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七)-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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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原载《新华日报》1985 年3 月23 日)
曹禺在老舍家谈《四世同堂》
就在中央电视台八月十二日开始播出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的当天上
午,我国著名戏剧家、七十五岁高龄的曹禺先生,拄着手杖,兴致勃勃地来
到了老舍先生的家里。
眼下,老舍夫人胡絜青不在家,正在辽宁省兴城避暑。曹禺先生对迎候
他的老舍长女舒济笑眯眯地说:“老太太让我写的字我写好了,不成样儿呀!”
“您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您字写得好!”舒济说着,同曹禺先生的女儿
万方摊开一幅画儿。画是胡絜青画的,画上面是两棵挺拔苍翠的青松。原来,
胡絮青画完这幅画后,便把它送到老舍的挚友曹禺家里,想请曹禺先生题字
留作纪念。
“宁知霜雪后,独见茂松心,絜青大家写松,曹禺题。”舒济瞟着那清
秀俊逸的字,喜欢得念出了声儿。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四世同堂》。
曹禺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说:“《四世同堂》,真是剧本改得好,导
演导得好,演员们演得也好。我主张,让全世界看看,特别是让日本看看,
看一看老北京人是怎样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生活的,看一看爱国者们是怎
样同侵略者进行顽强斗争的。”
曹禺先生说着,不由得向在场的人回忆起“七七”事变时的情景。曹禺
先生说:“那时,我在天津,住在租界里,租界紧挨着东火车站,从楼上都
能看见日本人和中国军队在打仗,多少中国士兵被日军杀害了。日本人在河
北,还野蛮地用飞机进行狂轰滥炸。就在这样的时刻,租界里的中国人,也
有像《四世同堂》里冠晓荷这类败类人物。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个二十几岁
的青年,姓刘,太可耻了,早不学日文,晚不学日文,偏偏那会儿在楼里抱
本日文书,伊哩哇啦的一天到晚瞎念叨。我恨这种人。他是想投降日本侵略
者,是想为当亡国奴做准备呢,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我想离开天津。
要上船的路上,有一个日本兵的关卡,过去的人必得叫‘太君’。我无论如
何也叫不出‘太君’这两个字眼。所以宁肯绕了很远的路去上船,心里也痛
快。看了《四世同堂》,我非常理解老舍先生作品中关于‘不堪忍受日军占
领的人,必须出城去’的思想。年轻一点的同志,可以想象得到,在那样的
气氛里一个正直的中国人活着,是喘不上气的。”
曹禺先生停歇了一下,继续说:“后来,我和老舍先生一起到了美国,
进行讲学。白天说了通洋文,晚上回到住处,我们就大讲特讲北京土话儿。
有时,还要用北京土话儿骂那些帝国主义侵略者,骂完了才痛快。那时,老
舍先生住两间小屋,我住两间小屋。老舍先生经常晚上关在屋子里,在写。
我知道他在写大作品,但我没有问他写的是什么。”
“实际上,我父亲是在写《四世同堂》最后一部。”舒济插话说。
曹禺先生点点头,“对的,看得出,老舍先生把对敌人的仇恨全倾注在
了写作中。轮到礼拜六晚上,我们才一起到外面吃一顿,散散心。”
“几十年过去了。”曹禺先生最后说:“这回我看了老舍先生当年写的
《四世同堂》,深刻地体会到:不论侵略者多么猖狂,但侵略者必死于侵略!”
