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开-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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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花开
事情的开始很简单,我撑着伞在环湖马路上慢慢走,而他,正靠在湖中那条玉带桥的石栏上。
东湖的烟雨忧郁而轻柔,湖水是秋天的灰蓝,细碎的雨丝无声滑落在缓缓起伏的水面上,湖面便如被针眼密密穿过的灰色的缎。湖中的马路很窄,灰白,湿漉漉的,夹在三四米高的夹竹桃树墙间,夹竹桃在这个寂寞的下午被秋雨洗得洁净,瘦长深绿的叶子垂下来,沙沙擦着我蓝色的雨伞边缘。
他穿着红的防水外套,背靠那白色的桥栏,雨湿了乌黑的头发,一绺绺贴在额前。桥下,停着一辆半旧的红色跑车,他大概是它的主人,手臂上挽着头盔。在这样的小雨中,这个有着好看面目的男人原本可以戴上头盔避雨,但他把它摘下来,只想抽一根烟。
一辆车开过来,我从车手身边走过,站在他身边让路,这时,我发现车手的迷惑,他把烟夹在两根手指中,另一只手在口袋中茫然搜寻。我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借个火?”他看了我一眼,很客气地问。我把打火机递过去,等着他再还给我。他点着了火,把打火机还回来,顺便递过一个精致的烟盒。
“谢谢,我不抽。”我拒绝了,继续慢慢走我的路。
那是一个漂亮得有些寂寞的男人,漂亮的男人值得为他做些小事,我喜欢在这样一个有些落寂的下雨午后看到一张好看的脸,这会使有点潮湿心情变成一首蓝色的诗。我在走过十几步后回头看车手,他也从背后望着我,一边大口抽着烟。
那天晚上十二点我忽然想散步,于是披上外衣下到楼下的街。
街面很宽,从东湖那边延伸过来的马路在这里拓成了八车道,车不多,桔黄的灯光明亮地罩着街道,空气中传来马路对面树林湿漉漉的叶香,光线把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飙车的那群人果然从空荡黑暗的路尽头出现了,裹来一阵刺耳的呼啸,倏乎便结伴从身边的路上飞驰而过。他们天天把我从梦中惊醒,从夜的安静中划去几秒嘈杂的时间。这一带的人们都很讨厌这群骑二手日本跑车的男人,而他们却似乎从人们的厌倦中享受到某种快乐,索性拆掉发动机的消声器弄出更大的响。
我从几秒钟的影子里,找到那辆红色的跑车,它象一道流动的火。
我开始养成每夜十二点起床散步的习惯,把它叫做梦游,梦游的日子里,夜夜有一道红色的火光从黑暗中划过,有一天,红色慢慢划到身边。
“借个火?”他把头盔取下来,试探着问我。
我笑起来,他也笑了,笑得很好看。
“要不要上来坐坐?”他问我。
我并没有这种念头,他有些失望,可能认为我把他当成了搭讪的轻浮男人。“我叫萧炽,不是坏人。”他想说明什么,这使他看上去有些笨拙,我被这种笨拙逗笑了。“可是你并没有第二个头盔。”我想我可以用另一种听上去更合理的理由拒绝。
萧炽把头盔摘下来递给我,“用我的就可以了。”
“那你呢?”
“放心,我会开得很慢。”
刚开始的确不快,但跑车是速度越快越稳,于是他还是习惯性地把车速慢慢加起来。
我紧紧搂着萧炽,风从脸上飞过,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撕着耳膜,当我们到达大路尽头的花坛时,萧炽把跑车横着倒下来,借着车的惯性转了个干净利索的弯。我看到被桔黄色路灯染上晕光的大地向我眼前扑来,路心的白色斑马线变成带子,一条无尽延伸的细长带子。
风吹来萧炽衣服上的味道,浓浓的香烟味,他带着我跑了十分钟,然后把我送回见面的地方。
“你的胆子很大,”他接过我递还的头盔,用赞赏的目光看我,“一般女孩子都会吓得尖叫,冷静就不愿意坐我的车。”
“冷静是谁?”我确定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果然,萧炽笑了,笑得很开心:“她是我的女朋友。”
漂亮的男人当然会有女友,而且可能不止一个,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明天你还来吗?我可以再带你飙车。”萧炽笑得有些没心没肝。
“是的,我会来。”我说。
为什么不来?我没有预先期望过什么,就没有理由不和一个漂亮的男人做普通朋友。
萧炽准备走了,我知道他要继续去飙车,飙男人的车。
“我该怎么叫你?”他边戴头盔边问。
“姓肖,小月肖,”我回答,“肖恒珠。”
“还珠格格?”
