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多性伙伴个案考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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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特别感谢多年当记者和作家的经历,我曾对诸如同性恋者、易性恋者、艾滋病病人、美术学院人体模特儿等许多敏感人群进行过深入访谈,出版过多部专门的著述。怎样和受访者建立良好的关系,让受访者客观并尽可能详尽地表述自己的经历,在某种意义上已转化为我在与受访者接触时的一种本能行为。虽然我本质上是一个内向的、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但是,当我面对自己的受访对象的时候,我总是仿佛换了一个人,能够本能地调动起自己全部的社交储备,瞬间拉近与受访者的距离。
第2节 网上找来的志愿者,可信吗?(2)
我从F03见我后说的第一句话中,听出她是东北人。我立即告诉她,我幼时也在东北生活了七年。我们进而发现原来两人生活的竟是同一座城市,我们最初二十分钟的谈话便几乎都是围绕“家乡”进行的,我向她询问那里的变化,给她讲我小时的经历。那天F03有些感冒,当我不失时机地拿出自己带的面巾纸递过去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当F03主动而且自然地将话题过渡到她的性经历的时候,我们已经如亲近的“发小”了。
还需要特别说明的一点是,在访谈我中从来不忌晦开诚布公地回答受访者关于我个人的任何问题,包括性经历。我有问必答,而且很随意和爽快,这同样会帮助对方也放松下来,制造一种“谈性经历本来就是一件很平常事”的气氛。这种“交换关系”不仅仅可以帮助建立受访者对访问者的友好感,更主要的是,受访者会确信你能够充分地理解和尊重他的经历和感受。
会面之始,我还会送给受访者一两本研究者出版的著述,以加强受访者对研究者学术资格的信赖。事实上这项研究结束之后;我的所有存书几乎都送光了。还曾有一位男性志愿者在见面之前便要求我多寄一些书给他,以便了解我。我寄了五本书去。
需要说明的是,通过网络结识研究对象,然后对其进行深入访谈的研究方法,并非笔者首次使用。在我检索到的文献中,便已有Robin和Turkl各自进行的相关研究,二者的不同在于,前者主张不一定要与研究对象面谈,单纯网上访谈结果(电子信件、聊天室或通过QQ、MSN等软件的聊天)便可以作为研究资料,而后者则一再强调,自己坚持要在网上访谈的同时也会见研究对象,以面谈作为重要手段,并验证网上访谈到的材料。(Robin,1999;Turkl,1995)
我更认同于Turkl的观点,相信不经过面谈便不足以对收集到的材料进行辨伪,也不足以获得更深入、丰富的访谈材料。所以,几个被我列入访谈对象并开始信访的受访者,在信访之前也都是确信他们不久将来北京,我有机会进一步面访,在此背景下才开始以信访作为预备的。可惜,其中绝大多数后来并没有接受我的面访,对于这些人的已有材料,我便按“不引用”或“个别引用”来处理。
我对访谈结果采取“全面引用”、“个别引用”、“不引用”三种不同的处理方法,是对研究采用的个案真实性的再一次保证。“不引用”是一个字也不用,“个别引用”是只引用极少二三处确实可信的。而对于“全面引用”的个案,即经过反复检证值得给予充分信任的,几乎其中所有陈述均可以被引用,虽然事实上大多数陈述并没有被用到。即使有两位交往多年的友人,因为种种迹象显示了其提供材料中有很多自相矛盾,在写作论文时,我也分别采取了“不采用”和“个别采用”的对策。
第3节 男人访谈女人的性经历,能行吗?(1)
有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如果性行为访谈是在异性间进行的,则受访者面对异性访问者进行陈述时,必然与真实内容有很大的出入,或是夸大,或是缩小。换言之,异性间不可能客观地谈论性隐私。但是,仔细考察便不难发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判定完全是基于这样一个假设:受访者对面前的这个异性访问者具有除了接受访问之外的其它兴趣,特别是只有异性间才有的某种兴趣。
