青:假使女人的程度太提高了,男的却低,女人还是悲哀的,我就独怕做女皇,做了女皇谁又配做我的配偶呢?
  张爱玲:前两天在报上看到关于菲律宾的一个岛上,女权很高,因为一切事情都由女人来做,男人完全被养活,懒得很,只知道斗鸡赌博。那样的女权我一点也不羡慕。
  苏 青:我说只要男女同样做事就该同样被尊重,固不必定要争执所做事情的轻重,男人会当海军会造兵舰并不比女打字员高贵,就是管小孩处理家务的女人,也同样地出着劳力。不过这也得有保障才行,法律该有明文规定:男女的职业虽然不同,但是职业的地位是平等的。现在有人说:“管家就是职业”,可是普通职业可以辞职,而女人这职业是终身的,倘若丈夫中途变心时,又该怎么办呢?
  女人最怕“失嫁”
  记 者:现在再谈婚姻问题吧。目前上海女人的结婚方式是怎样的?
  苏 青:目前结婚的方式还是不一律,有的新式,有的旧式,有的半新半旧。大多数是先经人介绍,后交朋友,然后再订婚。
  记 者:本期《杂志》里有篇文章,叫“女大不嫁”,说到现在女性择配困难,以前总是中学女生想嫁大学生,大学女生想嫁留学生,现在战事发生,没有了留学生的来源,于是大学女生就难有对象,譬如一家做生意人家,要娶个大学毕业的女生做媳妇,总觉得不妥。
  苏 青:在十年前,革命空气浓厚,大家心理上总以为娶新式老婆好,现在是停滞退潮时期,以为娶个旧式老婆反而实惠,新式女子只能找个把做做情人,所以知识女子更吃亏了。
  记 者:假使你有个妹妹,要你替她择配,你会提出什么条件呢?
  苏 青:女人以“失嫁”为最可怕。过时不嫁有起生理变态的危机。不过知识浅的还容易嫁人,知识高的一时找不到正式配偶,无可奈何的补救办法,说出来恐怕要挨骂,我以为还是找个把情人来补救吧,总较做人家的正式的姨太太好。丈夫是宁缺毋滥,得到无价值的一个(整个),不如有价值的半个甚至仅三分之一。不过这样一来,社会对私生子应该承认他底地位。这样说来,似乎太便宜了男人,不过照目前(希望仅限于目前)实际情形而论,男人也有他的困难,因为在习惯和人情上,不能牺牲他的第一个妻子(假定她是不能自立的,也无法改嫁的)。而知识妇女自有其生活能力,不妨仅侵占别人感情而不剥夺别人之生活权利。自然能够绝对不侵占更好,不过现代男人多数早婚,而职业妇女常常迟嫁。这是过渡时代的无可奈何的办法。原是不足为训的,而且每人的结婚倘若仅限一次实在太危险,因为年青人观察力差,而年老了又要色衰。我的主张是尽自己能力观察,观察停当(自以为停当)就结婚,虽然总想天长地久,不过就不久长也罢,多嫁几次只不过是自己的不幸,既非危害民国的事,亦无什么风化可伤也。
  记 者:现在的婚姻制度恐怕不能说合理吧?离婚在事实上也很困难苏 青:离婚,不成问题,至于小孩子,依我说最好由父亲出钱,归母亲抚养。假如男的不肯出钱,不妨就带他们去做“拖油瓶”,据说范文正公便是做拖油瓶出身,他的继父姓朱,似乎后世也并不因此就看轻他。
  做继父的与孩子接触不多,实在没有讨厌他们的理由张爱玲:一半,男人也是为了面子关系。
  苏 青:但是慢慢儿就会好的。我总觉得孩子与女人关系来得密切,初未碍着男人什么事,而后母管养前妻子女便不行,因为他们是时时接触的,容易发生冲突。
  张爱玲:离婚后的小孩子也并不如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痛苦。
  记 者:一夫一妻制到底是否合理?
