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嚎叫-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家愣了一下,接着哄堂大笑。
时近中午,大家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时尚女孩出来,我有些困了,深厚的睡意蚂蚁般在我身上乱爬。礼花炮烦躁地在众人眼前来回踱步,他大声叫喊:“姐,您赶快出来吧!我一个星期才洗了一次澡,现在身上又热出汗了,这等于白洗了。”另一个陌生的家伙在对照片描述自己对女浴室中的人们的下流幻想,他的话逗得我和why面红耳赤,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水泥拍了他肩膀一下:“你注意一下影响,这里还有未成年人呐!等回去了你跟砖头讲,砖头特热爱这种事情!”
砖头突然睁开双眼,用指证犯人般的腔调大叫了一声“格瓦拉!”
水泥踢了他一脚,说:“有毛病吧?格瓦拉怎么了?格瓦拉让枪毙时也尿裤子了,他也怕死!”
砖头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握着拳头喊:“格瓦拉?打死我也不信!”
他认真的表情让我们又是害怕又是恐惧,水泥则不屑地吐了口痰:“你爱信不信!傻B!”
后来老F在一次劝我放弃无谓追求人类大同信仰时也说了格瓦拉尿裤子这件事,但他说格瓦拉那是尊重生命、热爱生命的表现,并不是怕死。那时我已经放弃了做个真正革命艺术家的梦想,知道美帝国主义太他妈不讲人文主义了,他们应该先用二锅头把格瓦拉灌得大醉,再找个“山青水秀唱起歌剧也不奇怪”的地方听丫唱两个小时“我的心在流血,今晚无人入睡”之类的咏叹调。或许他还要喊几句口号,也许他还要冲上帝的老脸吐口老痰,那也没关系,等格瓦拉瘫成一堆烂泥时再把人家给崩了。
时尚女孩终于像只香喷喷的花瓶一样从女浴室出来了,她比去时更性感。大家两眼发直地跟在她后面走。我开始嫉恨时尚女孩身边的照片,他在我眼中又瘦又矮又老又丑,而且有一口相当骇人的牙齿,我想到时尚女孩和只鲨鱼亲吻惨不忍睹的情景便不由地黯然神伤,似朵海棠般凋零了。
太阳挂在正当空中,已经是中午了。砖头说:“今天俺又搬了新家,请大家去吃牛肉面!”人群一阵欢呼,可我没有,因为我想我们是不会吃上这顿牛肉面了,它不是AA制。事情果然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人们对凑过去的why越来越冷淡,后来干脆没人和why说话了。why只好跑到在他们前面埋头走路的我身边。我们简直比被大太太和恶婆婆赶出家门的小老婆还要可怜,即使我们已知道我们根本无法混进这个圈子,可仍然在期待后面会有个声音说:“why,不倒霉,等等我们啊!”
小时候我曾经画过两个表情相当严肃、刻板、白痴的人脸,事实上我们两个人当时的德性比昔日画中的脸还要严肃、刻板、白痴。事实是人家把我们晾到前面好甩了我们,当我们发现后面没有声音时再回头一看——他们已经排好队谈笑风生地进了路边一家面馆,而我们之间的距离最其码已经有一百米了。why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接着讲他刚才被自己打断的话,我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接着听why讲他刚才被自己打断的话。我们仍然在笑。
爬窗户
在家门口why找不到家门钥匙了,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足有一百万个小时,绝望地长叹一声。我问他究竟把那个该死的小铁片放在什么地方了,他说有可能丢在屋里的床上了。
“你这个傻B!”我狠狠咒骂,“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一脚把门踹烂就行了嘛!”why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怎么可以?踹烂门我们不但要换新锁,房东知道还会骂我们,甚至罚我们钱。我告诉你丫,现在我们的钱可是我借来的,花一分就他妈的少一分了!”
why嘟哝着问我应该怎么办,我他妈哪里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盯上了门上面的那扇窗户,它四周的木框斑痕累累,它以前应该是绿色的,可油漆掉光以后木头裸露在了外面,长期沾染灰尘让它变得像污水一样肮脏,因此也更加美丽了。重要的是它是开着的!这窗户大张着嘴。why看出了我的意思,他说:“不倒霉,我告诉你丫,你打死我我也不钻窗户!”
