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明史-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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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郭影秋:《李定国纪年》'300',第 27—30、186 页。
第 12 章 明代的历史著述
引言:若干普遍趋势
明朝统治的将近 300 年,很难说是一个一成不变的时期,在这个时期中
发生的变化,触及中国文化和思想的各个方面。历史编纂学就其最广泛的意
义来说,也不例外。虽然革新是在一个长时期内逐渐发展的,但整个来看,
明朝最后 100 年的历史著述与最初 100 年的区别相当大。区别明显地表现在
质量和数量上。在这一章里,将对这些变化作详细的阐述。这里可以把它们
概括为对原始资料的一种更为批判的态度,这在 16 世纪变得逐渐明显,并使
后一时期区别于较早的时期。
16 世纪的经济发展,特别是长江下游地区的经济发展,使更多的人有能
力接受文化教育。识字的人大量增加,对读物(包括历史著述)的需求也增
加了。这个普遍趋势的一个方面,是科举考试录取名额的大量增加。这些人
也是历史著述预期的读者。考中进士(他们构成历史出版物的作者和编者的
大多数)的平均数从 1388 至 1448 年间每三年约 150 名增至 1451 至 1505 年
间每三年 290 名和 1508 至 1643 年间每三年 330 名。①在 16 世纪,跟书籍和
知识的普及同样可喜的,是印刷术和出版事业的发展。据一位专家说,在明
朝的后半期,印刷“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如果没有超过以前各个时期,
也与之相等。”①的确,明朝在文化思想上的突出成就不能与前此各个时期相
提并论。在历史著述领域也是这样。历史著述方面的重要革新在这之前就出
现了,到了明代成为历史著述的榜样。突出的例子是《史记》和《汉书》的
纪传体之于正史;《资治通鉴》之于编年史;《通鉴纪事本末》之于记事史;
《通典》和《文献通考》之于政书。以上仅举了最重要的类型中的少数几种。
已故的吉川幸次郎教授论证,律诗无疑在唐代达到了发展的最高阶段,以后
再也不能企及。②
但是,在唐宋时代只有相当少的能读会写的人具有欣赏以至模仿大诗人
的能力,而在随后的时代,这种人的数目大大增加了。吉川幸次郎认为,更
广泛的社会阶层对过去文化成就的分享的增长,这本身就是一个进步。他暗
示他的这个看法并不只限于诗歌方面。看来这也适用于历史著述;有独创性
的早期样范为愈来愈多的人所知,他们于是在自己的历史著述中也加以采
用。
在这里对我们所说的历史著述作些说明,也许是适宜的。它包括按中国
传统分类法中的史部所列入的著述:
① 拉尔夫?C。克罗采:《国姓爷与中国民族主义:历史,神话与英雄》'130'(坎布里奇,1977 年);唐纳
德?基恩:《国姓爷的战事:近松的木偶戏,其背景与影响》'284'(伦敦,1951 年)。
① 谢国桢:《清初东南沿海迁界考》'220',见《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221'(上海,1934 年),附录Ⅱ,
第 290—328 页。
② 庄金德:《郑氏军粮问题的研讨》'112',《台湾文献》,12,1(1961 年 3 月),第 55—66 页。方豪:
《由顺治八年福建武闱试题论郑氏抗清的主力》'155',《大陆杂志》,22,6(1961 年 3 月),第 1—20
页。
1.分为本纪、志、表和列传的纪传体官修史书或正史
2.私人或半官方编写的与纪传体正史类似的别史
3.官修的和私人撰述的编年史
4.纪事本末体史书
5.大多限于一个时期或某件事情的杂史
6.皇帝和大臣的诏令奏议汇编
7.传记
8.职官志
9.政书
10.地理志,包括方志
对以上著述,还应加上子部中的一些类目:
1.大多分在兵家类的有关军事和边防的著述
2.分在杂家或小说类的政书
这种分类法在各种目录中不尽相同。①有许多在《四库全书总目》中列入
子部的书或整批的书,在其他目录中列入史部,奏议集在《四库全书总目》
中列入史部,而在别的地方列入集部。
除去这些严格意义上的历史著述之外,另有许多著作对历史研究可能很
重要。某一作者的文集可能包含对奏议的补充和作者的友人们的传记材料;
关于作者访问过的有趣的地方或作者参与过的事件的记述;有关历史或政治
问题的志、论、说;以及与友人和同事的往来书信。作者的文集中有时甚至
有短篇历史著作,而在任何书目或目录中均未提及。此外,有许多小说和剧
本应当看成是它们所产生的时代的文化史和社会史的原始资料。最后,明代
的诗歌也表现了那个时代的精神,应看成是历史研究的资料。②
明朝头 100 年的历史著述的特点,是政府编纂庞大的全集。进行这种汇
编是继续元代和更早朝代的传统。第一部这类作品是《元史》,编于洪武年
间,随即刊印。接着是永乐时期的主要汇编:朱熹和其他宋代学者注解的《四
书大全》和《五经大全》,以及理学著作集《性理大全》。与历史有关的是
《历代名臣奏议》,1416 年编,自商周以迄宋元,和著名的《永乐大典》,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汇编工程。虽然它原有的 12000 册①到 18 世纪仅存十
分之一(现存更少),但它收录了有关宋、元和明初历史的一些佚文秘籍,
使其免于全部失传。含有元代驿站组织资料的《经世大典》(1331 年)和其
他著作,使我们能够推想元代的驿站制度。①
① 石万寿:《论郑成功北伐以前的兵镇》'471',《幼师学志》,11,2(1973 年 6 月),第 10、18 页。
② 关于郑联和郑彩与郑芝龙的血缘关系,见郑喜文:《明郑史事五则》'63',《台北文物》,10,1(1961
年 3 月),第 81—84 页。
① 关于很受称许的“三征长江”的日期和情况很难确定。这里根据的是李学智的推论和考证,见他的《重
考李振华先生〈明末海师三征长江考〉》'322',《大陆杂志》,7,11(1953 年 12 月 15 日),第 7 — 8 页,
和 7,12(1953 年 12 月 30 日),第 21—27 页,附有《文献丛编》的补充证明,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文献
馆编(北平,1930-1937 年;台北 1964 年重印),Ⅰ,第 426—428 页。
① 石万寿:《论郑成功北伐以前的兵镇》'471',第 7 页。
这些汇编以其宏大的规模著称于世,它们反映出的永乐气派多于学术上
的成就。②在永乐朝以后,有一些对明朝历史十分重要的作品继续了庞大的官
修汇编的传统,如 1456 年和 1461 年的官修地理学,1503 年和 1587 年的《大
明会典》,和 1530 年的《大明集礼》。所有后来这些作品都是在司礼监的监
督下刻印的。刻板保存在司礼监为此而设的称为经厂的仓库。因此,属于司
礼监刻印的书称为经厂本。③经厂本是大开本,字体大,纸质洁白厚实,印刷
考究。它们为清朝的“殿本”和不少朝鲜本中文书提供了样板。
明代在历史著述上最突出的进步,是对历史资料采取批判的态度。明朝
的前半期,朱熹的理学派在思想中占统治地位。这一派对历史著述的影响是,
它教人按照朱熹的《通鉴纲目》所传述的那样去接受传统及其价值,而不鼓
励对历史记载的确实性与可靠性提出问题。
在 16 世纪中叶以前,历史作者通常不去对各种历史文献和来源可疑的记
事甚至流言加以甄别。他们更不愿过问官方档案的可靠性。这种态度在正式
著作、杂著和历史注释中都很明显。像刻于 1459—1566 年间的郑晓(1499
—1566 年)的《吾学编》(2.1.1)或刻于 1574 年的薛应旂(生于 1500 年)
的《宪章录》( 2. 3. 1)就仍然按这种方式编纂,即部分基于官方文献资
料,部分基于传闻或可靠性不同的记述。①例如,《吾学编》第十一章论述建
文皇帝的死,作者写道,据说建文皇帝在他的南京宫殿中被烧死,但又把他
逃往四川、云南和广西,以及他后来再度出现的故事当成可能的事实加以补
