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索隐 作者:蔡元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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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急忙进城,招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属,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之遥,两日工夫,俱已妥协。那节度使名唤云光,久欠贾府之情,这些小事岂有不允之理?给厂回书,”皆与郭(王秀)所劾相应也。
国柱在江宁巡抚任,曾疏请增设机房四十二间,制造宽大缎匹。得旨:“宽大缎匹非常用之物,何为劳民糜费。”斥所奏不行。案《石头记》第三回:黛玉初到时,“熙凤道:‘刚才带了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半日也没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妹妹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罢。’熙凤道:‘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七十二回:“凤姐道:‘昨儿晚上梦见一个人找我,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均影此。
国柱于康熙十八年礼科掌印给半中任内,劾浙江水师提督常进功年老耳聋,非大声高呼不闻一语,恐秘密军机因之泄露,所关匪细。疏下部察议,罢进功任。案《石头记》第五十四回:“凤姐儿笑道:‘再说一个过正月节的。几个人拿着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去放,引了上万的人跟着瞧去。有一个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着拿香点着。只听见扑嗤的一声,众人哄然一笑,都散了。这抬炮仗的人抱怨卖炮仗的干的不结实,没等放就散了。’湘云道:‘难道本人没听见?’凤姐儿道:‘本人原是个聋子。’……凤姐儿笑道:‘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罢。’”又第二十七回:“凤姐又笑道:‘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成日家说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夫妻:一个天聋,一个地哑。’”皆影此。
国柱于顺治九年成进士,然其文辞下多见。其同时诸人著作中,惟陈其年骈文有大冶余国柱一序,案《石头记》中,王熙凤不甚识字。如四十五回:“探春等要请凤姐做监社御史,凤姐笑道:‘我又不会做什么湿的干的。’……探春道:‘虽不会做,也不要你做。’”五十回:“凤姐儿道:‘既这样说,我也说一句在上头。’……李纨将题目讲与他听,风姐儿想了半日,笑道:‘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活。’”七十回:“凤姐因理家常久,每每看帖看账,也颇识得几个字了。”四十二回:“宝钗笑道:‘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一概是市俗取笑。’”大约因国柱非文学家,故以不识字形容之。
史湘云,陈其年也。其年又号迦陵,史湘云佩金麒麟,当是其字陵字之借音。氏以史者,其年尝以翰林院检讨纂修《明史》也。名以湘云,又号枕霞旧友,当皆以其狎紫云故。蒋永修所作《陈检讨迦陵先生传》曰:“尝娶歌童云郎。云亡,睹物辄悲。若不自胜者。”又蒋景祁所作《迦陵先生外传》曰:“先生寓水绘园,欲得紫云侍砚,冒母马大夫人靳之,必得梅花百咏乃可 雪窗一夕走笔遂成之。”可以见其年与紫云之关系矣。
徐健庵所作《陈检讨维崧墓志铭》:“京师自公卿下,无不籍藉其年名倾慕愿交者。然其年所居在城北市廛,庳陋才容膝。蒲帘土锉,摊书其中而观之。歠菽啖饭,沉思经籍。有余,无问所从来,时时匮乏,困卧而已。……君修髯,美丰仪,风流倜傥。……君门阀清素,为人恂恂谦抑,襟怀坦率,不知人世有险巇事。”又徐健庵作《湖海楼集序》曰:“其年检讨,阳羡贵公子,与余相识在戌亥之间,尝下榻(左竖心右詹)园,流连欢剧。每际稠人广坐,伸纸援笔,意气扬扬,旁若无人。”案《石义记》常写史湘云之爽直。如第五回《红楼梦曲》(《乐中悲》)云:“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二十回:“只见史湘云大说大笑。”三十一回:“迎春笑道:‘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的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那里来的那些诓话。’”三十二回:“袭人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口快了。’”四十九回:“史湘云极爱说话的,那里禁得香菱又请教他谈诗,越发高兴了,没昼没夜的高谈阔沦起来。”六十二回:“史湘云笑着道:“这个(拇战)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得垂头丧气闷人,我只猜拳去了。’”百八回:“宝玉心里想道:‘我只说史妹妹出了阁,是换了一个人了。……如今听他的话,原是和先一样的。’”皆与其年相应。
《墓志铭》曰:“京师自公卿下,凡人事往来,贺赐宴饯颂述之作,必得其文以为荣。其年辄提笔缀辞,益与酬酢不休。”又曰:“君所作歌,随处散落人间。”《传》曰:”辛卯壬辰间,吴门云间常润大兴文会,四郡名士毕集,觞酌未引,髯索笔赋诗,数十韵立就。或时作记序,用六朝俳体,顷刻千言,巨丽无比。诸名士惊叹以为神。”案《石头记》极写湘云诗恩之敏捷。如第三十六回:“湘云初到,李纨罚他和诗,湘云一心兴头,不待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他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五十回:“芦雪亭联句,湘云那里肯让人,且别人也不如他敏捷。”皆是。
《墓志铭》曰:“遇花间席上,尤喜填词。兴酣以往,常自吹箫而和之,人或指以为狂。其词至多,累至于余阕,古所未有也。”《传》曰:“所作词尤凌厉光怪,变化若神,富至于八百首。”《石头记》七十回《史湘云偶填柳絮词》:“湘云说过,咱们这几社,总没有填词,明日何不起社填词。”与其年好为词相应。
《别传》曰:“先生尝自中州入都,同秀水朱竹垞合刻一稿,名《朱陈村词》。《石头记》七十六回凹晶馆湘云黛玉联句殆影此。