(原载《经济日报》1985 年8 月18 日)
曹禺谈《蜕变》
曹禺对他的《雷雨》、《日出》、《北京人》,都发表过谈话,唯独对
《蜕变》很少说。《蜕变》自问世以来,四十年代有人就据此说作者是理想
主义者,提倡好人政府。解放后,现代文学史家认为:“这种贤明的官吏 (按:
指剧中主要人物梁专员)在当时国统区是不可能存在。”六十年代,一个著
名的话剧院计划上此剧,排了两幕竟怕有“歌颂国民党”之嫌而作罢。三十
六年来,这部名著没有一个剧团上演过。党的十一届三中会会以后,情况有
了好转,对《蜕变》的议论多了起来。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作为
“雾季艺术节”的剧目,重庆市话剧团决定把《蜕变》搬上舞台,为此导演
徐九虎专程访问了曹老。曹老很高兴,抱病接待了来访者。
我为何要写《蜕变》
曹禺对徐九虎说,写这个剧本的意念开始于长沙。一九三七年下半年他
从香港经武汉,到达国立戏剧学校所在地长沙。在那里,他听了一位老人的
演讲,题目是“抗战必胜,日本必败”。讲话使人振奋不已。一打听,这位
老人就是当时被称为“异党分子”的徐特立。曹禺说:“第二天一早,我就
去拜访徐老,他已经出去了。徐老的勤务兵告诉我,他和徐老同桌吃饭,同
床睡觉,晚上还给他盖被子,教他读书。这真了不起。国民党大官中,哪里
有这样的人。我十分感动,这样的老人,我非写出来不可。我在《蜕变》中,
把梁专员的勤务兵取名叫朱强林。朱者赤也,林者多也,强者强大,这就是
我的寓意,表达我对党的敬佩和祝愿。”
促成曹禺写《蜕变》还有其他原因,他以前谈过:一是民族义愤,在天
津、在重庆,他亲身感受过日机轰炸给我国人民造成的巨大灾难。二是人民
爱国热情的鼓舞,在天津,他亲眼看见一个普通中国人怒打日本侵略军的英
勇行动;他还看到国立剧校不少教师放弃优裕生活,投入抗日洪流中去。黄
佐临和丹尼,留学国外,放弃家里的花园洋房,到重庆住潮湿的地下室里,
两人还把结婚戒指捐献给抗战。张骏祥专程从美国来参加抗战,住在江安小
县城,拿很少的薪水,毫无怨言。这些知识分子的爱国热忱使他很感动。三
是国民党的腐败。有些伤兵医院竟有官员贪污抗日将士的医药。曹禺参观江
安伤兵医院时得知,有些官员和地方上商人合伙做生意,囤积居奇。曹老对
徐九虎说:“《蜕变》第一幕写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现象,就是剧校在长沙的
情景。地方上的绅商,给秦院长夫人作寿送礼,官商勾结等等。我要在剧本
中揭露出来。”
梁专员是改造得好的知识分子
《蜕变》中梁专员是在我国现代文学中争议了几十年的人物。曹老对徐
九虎着重谈了这个问题。他说:“我写的梁专员是共产党在国民党政府里工
作的干部。抗战前期,国共合作较好,不少共产党干部、进步人士参加了政
府工作,他们给抗战注进了新鲜血液。要了解这个人物,就要了解这段历史。”
徐九虎问道:“梁专员是不是有点泥土气息?”曹禺说:“可以这样理解,
但他不是农民出身的干部,而是一个改造好了的知识分子,经过工农革命队
伍的长期锻炼,革命干部的作风和他结合为一体。他熟悉知识分子,深深懂
得知识分子愿意有所作为,有抱负,有理想,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变化;懂
得哪些事情该放手让他们去做,替他们解决困难创造条件,哪些方面该如何
恰如其分地去诱导他们,给他们适当的满足。不然他就留不住丁大夫。梁专
员到这个医院来,先私访了三天,他知道丁大夫对医院里乌七八糟的东西深
为不满,对梁专员的到来以为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寄予希望,见都不想见。
梁专员上场后,踏踏实实办了几件好事。如为免遭敌机轰炸,抢运了伤兵,
限令职工家眷撤离医院,特别是对医院进行了改组,该留的留,该查办的查
办。这些事的处理,使丁大夫不得不感叹:‘这才是中国的新官吏!’”针
对几十年来文学界、戏剧界对梁专员的议论,曹老说:“封建社会里还出了
个清官包文正嘛。”徐九虎告诉曹老她对戏剧的理解,认为全民抗战初期间
共合作,中华民族生气勃勃,就是在国民党里,也不能说就没有为抗战做好
事、兴利除弊的官员。冯玉祥、范筑先不都是国民党的好官吗?何况梁专员
的生活原型是共产党员徐特立。曹老对此称是。曹老说:“现在有些观点要
纠正。打日本不光是共产党,国民党也打了的,也打过不少胜仗,台儿庄大