充。①在这类著作里,有时在官方档案中找不到的有价值的信息可能混杂在无
法证实的故事传说中。
到 16 世纪初,历史学家在他们的著述中开始逐渐采用陈白沙和稍后的王
守仁的新方法,他们愈来愈多地知道了文献资料和故事传说的根本区别,同
时他们也认识到文献资料未必总是提供真实的信息,而各种故事传说也可能
包含一些真实性。向新方法过渡的最早的代表之一是祝允明(1461—1527
年),他是一位反对朱熹学派的非正统思想家。他的各种杂记集(如 4.5.8)
把有价值的信息与无法证实的传说结合在一起;但他 1499 年刊行的苏州杰出
人物的传记集《苏材小纂》(3.5.1),基于墓志、履历和其他的文献资料,
被看成是可信的著作而受到赏识。在他的最后一部著作《祝子罪知录》中,
他对历史人物提出的见解往往与传统的看法大相径庭。据说他的著作对于李
贽的《藏书》具有相当大的影响。①
但明代历史著述的这个新趋向,在王世贞(1526—1590 年)这样的作家
② 郑成功手下获得爵位和文武官职的人的详尽名单,见赖永祥:《明郑藩下官爵表》'303',《台湾研究》,
1(1956 年),第 79—101 页,和 2(1957 年),第 47—78 页。
③ 关于郑成功接受永历帝一系列爵位的日期,主要资料说法不一。对这个问题最好的解决,见朱希祖:《郑
延平王受明官爵考》'96',第 87—112 页。
① 关于这一点和下面提到的见解,见廖汉臣;《延平王北伐考评》'341',《台湾文献》,15,2(1964 年 6
月),第 47—74 页。
① 关于张名振的死期,廖汉臣的有所根据的猜测'见他的《鲁王抗清与二张之武功》'340',《台湾文献》,
11,1(1960 年 3 月),第 102 页',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编的《明清史料》'118'(北平,1930 年)
第一编第 4 卷第 576 叶有明确的证实,即在 1 月 12 日至 25 日之间的某个时候。
① 李振华:《张苍水传》'312'(台北,1967 年);石源道博:《张煌言之江南江北经略》'275',《台湾风
物》,5,11—12(1955 年),第 7—53 页。
的著作中才有了充分的表现,他也来自苏州地区。不像明代早期的作家,王
世贞有机会接近实录,他 1590 年刊行的《弇山堂别集》( 2. 2. 6 )和 1614
年刊行的《弇州史料》( 2. 2.8)中发表的各种历史论文,就主要根据这些
实录。他的论文《史乘考误》,清楚地显示出他对各种资料的相对价值和需
要选择与批判性评价的理解。例如,他在这篇论文的前言中说:
国史之失职未有甚于我朝者也。故事有不讳,始命内阁翰林臣纂修实录。六科取故奏,部
院咨陈牍而已。其于左右史记言动阙如也。是故无所考而不得书,国忸衮阙则有所避而不敢书。
而其甚者,当笔之士或有私好恶焉,则有所考无所避而不欲书。即书,故无当也。史失求诸野
乎?然而野史之弊三。一曰挟郄而多诬,其著人非能称公平贤者,寄雌黄于睚眦,若《双溪杂
记》、《琐缀录》之类是也。二曰轻听而多舛,其人生长闾阎间,不复知县官事,谬闻而遂述
之,若《枝山野记》、《翦胜野闻》之类是也。三曰好怪而多诞,或创为幽异可愕以媚其人之
好,不覈而遂书之,若《客坐新闻》、《庚巳编》之类是也。无已,求之家乘铭状乎?此谀枯
骨谒金言耳。虽然,国史人恣而善蔽真,其叙章典述文献不可废也。野史人臆而善失真,其征
是非削讳忌不可废也。家史人臾而善溢真,其赞宗阀表官绩不可废也。
在这篇文章里,王世贞把他对历史著作不加选择地引用其他著作的一般
批评具体化了。在 1594 年刊行的《国朝献征录》(3.1.2)中也看到对原始
文献资料的很大重视,此书是焦竑(1541—1620 年,①编的一部由墓志铭、
纪念碑和明代杰出人物的讣告组成的庞大的传记性汇编。
焦竑大为称赞的李贽(1527—1602 年)是明代最独特的非正统历史著作
家。①他的刊行于 1599 年的《藏书》,是一部上起周代下至元代的杰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