而这一假设,是靠不住的,因为,并非所有的人都对所有的异性感兴趣。
当受访者确信自己无论怎样的陈述,都不可能影响自己与访问者的关系时,甚至,当受访者对自己与访问者的关系毫不关心时,更甚之,当受访者完全没有把访问者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作为一个可以面对其进行倾述的,与自己生活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有任何关系的“访问机器”时,她没有理由对事实加以改造。
但是,这只是一个初级的要求。更高一级的访问者应该给受访者这样的感觉:他只有说实话,说全部,才是对他们的关系有助益的,才是对得起访问者的。
事实上,此类敏感话题的访谈,在要求访谈者具有和受访者建立良好的亲切与信任关系的同时,还应该要求访谈者将这种关系控制在“哥们儿”的范畴内的能力。很少有人会忍心欺骗一个无条件信任你的、十分单纯的好朋友,而访问者,就应该成为受访者心目中这样的人。
在我进行访问之前,便有许多学者向我发出同样的警告,其中一位女性说:“你必须证明受访的女性面对魅力尚存的你时,不会在陈述中本能地有所文饰。”感谢她认为我“魅力尚存”,然而我在访谈中的发现是,持有同样观点的受访女性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几乎没有人对作为一个男人的我感兴趣。这是一个通过言语和目光交流便很容易确定的问题。正如你和受访者建立怎样的关系,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们的目光交流一样。这便完全是学术之外的人际交往技巧了。
我访问的女性有两类,一类是完全陌生的,另一类是非常熟悉的,原本就对她们的私人经历有很多了解。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第一类是主动要求受访的女性,一个共同特点是,她们几乎都对我说,之所以接受访问主要的目的是渴望倾述,特别是向一个陌生的人倾述,而这个人又是研究两性问题的。F03便说,在倾述过程中,她也疏理自己的思想,同时渴望就一些困惑的问题听到我的建议。一个以寻求困惑的解决为目的的倾述者,她改造自己经历的可能性便很低了。
原本熟识的受访者又分作私交颇深的朋友,“异性哥们儿”,熟识的程度使得她们对我的隐瞒不仅没有必要,而且也不可能。另一类,则是那些我的读者和咨询者,后者往往很乐于和我见面交流,有这样一个机会难得的和我面对面长谈,就更多问题听取我的意见,另一方面她们多对我抱有一份尊重与感恩的心情,正如F02所说:“你曾经帮助过我,尽我的力量回馈于你也是我内心所希望的。”这样的受访者,尽可能地说真话,尽可能地抗拒可能偶然闪现的文饰意图,也是她们内心对自己的要求。
我必须承认的是,尽管如此,也仍然不能够保证完全不出现人们所担心的那种“对研究者个人发生兴趣”的情况,在我访谈的17位女性中,这样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但我很快便将其化解了,访谈整体效果相当成功。所以,重要的是什么人在进行访谈,而不是什么方式的访谈。访谈者个人的判断能力、处理能力是相当重要的。
F07是我访谈时间最长的人,从第一次通信了解她的性经历,到本研究中的带着主题调查,已有三年多了,我们之间的电子通信,以及我的访谈笔记,已达到八万多字。我一直视F07为大姐,她也一直视我为小弟。她的社会关系很广,所以相识三年前我曾多次就各种私人问题向她求助,她总是极为热心地帮助我。甚至当我的母亲想出境旅游没有游伴的时候,我想到的也是F07。这次调查中,她除了自己极为认真地接受访谈,更是将她的多位男性朋友介绍给我,F07便多次提到什么乐于主动接受我的访谈:
我看过很多你写的社会调查,非常喜欢,我喜欢真实,喜欢简单,喜欢不修饰的人生,更喜欢那种不加任何评论的报道,只报道事实。