“那么你总不能让我这个160斤的大胖子爬墙上房吧!”我怒吼,“更何况是你把钥匙给丢了的!”
情急之下我还推了他一把,why看出了我的愤怒,没敢还手。当时他若是还手,我会毫不考虑地给他两个大嘴巴,也许我们会因此分手,各奔东西。可why像个害怕的小鸽子,只会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从小就有恐高症,我爬上去肯定会摔死!”
他的眼睛都闪出泪花来了。这时,布谷从他房中走了出来,他问我们是不是进不去家门了,我满腔感激地认为他要帮助我们,可当why说明情况之后这个混蛋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噢!那可就麻烦了!”接着他又拿着水盆去浇那几盆烂花了。我感觉他的微笑里有很大的成份是在幸灾乐祸,我正处在为一件小事就能改变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的青春期里,我在心里恨恨地咒骂他和他的摇滚乐。
我苦苦哀求了why足有一万年,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去钻窗户。一只黑色的鸽子飞过了我们的头顶,它滑翔时翅膀与风摩擦的声音尖锐而且迅速涌进了我的嘴里,我对why嚎叫:“你这个狗杂种,你去死吧!”
我跑到院子里找到一把椅子,踩在它身上后双手触到了木框边沿,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神仙皇帝英雄偶像楷模榜样之类的东西,没有人能带我回家,我自己回家。
后来我又上了高中,语文老师出了个叫《窗口》的作文题目,有人写眼睛,有人写服务行业的态度,还有人写言情小说和鬼故事。我则叙述了一个小胖子在屋外从窗户翻到了屋里的过程,我把他当时的动作、表情、感觉、心理活动等都做了逼真的描写,在我的笔下它并不比攀上世界最高峰容易多少,因为我平常总是神神叨叨。我的老师误以为我热爱后现代,他把我的作文仔细看了一两遍,也没有发现字里行间隐藏着什么深奥的意义,他给了这篇作文十五分,评语是:无聊!跑题了。我写那个胖子因为体积太大,骑在窗框上折腾了很长时间,下来时被木头里的钉子划破了T恤,钉子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道长而浅的伤痕。
这道伤痕现在还躺在我的皮肤上,有人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就骄傲地说是被人用刀砍的,他会发出惊叹声。
我终于进了家,可我受伤了。why在外面急促地敲门,我没有理他,那个该死的杂种一直在下面嘲笑我的狼狈,我的愚笨。我脱下了T恤,擦拭干净仍在流血的伤口,这才为why打开了门。他还在指着我竭尽全力地大笑;我俩像讲道理一样吵了起来。布谷偷偷的向我们家报以讥讽般的扫视,我没好气地用力把门给丫踹上了。
why说:“哥们,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弄丢钥匙的,下次我注意,现在我要出去玩了,一会儿我找你去吃饭!”说完话他就像只正在发情的兔子一样滚蛋了。
我坐在床上抽烟。没有音乐,任何声音都没有。天突然黑了,我像是回到了黑夜,烟雾飘到我心里吟唱不知名的诗句,院子里的狂风把烟头上的火星弹在了我赤裸的肚皮上,一股焦臭的青黑色烟雾升腾而起,我大叫一声,从床上摔落下来。
离别
我走出家门。燕庄的路口停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后我就看见了老F、why他爸和几个陌生男女。他们也看见了我,老F手臂的挥动幅度让我相当感动,我没有逃走,我知道一切该结束了,这就是宿命。我们向对方走去,老F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里。
可我毫无感觉,我身体处在莫名奇妙的麻木之中,心中暗自惊叹这个世界可真是他妈的奇妙!老F说老M在家里的电话机旁守好些天了,我相信老M她会的,我们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可老M在电话对面泣不成声时我竟然还是毫无感觉。我只是在想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当时我只发了一次脾气,他们提出要和我一起回家去找why,我瞪了这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眼,死活不同意。
“你们要去的话我就不去了!”我甩开老F的手。老F的手有些颤抖,我知道他怕我一去不回头。一个老女人走过来劝我也要考虑父母的立场,老F介绍她是学校专门处理这种事的工作人员,她已经跟我们颠簸好长时间了。于是,我只能争取做个听老师话的好孩子了,我怕老师,我别无选择。这一切都让我不高兴,惟一庆幸的是老F没让我气得瘫在床上。他有高血压,这我知道。
当我回去时why刚要出门,我对他报以苦笑。我们正发愣时,水泥的家里突然爆发了骇人的巨大哭泣声。所有人都拧紧眉头,只听水泥在大喊:“二虎,你怎么就这样突然死了!”