  苏 青:比较合理,但不能严格执行,其间应该有伸缩余地。
  譬如说这次战后,恐怕又要盛行多妻了(法律虽不允许,亦不忍严禁)。原因倒不一定是战死的人太多,而是有许多男人活着也讨不起老婆,将来无生活能力的女人必定求着去当人家姨太太,有生活能力的女人只好非正式地向别人分润些爱情。这话又该给人家骂为无志气,但希望有志气的女人们速速自去断绝生殖机能吧。
  记 者:在现社会,早婚还是相当流行的张爱玲:早婚我也不一定反对,要看情形的。有些女人,没有什么长处,年纪再大些也不会增加她的才能见识的,而且也并不美,不过年青的时候也有她的一种新鲜可爱,那样的女人还是赶早嫁了的好。因为年青,她有较多的机会适应环境,跟着她丈夫的生活情形而发展。至于男人,可是不宜于早婚,没有例外。一来年青人容易感情冲动,没有选择眼光,即使当时两个人是非常相配的,男的以后继续发展,女的却停滞了,渐渐就有距离隔膜。而且年青人很少能够经济独立,早婚,妻子一定是由父母赡养,养成依赖的心理,于将来的前途有碍。
  大家庭与小家庭记 者:关于家庭制度,两位看,还是所谓小家庭制度好呢,还是旧式的大家庭好?
  苏 青:小家庭也苦,孤零零的,依我说顶好是跟岳父母同住,岳母与女婿一定相处得很好,而婆婆和媳妇因为婆婆感到做母亲的太凄凉,所以会嫉妒媳妇的。
  张爱玲:这方法真好。我从没有想到,可是听了实在感到好。
  记 者:倘使老夫妇只养几个男孩子,不是太寂寞了么?
  苏 青:这当然也要看情况来决定。
  同居问题苏 青:还有,夫妻有同居的义务一条,我认为不妨自由些,想起这样长时期的同居生活,实在也是很可怕的。或同居或不同居,一方感到需要时只可向对方提出要求,初不必因法律规定是义务而要求强制执行也。像外国人般分床分寝室还比较好一些。但最好还是像朋友一样,大家往返,不致于每个人在婚后便没有一刻的私生活可过。我说女人再嫁比初嫁难,就是因为一回想到从前住在笼里的生活就有些怕起来了。再有社会的舆论不要对男女问题太感兴趣,夫妻是否日日同居或夜夜同床尽可由他们自己去决定,分居并不碍着众人什么事,同居亦不见得肯分惠些什么给众人也。
  记 者:男女结了婚的人省钱,还是不结婚的省呢?
  张爱玲:从前英文有句话说“Twocanliveascheaplyasone”
  ,从前是结婚比较省钱,现在似乎情形两样了。
  独身的人生活简单,大家都这样想,所以不留人吃饭也没人见怪。结了婚的人,就有许多不能够避免的应酬。
  谁是标准丈夫?
  记 者:依照女人的见解,标准丈夫的条件怎样?
  苏 青:第一:本性忠厚,第二:学识财产不在女的之下,能高一筹更好。第三:体格强壮,有男性的气魄,面目不要可憎,也不要像小旦。第四:有生活情趣,不要言语无味。
  第五:年龄应比女方大五岁至十岁。
  张爱玲:常常听人家说要嫁怎样怎样的一个人,可是后来嫁到的,从来没有一个是像她的理想,或是与理想相近的。看她们有些也很满意似的。所以我决定不要有许多理论。像苏青提出的条件,当然全是在情理之中,任何女人都听得进去的。不过我一直想看,男人的年龄应当大十岁或是十岁以上,我总觉得女人应当天真一点,男人应当有经验一点。
  记 者:今天真是“畅聆高论”了,这次对谈就到这里结束吧,真是谢谢你们两位!
  (一九四四年三月)
  论张爱玲的小说傅 雷前  言在一个低气压的时代,水土特别不相宜的地方,谁也不存什么幻想,期待文艺园地里有奇花异卉探出头来。然而天下比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时候出现。史家或社会学家,会用逻辑来证明,偶发的事故实在是酝酿已久的结果。但没有这种分析头脑的大众,总觉得世界上真有魔术棒似的东西在指挥着,每件新事故都像从天而降,教人无论悲喜都有些措手不及。张爱玲女士的作品给予读者的第一个印象,便有这情形。“这太突兀了,太像奇迹了,”除了这类不着边际的话以外,读者从没切实表示过意见。也许真是过于意外怔住了。也许人总是胆怯的动物,在明确的舆论未成立以前,明哲的办法是含糊一下再说。但舆论还得大众去培植;而文艺的长成,急需社会的批评,而非谨虑的或冷淡的缄默。是非好恶,不妨直说。说错了看错了,自有人指正。——无所谓尊严问题。
  我们的作家一向对技巧抱着鄙夷的态度。五四以后,消耗了无数笔墨的是关于主义的论战。仿佛一有准确的意识就能立地成佛似的,区区艺术更是不成问题。其实,几条抽象的原则只能给大中学生应付会考。哪一种主义也好,倘没有深刻的人生观,真实的生活体验,迅速而犀利的观察,熟练的文字技能,活泼丰富的想象,决不能产生一样像样的作品。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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