“不是那个还珠,是恒珠。”
萧炽却满不在乎:“那我还是叫你格格。”
男人有时很幼稚,幼稚得把满不在乎看成是潇洒,他们显然不知道那可能会让他们看上去很傻。
然后,我看到了冷静。她是个清秀的,有着良好教养的美人,当冷静从萧炽的车后座下来,我看到她用一双瘦削的手把头盔从头上摘下来,那双手很美,十指纤长,头盔摘去后,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无论身材还是相貌都算得上绝品的女人。
“我和冷静说了你的事,她很好奇,一定要跟来看看。”萧炽这么对我说,我听到他的语气里有一点淡淡的炫耀。一个美丽的女人坚决要看她男友提到的另一个女人,多少不会仅仅出于好奇,这一点我明白,萧炽也明白,天赋较好的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虚荣心也总强于寻常人。
“你真美。”我出于衷心赞扬冷静,她笑了,笑起来鼻子就有一点翘,不过不损她的容貌。“小炽说你叫格格,胆子很大,所以我……”她摆摆手,有点尴尬地解释。
“我不叫格格,叫肖恒珠。”
“还珠格格。”萧炽在一边插嘴。“贫嘴!”冷静用手里的头盔轻轻敲一下他的头盔,娇嗔一句,然后,转过身来把头盔递给我。我摇头:“不要了,我其实对飙车没兴趣,还是你和他去吧。”“我也不要啊,小炽你去玩吧,待会儿我自己打的回家。”冷静于是赶萧炽走。“不好吧,太晚了。”萧炽不愿意走。“没关系,让格格陪我在这里等车。”冷静说。萧炽看我,我点头,他笑笑,走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的士,我陪冷静慢慢散步,她把头盔提在手中,随着步伐一点点摇动。“小炽总抱怨我胆子小,所以看到他那么兴奋地说一个胆子大的女孩子我就有点好奇,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冷静小声解释,用颀长的手指捋捋头发,她的发型是很时尚的短发,是发型师坐在小凳上一根根一层层花上两个小时才能剪成的那种。“你留长发可能更漂亮。”我说。“但他喜欢时尚的东西。”冷静叹了口气。
的确,冷静看上去是那种最时髦的女孩,闪亮的耳钉,细腰窄袖的衬衣,还有手腕上一串怪异的铜饰,但她的气质里却透着一份雅致,这反倒成全了她身上一种别样的韵味。“我什么都希望做到小炽想要的,但只有飙车做不到,我总害怕,在这方面,我和他之间好象隔着什么。”冷静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忽然站住望着我严肃地说,“我们要结婚了,明年七月份我一毕业就结婚。”“你还是学生?”我有些愕然。“音乐学院的。”“弹钢琴的吗?”“嗯。”冷静点头。
我开始喜欢这个漂亮的女生,喜欢她的单纯和直接。“你不老实,”我笑起来,“你在担心什么呢?他是你的小炽,会和你结婚。”冷静局促起来,夜的黑色使我看不清她的脸颊是否开始泛红,但她的确是开始羞怯了,“我……我……”她把脸别过去,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小炽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所以我……”
美丽的女人也往往骄傲,特别是在相貌平平的同性面前,但你见过她们软弱吗?唯有这个时候,美丽女人与平凡女人之间是完全平等的。“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说,“男人和女人也可以做普通朋友。”“我不信。”她干净利索地回答。
那么,我也没办法,因为我也不知道和萧炽之间目前倒底是什么关系,他嘴里吹赞得令女友妒嫉的女人?普通朋友?抑或只是陌生人。
从街对面树林的上方吹来东湖的风,树叶的影子被风吹散了,一地细碎。
“我是不是很小气?”冷静问我,眼神郁郁的。
“你们认识很久了对吗?可我只是昨天才和他说话。”我很讨厌这样表白,因为没什么可表白。那个男人,我只是和他共骑过十分钟,即使有过什么,也没有义务向冷静解释。