捷就是嘛。”
《蜕变》中的丁大夫
《蜕变》中另一个主角丁大夫也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评论者认为她仅
仅是一个茹苦含辛的寡母,一个爱护伤兵、仁慈的孤零零的女性。
曹禺构思丁大夫的现实基础何在呢?他说:“我在长沙时,在一份小报
上见到了白求恩的事迹,它使我大为感动。一个外国人,千里迢迢地来援助
我们抗战,其精神真是太崇高了。”但是更重要、更具感性的原因是,曹禺
教书的国立剧校当时就聚集着许多著名的爱国艺术家和教授,曹老说,写丁
大夫他从当时在该校执教的戏剧家丹尼女士身上就汲取不少东西,在思想、
情感和气质上,她很像丹尼。丁大夫是集中了许多群像典型化而成的。曹禺
同意徐九虎以丁大夫贯彻《蜕变》始终的导演处理。丁大夫自己也处于蜕变
过程。在政治腐败,狼犬当道的旧中国,丁大夫要有所作为,她不仅要战斗,
而且要忍耐。像这座伤兵医院,她要多做一些救护伤兵的工作,不仅要和贪
污腐化、自私自利、不讲究工作效率作斗争,要和马登科、秦院长之流斗,
又要相容忍,不然,一天也呆不下去,只能弃伤兵而不管。丁大夫对这个医
院的腐败现象已经忍无可忍,她本来去意甚坚,箱子都收拾好了,又有伤兵
来了,她又一心扑在抢救上面。丁大夫本来鄙视“伪组织”,可当她落魄后
有求于丁大夫,还是给她想了办法;丁大夫还把自己的热水瓶送给受伤的日
本战俘用。曹老强调指出:“丁大夫在痛苦地忍耐,这个国家正蜕脱旧躯体
的痛苦。”而她“自己也在蜕变之中”。她在年轻的、正直的人,梁专员以
及重返前线的伤兵的支持和鼓舞下,决心在这个医院坚持下去。丁大夫不仅
是个慈善的女性,而且在蜕变中成长,具有人道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
《蜕变》的命运及其他
四十六年来《蜕变》的命运是令人感慨的。曹禺对徐九虎说:“在剧校,
你和你们班上同学是参加《蜕变》到重庆首次演出的。国民党审查剧本机构
先是由顾毓琇先生来和我疏通意见,顾先生是学者,也是写剧本的。后来由
文化特务头子潘公展亲自出马,请我、张骏祥、余上沅吃饭,提出四个问题,
除了余上沉答应把省立医院改为私立医院,其他我应付过去了。一九四二年,
史东山排这个戏,蒋介石看了,他说:“拿了一出共产党的戏给我看。”第
二天就禁演了。还是派潘公展来找我,叫修改剧本,我说:“写剧本还是我
们内行,不改,要我修改的意见中有一条:不要提伪组织。伪组织是指当了
汉好的汪精卫。为什么不准提,至今我没有搞懂。这个戏宣传的当然是爱国
主义,至今也有现实意义。比如剧中说克复了‘大都’,就是北京。那时北
京并未克复,是表示一种愿望,一种抗战必胜的信念。那时候我还希望中国
以后就建都北平。”一九三八年,曹禺在重庆认识了周总理,曹禺说:“那
时候,我对国家,对自己的前途保持信心,我是极为感谢周总理的。”
“《蜕变》也被日本人禁演过。”曹禺对徐九虎讲了一段往事:“一九
四○年,我把这个剧本寄给在孤岛上海的黄佐临夫妇。第二年,他们在上海
公共租界卡尔登剧院演出,黄佐临导演,丁大夫我是照佐临的夫人丹尼写的,
丹尼自然就演了丁大夫。这个戏在上海演了三十几天,演出后上海是人人争
谈《蜕变》,爱国主义情绪高昂。演出当然受到日本侵略军的干涉,最后,
日本对租界当局下了最后通牒,在日军压力下,这个戏被迫禁演了。”
(原载《重庆日报》1985 年10 月18 日)
曹禺谈《日出》
著名剧作家曹禺的名作《日出》,是我国话剧舞台上久演不衰的一部好
戏。五十年后的今天,由曹禺和他的女儿万方编剧,于本正导演,把它搬上
了银幕,上演之后,观众反应强烈。最近,我专程拜访了这位戏剧大师。
我向曹老祝贺,他高兴地笑了笑说:“是吗?五十年过去了,我自己倒
还没注意呢!”
我请曹老谈谈他当年创作《日出》的情况,他欣然应允。他说,那时,
他的内心极为苦闷。一九三六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我东北地区,正策划
吞并我国。而我们的国家从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到北洋军阀和国民党四大家
族的统治,是个“损不足以奉有余” (老子语)的社会。他在《日出》中,
通过众多的人物形象,展示那个可恨的、不公平的社会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