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嚎叫-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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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昨天的那个杂货铺,又碰见了那个肥胖狰狞的老板娘浑圆而又多毛的胳膊以及白色背心里令人恶心的黑布乳罩。我买了两个脸盆和两个塑料杯子,给她钱的时候她面无表情,手指像小鸟啄虫子一样在同样面无表情的伟人头像上敲击。我面无表情,看着她把它揉成一团扔进沾满油迹的抽屉里。我在昨夜之后奇妙地对钱失去了所有感情,爱与恨都没有了。
在铁皮打造出的小卖部里买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洗发水、毛巾、牙刷——当然都是两套。why洗头时像条狗一样呜咽着,他说:“不倒霉,洗完头跟我再理发吧!我要理个光头。”我不明白他二十分钟后就要去理光头而现在为什么还要对着镜子仔细的梳洗摆弄那些和我的头发一样卷曲的头发。可他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不是你爱干不爱干——而是你必须去干的。老F在我对着电视里那些衣冠楚楚的教育专家痛斥扯淡时常说这句话,可why比他年青,而且毛发油亮。
我们出家门时都已焕然一新,我们的身体是一大块硬如钢铁的肌肉,并且像这个世界传达着每个少年所特有的张狂与野性。“我们都是失落的灵魂/如同受困池中的鱼儿,没有方向”,这种状态根据教科书的解释是青春特有的,可我希望我能这样死去。走到庄口我们又看见了砖头,这个可爱的小伙一身短打扮,手里抱着颗足球,隔着条街他朝我们大喊:“你们踢足球吗?”why以同样的音量答应了他,问砖头去什么地方踢?砖头说等水泥醒了跟他走就行了。可我知道我的朋友why除了自慰他什么球也不会玩,我一直冷笑,这种冷笑可能让why很不舒服,以至于我们吃早点时他皱着眉头吃着被豆浆泡软的油条,从餐馆出来他问我:“你丫老呵呵傻笑什么呀?”我贴着门口轰隆做响的音箱,指着自己的耳朵摇头。why气哼哼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径直往前去了。音箱里面那个三十多岁还热爱浓妆的女人随着美妙的钢琴声展示着自己的嗓音是他妈的多么媚俗,它使我头痛欲裂,它使我肝肠寸断。这说出来很可笑,它只不过是堆狗屎一样的垃圾,可竟然成了我远离现实做这一切的原因与依据。
理发店
这条公路的两边像所有的城乡结合处一样到处都是理发店,并且都有一个个特美丽的名字,譬如“小妹洗头大世界“或者”夜来香美容总汇“之类的。why不但自己要理光头,也非逼着我当秃子,“否则我心里不平衡,”他冲我尖叫。我抬头看着那些门面装璜如村姑而名字特港的理发店笑了。我想起在很长时间之前,我和还没有死的英雄去剑子家玩时我在桌子上发现的一张粉红色还散发着桃花香味的名片,上面写着:特级服装设计大师、高级服装裁剪大师、一级服装缝纫大师×××小姐。我满心敬佩地问剑子:“剑子,你们家认识这么牛气的大师啊?”剑子夺过名片表情忿然地撕碎了之后扔进了垃圾桶:”她是个屁,丫就是一不到二十岁的南方小裁缝!”“哈哈哈”,我站在路边疯狂大笑,去早市卖菜的农妇都惊讶地看着我。why握着我的手,什么都没说。我笑够了,眼泪都笑出来了,泪水在眼眶里越涌越多,我开始抹着眼泪抽泣。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又笑的,就像个傻娘们一样。why拍拍我的肩膀,说:“行了,行了,和我一同去毁掉这些烦恼丝吧!与傻B过去一刀两断吧!”我们选择了一个理发的店,却发现这些理发店个个都是紧锁门窗,窗帘挂得密不透风,根本看不见里面。我们对这些紧闭嘴巴与眼睛的房子用尽了所有手段,可一切照旧,最后我们绝望了,对着一家头脸比较干净的店面发开了疯,一阵连砸带踹之后里面的人终于开了门。