“我们的父母是朋友,我们一起长大,”冷静复又冷冷地望着我说,她似乎确定是要把我当成敌手,“从一开始我们就在一起,没有吵过架,没有分过手,一直是这样。”
波澜不惊的,没有任何悬念的爱情,说真的,这样的感情现在已经算得上稀有。
“结婚的房子已经买好了,我们都很了解对方,做什么都不会有惊奇的感觉。”冷静接着说,我没有接腔,等着她说完,但她却突然胆怯了,再次掉过头去。
好久以后,冷静说:“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有什么轰轰烈烈生离死别就好了……”
我拉住冷静的手,她的手指柔软冰凉,她却甩开我的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头也不回的钻进去走了。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夜已深了,我不想睡。
我想起第一次看到萧炽的时候,是什么让我注意到那个雨中找不到火的人?是他的眼神吗?他的眼神确实是不满足的,在轻易地拥有了美人、安居和宝马后,却仍然让我捕捉到他眼里的寂寞,十分有五分的可能也许也因此抓住了他。
闭上眼翻个身,一本书从床上碰掉,它是李碧华的《青蛇》,里面有个勾引许仙得逞的青蛇,她在多年后说下这样一段话: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在睡着之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还不是青蛇,也不想做青蛇,即使冷静,那个优雅美丽的女人,最终幻化成白色的蛇精。
第二天的晚上,我没有去散步,当那道美丽的红色夹裹着轰隆鸣响从街面掠过时,我从熄灯的窗户里看着它离去。
第三天和第四天的晚上也这么过了,然后第五天,红色跑车慢慢划到街边,萧炽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喂——”街边窗户里的灯一盏盏亮了,有男人披了衣服从窗口伸出脑袋来大声咒骂,萧炽没有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红色跑车上等着,他向楼群盲目搜寻,我知道他在搜寻什么东西,也知道他永远找不到。
五分钟后,萧炽走了。
我不是青蛇,青蛇勾引了白蛇的许仙,却最终发现白蛇的许仙也是青蛇的许仙。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
冷静已是白蛇,他们都隐隐意识到,也在悄悄等待着我变成青的那条,我要吗?
又一次见到了冷静,她高傲地面不斜视地提着纸包从我身边走过,飘走一股淡淡的香。
伊丽莎白·雅顿的第五大道。
冷静是美丽的,高雅的,名牌香水和昂贵衣裳属于她,我从未想过妒嫉,因为我对自己满足,但那篾视的目光却刺疼了我,我被一向不在乎的东西刺伤了尊严。
晚上,下了楼,萧炽在那里等我,他一句也没说,没说昨天的大喊,也没说那失望的五分钟。我紧紧搂着他的腰,任他带我走,他什么也不说,我也不说,我们只是一起飞。
秋叶落了,风很冷,萧炽说,明年春天我们再一起飞。
冷静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街上偶然遇见的她脸色苍白憔悴,是最平常的为情而苦的怨妇的脸,她忽然伸过手紧紧拉住我,用不容推辞的声音说:“走吧,去看我们的房子。”
房子宽敞而且明亮,将住进去的一对男女把它打扮得很漂亮,露台上种着各式的花,冷静让我看其中的一盆玫瑰,春天还没来,枝上没有花。“萧炽说了,他要把自己种的玫瑰别在我的婚纱上。”我用手抚玫瑰的枝,那上面有刺,我知道它会刺伤我,但还是抚了,刺扎破指头,我看到自己的血。
冷静也看见了血,她问我:“要不要喝茶?”我点头,于是她让我坐在客厅,端来一壶茶。
客厅里有一架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