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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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有一架钢琴,放在角落里。
萧炽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两个女人,呆呆地站在门口。“来了?”冷静很随意地笑,那是屋子女主人的笑,“我在路上遇见格格,带她来看我们的房子。”萧炽向我打招呼,慌乱只是瞬间从他眼中掠过,他很快就适应了这场面。
我们坐下来一起喝茶,三个人的茶。
“冷静,我想听你弹钢琴。”我说,冷静笑了,骄傲的笑,她在钢琴边坐下来,弹起《水边的阿狄丽雅》。“她有艺术气质,弹得很好。”萧炽望着弹琴的冷静,欣赏地说。
他爱她,这是无庸置疑的。
“非常好,但为什么不弹肖邦?”我大声问冷静,“比如他的马祖卡?”冷静轻篾地笑了,她认为我在故意为难她,但我不会得逞,叮咚一转,转成了肖邦马祖卡轻快的舞曲。
我把萧炽从沙发上拉起来,拉他跳舞,“这么好的音乐,为什么不跳?”萧炽的脸上是那般尴尬,但那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轻松地跳起来,合着屋子女主人的伴奏,拉起了男主人的手。轻快的,热情的马祖卡,我搂住萧炽的肩头,紧紧的搂住他,萧炽迟疑了一刻,还是搂住我的腰。
冷静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我看到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的确是很骄傲的,尽力在保持着女主人的矜持。
我踢到萧炽的脚,开心地笑起来。
冷静的手指弹了个错音,琴声停下来,我看到泪水在她眼里打转,但她尽力不让它流出,说话的语气也还矜持:“为什么?你要选择我?我和你没有仇。”
我和萧炽停下脚步,他犹豫半刻,离开我,走到冷静身边,用手轻抚她的头发,“傻瓜,你在说什么?”他轻轻问。“我在问格格,不是问你。”冷静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我。萧炽从后面搂住她的肩,轻声地劝她:“别这样。”冷静抚摸他的手臂,仍然冷冷望着我。
“我只是个路人,一个偶然经过的捣乱鬼,为什么你要这么恐惧?”我用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着冷静,但只有自己知道我心里已经一败涂地,宛如站在舞台上一个有着华丽装饰的小丑。“十几年的感情,你却对自己和他人都没信心,你没有资格指责我。”
我穿上外套,拉开门,在相拥的房屋主人的目光中走出这间令我窒息的屋子。“我送你!”萧炽喊着追出门。冷静没有出声阻止,我也没有反对。我们一起下了楼,骑上他的红色跑车。
白天,红色跑车是平稳的,中规中矩地跑,在路口红灯前面,他停下来,我听到他小声说:“对不起。”
车再次启动了,我感觉到有东西从眼眶中落下来,隔着头盔,我把头贴在他背上,感觉到他的心跳,闻到风中传来的浓浓香烟味。
我没有让萧炽送我去楼下,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哪里,车停在街边,在他回过头之前,我把头盔取下来擦去了泪水。什么话也不想说,我把头盔还给萧炽,转身要走,但他却拉住了我的手臂:“格格,要是我不和冷静结婚,你会嫁给我吗?”
“在许诺把亲手种的玫瑰别在冷静胸口时,你也是这么问的吗?”我盯着萧炽的眼睛问。
“我想把玫瑰别在你的胸口。”他说,目光是不顾一切的热烈,我清楚那种眼光,他大概的确在这一刻是这么想的。
“不,我宁愿要旁边的栀子花,把玫瑰留给她吧。”我甩开他拉我的手,大声说,“你以为我喜欢过你?你错了,我只是不喜欢冷静那种骄傲的女人,我要一层层剥去她的自尊,和你没有关系!”