我看着门口站着的人愣住了,她是一个长得很漂亮可就是眼圈像燕庄的艺术家们一样青黑的女人。估计有二十三、四岁,除了一件像纱一样薄的袍子和里面鲜红刺眼的乳罩内裤之外身上再也没有任何遮掩了。要是这个女孩子在电视里我一定瞪大眼睛贴在荧光屏上面仔细看个通透,可现在我却和why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把我们迎进门时,why拉拉我说:“要不咱们换一家吧!我怎么看丫也是鸡。”我咽了口口水:“别装清纯,现在走咱们就太丢人了。”why坐在理发店特有的、犹如刑具一样的椅子上红着脸说他要剃光头,我和那个女人都笑了。那女人说:“我叫我徒弟给你理吧!”说完她就像所有电视里风尘女子一样扭动着杨柳般充满活力的腰肢飞进了黑得发光的里屋。
我俩在屋里做着肮脏的鬼脸,里屋爆发了一阵笑声,我想里面最起码还有三个女人。一个抿着嘴笑的女孩从里屋走了出来,她长得和她的师傅一样漂亮,可那张娃娃一样的脸熄灭了我的幻想。我看着她不熟练地用电推子把why的头发络络的剃掉露出青紫的头皮,心里感到很快乐。我哼唱起了小学时学的儿歌《剪羊毛》,大家都笑了,笑声压过了里面像群母鸡在争食一样的声音。我感到激动,她脸上的红晕与纯洁的汗水让我着迷,我和她聊起了天。
她并不像学校里有些女生一样心中满是污秽可脸上的表情让人以为丫是神甫的女儿。她除了总抿嘴笑还很健谈,她告诉我今年十八岁,十六岁就不上学了,在家里呆了一年就来心脏了。经人介绍来这儿跟着老板(就是刚才那个漂亮女人)学理发。我问她为什么不上学了,是不是家里太穷辍学的。她说不是,她在学校呆着特烦,什么也学不进去,最后心一横,干脆出来学手艺。“学校里太闷了”她哀叹,我和why连声附和,可我还是希望她是因为贫穷而失学的,这符合常理,而且我也不愿意一个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像我一样是一个在学校里专和白痴做对的坏蛋。
“其实现在一想,还是上学好啊!”她闭着眼睛说。女孩又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自豪地说我也不上学了,是个音乐人。她笑了:“这个村里住着的都是精神病,唱歌跟杀猪似的,还是××,×××的歌好听!”她说了几个流行歌星的名字。我很失望。why阴阳怪气地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兄弟啊?话这么多?”还没等我来得及脸红她的老板突然出现了,她一把抢过女孩手中的剃刀,铁青着脸像个巫婆一样命令我刚爱上的姑娘:“你进屋里做早点去,我给他理吧!”姑娘冲我笑了笑,飞走了。
老板的剃刀在why头上刚划拉了一下,why就大叫道:“大姐您悠着点,我是来理发不是来拔头发的。”女人冷笑着开始给why的头上抹泡沫、刮头皮,刺耳的声音像寒冬一样。两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美艳性感的女郎出来了,其中一个对老板说:“大姐,你先忙吧,我们晚上在××(这是一家很著名的酒店,五颗星)等你。”这句话证实了我们一开始的猜测,两个女人都看了我一眼,我尽量保持一副不卑不亢,似笑非笑的面容。
几分钟之后,why的脑袋终于成了一个在阳光的映衬下喷射洁白而又刺眼光芒的怪物。他对着镜子傻笑,我夸奖他:“行!五官眉毛胡子要是都没了就更像鸡蛋了!”我付钱的时候why大声嚷嚷我骗了他,明明说好了都秃子,可他理了我没理。我对着漂亮女人那张坚硬如钢崩儿的脸直笑,心里窝火到了极点——一句话都他妈不想说!