我对老F解释:“没事,昨晚一个与我一块睡觉的家伙,老死了。”
老F脸色煞白。这时水泥抱着那只紫毛狗的尸体冲出了我们组成的人群,哭泣着消失在了远方。why盯了他爸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不是在演电影,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爸,你怎么来了?”
why带着大家参观这个我们生活、学习与战斗的地方。我想我们一定要回来,我们一定会回来。我趁他们为我们生活的简陋而唏嘘时,急忙拿出四百块钱塞进被子下。那时,我仍然不愿承认这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他们都很兴奋,我们嚷嚷着自己很饿,他们笑了,那笑意我明白,知道钢是铁打的了吧?你们离开父母行吗?于是我们乘车去了饭店,谁也没有提收拾东西回家的事。我们在酒席上讲摇滚的革命精神,讲我们愿意为青年的觉醒当人梯,讲马克思主义,讲格瓦拉主义,讲到最后还是揣着一肚子肉菜各自回家了。分别时我悄悄对why说:“如果你不打算再回燕庄的话我们应该找个时间把钱算清楚。”他冲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接着说:“如果你要回去的话你会看见我,我们的床下面还有四百块钱!”他冲我笑了笑,仍然没有说话。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why。
第二天我在老F老M的哀求下回到燕庄拿东西。我想和拳头他们告别,可他们在排练,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估计他们都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他们用冷淡的眼神看我。砖头曾经说过他最恨半途而废的人,我很难堪,只好又默默地退了出来。
那个曾经是家的小屋一夜之间就变得陌生了。why在这之前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如果不是老F在我身边,我真想失声痛哭,我把手伸进床下四处乱摸,可什么也没有摸到,那四百块钱已经不见了。天塌地陷,我知道这一切真的结束了。
我在家蒙头睡了一个星期,然后又去上学了。你可以爱你的父母,信任你的父母但永远也不要渴求他们会理解你,如果他们说理解你那是在骗你。比如我,在痛苦流涕地感到还是亲情最伟大时我又被他们劝到了这个还没有被学生炸掉的学校。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香抱住了我,他说怕why把我骗得太惨,他特意为我们的行动赞助了四百元钱。我一愣,谢谢哥们。琴圣后来去燕庄找why要钱,钱没有要到,还稀里糊涂地请why吃了一顿饭,还把口袋里的零花钱又全部贡献了出来。
why不但让我破了产,更将我的全部精神信仰毁灭了。如果你是自己人就应该知道失去了信仰有多么可怕。我为此痛苦不堪,几次想要自杀时可又被各种莫名奇妙的力量阻拦回来。我仍然是个懦夫,我不敢去找why把钱要回来,我不敢面对他。我想,我的自卑与懦弱和我们曾经的友情只会让我再一次品尝当个傻瓜的耻辱。我恨他而又怕他,当我一想到他时我仍然想去自杀。
那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恋!我甚至再没有去过燕庄。后来我决定靠写作疗伤自救,为我自己与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们讲一个关于爱、信仰、欲望与梦想的故事。可我发现它们其实离我很遥远,甚至背道而驰,我所做的只能寻找这些红发黑裙的精灵。
我必须寻找,因为我深信不疑肯定有火焰般的宝贝在看不见的前方。它像避风的港湾,像河流在干旱之地,像大磐石的影子在疲乏之处,它会将我也变成火焰般的宝贝!
因为青春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