萧炽楞住了,他脸上有一种受了伤害的混杂了惊愕的神情。这个天之骄子,他的自尊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刺激,终于,他用一种受了侮辱的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可能,明明是你先追我。”
我楞住了,想起那最初看着红色从身边掠过的夜晚,那几个被萧炽头也不回掠过身边的夜晚,忽然明白那时他并非如想象的那样对街边的我视而不见,他在观察我,一直从暗处悄悄观察,这是一个有着深深心机的男人,只是在观察得有把握之后才迈出试探的一步。
“你是爱我的,”萧炽肯定地说,用一种冷酷的仿佛掌握着一切的口吻,“你需要我。”
这次,换到我被深深刺伤。
我想起青蛇的话。
不要提携男人。是的,不要提携他。最好到他差不多了,才去爱。男人不作兴“以身相许”,他一旦高升了,伺机突围,你就危险了。没有男人肯卖掉一生,他总有野心用他卖身的钱,去买另一生。
“那是你的看法,人生有许多种,不是每一种都需要爱情。”我努力地维护自己的尊严,“我不需要你。”
从那一刻起,我决心让红色跑车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永远地,不留痕迹的消失。
夜,依然故我的每日降临,我也依然在每夜十二点惊醒,只是我不再起来,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那轰鸣声滚滚而过。常常地,那大队的轰鸣中有一道分离出来,慢慢停息在街边,停了很久之后再独自响起快速地消失。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我去了上海,一个我并不喜欢但有工作机会的城市,上海繁华而又喧嚣,喧嚣得不能听到静夜跑车的轰鸣。我拣了城市的角落独居,夜深时,偶尔会站在窗前,眺望那车灯流动的街。
七月里,我看见玫瑰,对面屋的女生接受了男友的求婚,他们准备结婚。我忽然不想留在上海,于是辞了工,回到自己的家。家如我离开时一般冷清,掸去灰尘,我坐在窗前,等着那一道红色出现。
那夜静悄悄。
天上下起蒙蒙的雨,如去年我撑着蓝色雨伞走过白桥的那一天,我知我永远失去了某种东西,永远失去了。
湖面烟雨迷蒙,风那般轻柔地吹,吹得湖波暗涌,夹竹桃低低地垂下叶子,抚弄我的伞边。湖边,天然游泳场水泥的栈桥伸向湖的深处,我忽然看见冷静,穿着白衣长裙,象个落寞的仙子,沿着栈桥慢慢走向湖心。
我收了伞,不想让它被湖风吹走,然后悄悄跟着冷静走上栈桥。冷静走得漠然,走向没有路的湖水,我拉住了她。
“他死了。”冷静的眼神空然无物,“小炽他死了。”
他飙车的速度太快,迎头撞上一辆夜行货车,死在结婚前一周。
我牵着冷静的手,牵着她沿着窄窄的栈桥慢慢走向湖边,雨湿了我的衣,也湿了她的,风吹过来,冷静在风中摇摆,我搂住她,她在我怀中颤抖,我感觉到雨滴击打在脸上身上的痛楚,我也冷。
我把冷静扶到湖边,她坐下,眼泪哗哗流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就那么狂流。
“我不要小炽飙车,毕竟马上要结婚。他说是最后一次,然后出去了,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那天晚上总是睡不着。”冷静呆呆地说,我撑着伞站在她面前,听着她说。
“他就是在这里撞的车,送到医院就死了,整个人的骨架都撞散了,医生是把他摆好了,经过整容才给我看的。”冷静麻木地说着,“一张大白单子罩住他整个人,医生一点一点打开让我看,你知道吗?他看上去很平静,就象睡着了似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一点也不想,几乎是粗鲁地,我把冷静从地上拽起来,“我送你回家。”
在出租车上,冷静没有哭,又细又长的双手平平搭在腿上,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就象她的脸,是一种透明的惨白,她不说话地静静坐在一边,安详得令人忧伤。
我送冷静回到他们的新房,那是我知道的唯一地方。
在门口,我问冷静,“钥匙呢?”她把包递过来,我打开,看见了杂物和钥匙,在杂物里,有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冷静是不抽烟的,不抽烟的女性很少会随身带打火机。“你为什么那天带着打火机?”她看到了我的惊愕,愤恨地望着我。“点蜡烛,”我不想与她直视,用钥匙打开房门,“那段时间我家总停电。”“我也带了,我是不想他再找别的女人借火。”冷静挑衅地望着我。我把冷静拖进屋,她用脚抵住房门,歇斯底里地叫起来:“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
我不再拉她,松开手。是的,这是她的家,她和小炽的家。
我走,我这就走,我向楼梯走,我会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但冷静却又小声地叫了我一句:“格格,你要不要喝茶?”我回过头,看到她失神地靠在门上,“我不想一个人。”她说。
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墙上有一张放大的结婚照,俊男与美女,一对天造地设的人儿,冷静在厨房泡茶时,我走到露台上,看到那株玫瑰的花已经凋谢,雨滴落在败破的花瓣上,一颗一颗。
我奇怪我没有任何感觉,为什么?就算是普通的朋友,我为什么不想哭?