出来之后走了很远,我回头看见那个女人还站在门口盯着我们这边。一想到刚才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我就难受,我仇恨地用力往地上唾了一口。why还在念叨我是个小人,我踢了他屁股一脚:“你丫闭嘴吧!没看见老板为咱们和那女孩套词在生气呐!你不怕她把我脑袋割下来啊!”他冷笑,瞅着我说你不会真爱上那个剃头的女孩吧!我陷入了白云像天鹅绒和棉花的那种单调、华丽、苍白的幻想之中:历经重重磨难之后我和她终于结了婚,她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理发师,我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鼓手;才子佳人相互拥抱一直到我们的儿女实在忍受不了要砸扁两个老家伙或者也要离家出走的那一天。我把这个像桃子一样拥有红色芬芳的设想告诉了why,他也为我高兴,我们甚至开始设计结婚时的宾客名单,可后来他不流口水了,阴沉着脸对我说:“那女孩和群鸡住一块,别说是处女了,丫是不是个好东西都难说!”我的心一下子就被砸碎了,青春中好不容易出现的彩虹又被乌云所遮掩,为这句话我郁闷了足有半个小时。
回到庄里
在路上我还买了一个封面是个小丑头像的日记本,我对why说从今天起我也要记日记了。那个小丑的笑让我心中感到很不踏实,犹如在天空的某一个角落正有一副危险的嘴脸在冲我冷笑。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没告诉why,如果我成不了天皇巨星,我就要把这个美妙天堂所感受与经历的东西写成小说,也算是悼念自己的青春——本该白衣白袜可眨眼间便污浊燃烧的青春岁月。
回到庄里,街道上已经比两个小时前热闹多了。在why的提醒下,我在小卖铺又买了一大瓶可乐和两包香烟。他喝可乐我抽烟。我喜欢波浪推动云彩的感觉,蹲在门口鼻腔里犹如填满了可以触摸到的物质,它轻飘飘的,可又像一根黄色的皮筋般振奋人心。蓝色的烟雾从我身体里射出来时犹如无数激进的政治色情小笑话般让我别扭,心脏善于出产这个。why像是被可乐激活了,在院子里做开了俯卧撑。他的叫声隔着铁门砖墙与空气仍然张狂地消灭了我世界里其它的声音:“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姿式,再来一次!”我眼前的空间犹如一部后现代主义的教科书,让我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冲厕所里唱歌还是应该躲在电线杆子后面呕吐。在燕庄,随处可见在城市里很难看见的农民,他们身穿沾满污渍的衬衣和色彩昏暗的裤子,皮鞋和印着“888”的腰带一样的庸俗,腰间永远要露出一圈蓝色或者红色,好让全世界知道他今天穿着什么样的内裤。他们在和与他们一样面黄肌瘦面目诡异的乐手们打招呼握手微笑,其亲密让我想到了战士、人民艺术家之类让我感动的名称。那些花花绿绿的头发和深埋在头发底下的皮肤里的皱纹,那些奇形怪状或者破烂不堪或者新奇靓丽的衣服以及包裹在里面的精瘦身子,那些不屑悲伤兴奋好奇忧伤愤怒绝望狂热喜悦可就是没有友善的眼神,我已经在我生活过的所有地方见过无数遍了。这两个人群一部分已经做了这个国家五千年的骨头,看样子估计还要继续做下去的。而另一部分像一张木乃伊脸上刚刚起了几十年的青春痘,是个能够让人疼痛的肿瘤,可又毫无危害。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像所有的陌生人一样相互排斥相互咒骂相互猜忌甚至相互仇恨。可在这里,在燕庄,他们相互平衡,交换着金钱与便利,构成了彼此生活的一部分。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可我知道如果我想背弃一些东西的同时去争取一些东西的话那我只能来这里。
why在屋里叫我,说不倒霉快来,水泥醒过来了。路人纷纷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犹如我身后有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躺在床上。我俩守在水泥的床边冲着他乐。来到燕庄以后我总是逢人就露出天真的笑容,这是跟why学的。他说杂志上介绍时常微笑能让你的人际关系良好。很长时间过去之后我在家对着镜子才发现那时的笑容谄媚得让人恶心。水泥被我们笑得很别扭,他转过身子换内裤。我说:“您才起来啊?”他扭过头表情很认真地告诉我:”你不要总‘您您’的叫我,咱们从今以后都是兄弟,你叫我水泥就行了!“我碰了一鼻子灰,心就像波德菜尔的诗形容的那样成了流血的坟墓。why却幸灾乐祸地冲我做鬼脸,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我知道他说的那句话是:“好,活该!”
水泥的家只有大半张双人床那么大,可墙上贴满照片,每一张里都囚禁着一双女人美丽的纤手,她们的指甲和每寸皮肤上都涂画着紫色的图案,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那么多蝴蝶、天使、魔鬼与叶子,这一切都随着无数双手的抚摸渗进了我的皮肤我的牙齿我的肌肉里。本人突然血液贲张,打了个喷嚏,一只苍蝇应声栽在了地上。
水泥顶着一头金发把我们领进了一条七拐八拐的小巷里。我们总是被夹在两所房子的中间,走动时我的脸就会和墙壁摩擦,墙壁的冰冷与粗糙让我的双脚烦躁沉重。有支乐队在离我只有一块砖那么远的地方排练,一时,任何声音都变成了多余的嘈杂。
绝望让我受污辱的样子在深夜的基台上英雄般灿烂夺目/仇恨让我被枪击的样子在泥泞的公路上像个劳模般声势浩大/欲望让我在爆炸的时候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