《传》曰:“髯贫无子。先是游商邱,买妾。妾父母闻其世家,游装都雅,意其富,许之。举一子,名狮儿。岁三周,载与俱归。妾父母暨妾始知髯贫,且老诸生耳。未几,狮儿竟夭。髯寻遣妾去。去二年,髯拔起荐辟,官检讨云。然髯自得官后,贫益甚。储孺人卒于家,生死不相见,益悼痛不自聊赖。壬戌患头痛,遂不起。”《墓志铭》曰:“授翰林院检讨后四年,年五十八而病作,积四十余日卒。”《石头记》(《乐中悲》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绮罗丛,谁知娇养。”三十二回:“宝钗道:‘为什么这几次他(湘云)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眼前,他就说家里累得很。我再问他几句家常的活,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情景,自然从小没了爹娘的苦,我看他也不觉伤起心来。”三十七回:“史湘云穿得齐齐整整走来,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他。……那史湘云只是眼泪汪汪的,见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还是宝钗心内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诉了他婶娘,待他家去,又恐怕受气。”所以写其未仕以前之厄运也。《红楼梦曲》又云:“……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得个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百九回:“史姑娘哭得了不得,说是姑爷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说这病只怕不能好,若变了痨病,还可捱过四五年。”百十回:“史湘云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得了冤孽证候,不过挨日子罢了。”百十八回:“王夫人道:‘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头里原好,如今姑爷痨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皆所以写其既仕以后之厄运也。其年出于明之世家而入清,故以父母早亡喻之。
《别传》曰:“相传先生为善卷山中诵经猿再世,故其性情萧淡,不耐拘检。疾革时,吟“山鸟山花是故人’句而逝。”《石头记》四十九回:“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襟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段狐嵌褶子,腰里紧紧柬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五十回《暖香坞巧制春灯谜》:“湘云想了一想笑道:‘我编了一支《点绛唇》。’……便念道,‘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总难提。’众人都不懈,想了半日,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戏人的。宝玉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着了,必定是耍的猴儿。’湘云笑道:‘正是这个了。’众人道:‘前头都好,末后一句怎么样解?’湘云道:‘那一个耍的猴儿不是剁了尾巴去的?’”皆影射山猿再世之传说也。众人猜为和尚道士,而猜著者又为将做和尚之宝玉,皆影诵经猿。所谓后事总难提,所谓剁了尾巴,则影其殁后无子云。
《墓志铭》曰:“口蹇讷,下善持论。”《石头记》二十回:“黛玉笑道:‘偏你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上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么爱三了。’宝玉笑道:‘你学会了,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湘云笑道:‘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儿林姊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呀厄的去。’”即影此。
妙玉,姜西溟也。(从徐柳泉说。)姜为少女,以妙代之。《诗》云:“美如玉,美如英。”玉字所以影英字也。(第一回名石头为赤霞宫神瑛侍者,神瑛殆即宸英之借音。)
全谢山所作《翰林院编修姜先生宸英墓表》曰:“常熟翁尚书者,先生之故人也。是时枋臣方排睢州汤文正公,而尚书为祭酒,受枋臣旨,劾睢州为伪学,枋臣因攫之副詹事,以逼睢州,以睢州故兼詹事也。先生以文头责之,一日而其文遍传京师。尚书恨甚。枋臣有子多才,求学于先生,枋臣颇欲援先生登朝。枋臣有幸仆曰安三,势倾京师,欲先生一假借而不可得。枋臣之子乘间言于先生曰:‘家君待先生厚,然而率不得大有(左单人右次)助,某以父子之间亦不能为力者,何也?盖有人焉。愿先生少施颜色,则事可立谐。’……先生投杯而起曰:‘吾以汝为佳儿也,不料其无耻至此!’绝不与通。”又方望溪记姜西溟遗言曰:“徐司寇健庵,吾故交也,能进退天下士。平生故人,并退就弟子之列,独吾与为兄弟称。其子某作楼成,饮吾以落之曰:‘家君云,名此必海内第一流,故以属先生。’吾笑曰:‘是东乡,可名东楼。’”《墓表》又云:“尝于谢表中用义山点窜尧典舜典二语。受卷官见而问曰:‘是语甚粗,其有出乎?’先生曰:‘义山诗未读那?’”案《石头记》中,极写妙王之狷做。第十七回:“王夫人道:‘这样我们何不接了他(妙玉)来?’林之孝家的回道:‘若接他,他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工夫人道:‘他既是宦家小姐,自然要傲些,就下个请帖何妨。’”四十一回:“妙玉忙命将成窑的茶杯别收,搁在外头去罢。宝玉会意,知为刘老老吃了,他嫌肮脏,不要了。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宝玉道:‘那茶杯……不如就给了那贫婆子罢。’……妙玉点头说道:‘这也罢了。幸而那杯于是我没吃过的,若是我吃过的,我就碰碎了也不能给他。……你只交给他快拿了去罢。’宝玉道:‘自然如此,你那里和他说话去,越发连你都肮脏了。’……宝玉又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叫几个小么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妙玉笑道:‘这更好了。只是嘱咐他们抬了水只搁在山门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六十三回:“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俗人。’……宝玉将拜帖取与岫烟看,(拜帖写‘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写别号的。……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