我看到冷静在厨房里站着,她没有泡茶,只是傻楞楞地站着,那是个崩坍了天与地的女人,拼了命撕了心指望护住那小小一点幸福,却终于命里注定被压在痛苦的雷锋塔下。我看到她从刀具架中抽出削皮刀,割向自己手腕。
我惊讶地听到喉咙里发出的怒吼,并看到自己向那个割腕的女人扑过去,抢她手里的刀。冷静踢我,骂我,她要我滚,刀在我的手里划了个很深的口子,但我还是抢走了它。冷静跪下来,抱着我哭,她问:“为什么我不早点嫁给他?即使还是没了小炽,至少会留下一个他的孩子,那孩子可能会象小炽,我至少可以为他活下去……”
我把刀放回去,手心的血汩汩流出来,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奇怪,真的不疼,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感觉到冷静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烫疼了我。
我把冷静扶起来,扶到空寂的双人床边让她躺下,她小声抽咽,纤微凸现地表达女人所有的脆弱与无助,我坐在她身边,望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
我大概也是应该哭的,可是为什么而哭?连那最后的一面也不属于我,所有的悲伤、喜悦、生离死别都是他们的。
都是别人的东西,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能为什么而哭?
冷静终于不哭,伸出苍白的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一叠纸片和照片,一张一张地翻,一页一页地看,我不存在于她的视线里,也不存在于这个家中。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这令我麻木的地方,这时,我看见散落一床的纸片与照片中,一个小小的信封。萧炽留给冷静的许多情书里,它的素白是如此不起眼,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注意到了,把它拿过来。
冷静没有阻止,她在回忆中泪眼婆娑。
小心地打开信封,一朵干枯的栀子花掉出来。
信是一张洁白的小卡片,散着浓浓的栀子香,卡片上只有一句话:“我爱你,至死方休”。
一丝疼痛从心底刺出,仿佛被人抽了连在心上一根细细的筋,抽到哪里,哪里便撕着心扯着肺地疼。狡猾的许仙,终于得了逞,骗了白蛇的天长地久,还要赚那青蛇的水远山高,最惨是那倒尽天下情水淹金山的两条蛇,明知那西湖烟雨原是手中酒一杯,水月镜花总不过千年一瞬,却剐了皮剥了鳞也死不回头。
我爱过他吗?终于还是爱的,不爱不会这般疼。
我恨他吗?大概也是恨的,不恨不会泪水全无。
李碧华笔下的青蛇永远对许仙又爱又恨,所以她杀了他,在得不到的另一个男人法海面前,她把一切作个了断,她说,杀给你看!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法海和许仙。一个是得不到的,一个得到却又是守不住的。得不到方叫人恨得牙痒痒,守不住才叫人疼得心戚戚。
我做了青蛇变成的女人,终于还是紧追着白蛇去缠住许仙,那是命里注定的诱惑,万世轮回逃不过这美少年的执子之手,两条蛇你追我赶地成全他那完整的被青蛇与白蛇点缀的爱情,然后他就适时的死了,不留一点成全我们的余地,这是何等不公平的游戏,而我们竟玩得如此心甘!
“你爱他吗?”我问冷静。
“爱!”冷静肯定地回答,“一生一世地爱!”
一生一世?只不过是个自创的笑话,到了最后,谁也得不到他了,他终化为血污脓汁,渗入九泉。
“这个是我的。”我举起栀子香的卡片给她看,揭穿这可笑的自欺。
西湖烟雨凄迷,半壁残月锁了雷锋塔的旧恨新欢。幸亏东湖不是西湖,东湖边没有情天恨海的小青,也幸亏他死了,让他没机会再遇着另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