我一再说,我之所以说给你听,只是一种发泄,因为很多事情说出来,你能理解我(从书面上看)。
我对性的观念你应该很清楚,让我违着心说什么,是我万万不愿意的,但如果全都说实话,一般人根本接受不了,为什么有很多话我只在信里和你一个人说呢,就是因为我实在没说的地方了。
我可不是光想讲给你听,我还想听你的故事,我需要的是交流,是互相的。有空多讲讲你,我想更深的了解你,我不想和一个我一点都理解不了人交流。我也不喜欢无味的男人,如果只是和一个学者交流学术问题的话,我不会有兴趣的。明白我的意思吗?我需要的是心与心的沟通,需要的是朋友间的交流。
我不管你在做什么工作,做什么调查,我只想要让我能和你继续交流下去的动力。你也清楚我们俩的目的不同,我不敢设想、也没有精力设想今后合作的结果是什么,只知道你赶的机会很好,正好在我不管不顾的非常想说的时候,正好在我不管不顾的非常想写的时候,正好在我非常需要找一个能理解我的人和他交流的时候,你是撞在这个枪口上那么合适的靶子。
第3节 男人访谈女人的性经历,能行吗?(2)
我是个很情绪化的人,那一段是我最想写,最想找人倾诉的时间,就那么合适的找到了你,可惜,运气不好,是你最忙的时候。现在再让我写,我真的不知道写什么了,突然觉得面对屏幕,脑中一片空白。
与人们一般的想法完全相反,同异性受访者相比,我在同性受访者那里受到的挑战却更大一些。我发现,当我访问男性的时候,我更多地面对夸大或缩小的陈述,不得不进行更多的辩伪,甚至不得不放弃整个访问。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讲述自己的性经历时;更容易“吹牛”;而女人则相对不爱吹牛。一名双性恋男子,当我意识到他之所以接受我的访问是因为对我本人有兴趣后,我努力试图消除他的这种兴趣。但我发现,当我成功地消除了他对我的兴趣之后,他认真对待我的访问的兴趣也没有了。我意识到回复的过于肤浅且多处无法证实时,决定放弃大部分访问内容,而只引用极少数确信是事实的部分。
实际上,在本论文中引用的,都只是受访人陈述的极少部分,除了与论证假设无关外,那些真实性引起我怀疑的内容,也都没有引用。
M10是所有受访者中与我相识时间最久的,那时十六年前,他当时只有十七岁。但即使如此,在我们的谈话中我仍然时常可以发现他有意夸大和炫耀的地方。靠着多年的交情,每逢这时我总是委婉却明确地要求他加以澄清,并且直到我确认信息准确为止。
M02也是与我有数年之交的朋友,一直尊称我为“老师”和“大哥”,但他的陈述中也有太多不经意的浮夸,而又不愿意静下来听由我一点点去粗取精,所以最后的论文中,我便几乎没有引用他的陈述。
M06也是我多年的友人,但因为交情很深,所以访谈便进行得相当深入。虽然我此前便知道他几乎全部的经历,但正式的访谈还是都进行了四个多小时,我们得以一起追究事件背后的原因,探讨私人性行为与整个社会的博弈机制。
事实上,所有有经验的访问者都清楚:当一个人的陈述与事实有出入时,我们很容易通过他的面部表情、体态语言,甚至语调的变化感觉到。这时,便可以采取相应的对应措施了。
第4节 为什么不能请助手协助访谈
在我最初设计的研究方案中,包括请助手帮助我进行访谈,以便扩大受访对象。但在第一次访谈中,我便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需要的不仅仅是情节,而是与当事人一起穷追事件背后隐秘的种种关系。在这一过程中,我原有的假设可能会更改,伴随新的假设产生的是新的问题。访谈是一个互动的“活”的过程,充满着个人的思索,因此,即使是我的同行也难以代替我,因为这需要对整项研究的全面把握。
每次访谈,至少要进行两个多小时,最长的一次则四个小时,还不算两个多小时的回访。因为需要精力高度集中,迅速对可能出现的线索做出反应,并且对重要的信息不断深入,穷追到底,所以这样的访谈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作业,一次深入的访谈下来,我这个提问者甚至比受访者还要累,像做了一次重体力劳动一样。
即使是对我的研究目的和研究假设非常了解,即使不仅仅是照着访谈题纲机械地提问,即使高度地敬业,仍然无法代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