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的女人.缅北篇-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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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意地巡视屋子,摩挲着通向二楼结实的栗木楼梯的扶手,说这些都是他亲自到产地精心挑选的上好的木材。
谈到新居,周主任情绪好转。没有叫勤务兵,他为我们重新泡了两杯浓郁的茶水。我欣喜地吹开了浮在茶水表面厚厚的茶叶,喝着滚烫的茶水,继续我们的交谈。
他说这幢房子是他在金三角闯荡三十多年的积累,是他累了、倦了栖息的巢,是他下半辈子的家园。
“周主任,您没有想过回国定居吗?”
“回国定居?不可能啦!”他像听到奇谈怪论,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即补上了一句,“回国走走还可以,我现在的家就在这里。”
老缅共的情怀(2)
周主任说他在异国他乡三十多年了,时移世易,回国已没有一个亲人,没有家,没有事业,没有钱,甚至没有身份证,连国籍都没有。就是说,回国找不到任何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叹道,一个人的一生,走过的路,再想回去,也难回去了……只能回到多年战斗生活过的金三角,这里是他惟一的归宿!周主任在异国他乡,风云突变的金三角,在这强者为王的地方,用其顽强的生命力体现人生的价值。在金三角生存下来的外乡人,是强者。
是啊,少年,意气风发,背井离乡,青春热血,洒在这方土地,人生……
看着他久经风霜的面孔,听他感慨人生。我想,能够把自己的信念拆散再重新拼合起来,是一般人难于做到的。也许,以前的信仰、激情、正义感……现在于他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这块土地生存下来。他在这里成家立业,拥有永久属于自己的房宅,慈爱母亲的灵堂设在宅内亮堂的厅房,可以每天点燃祭奠的香火,守候母亲的灵魂。
周主任不无自豪地说,这幢新房是他本人设计的,由自己的施工队建造的。他带着我们走向房外,经过一束宽阔的阳光时,他的眼睛活了起来,呈现出蓝色的生命,看着自己新建的住宅,像一个老农看着自己辛勤耕耘的土地。
我们和周主任站在蓝天下,凝望这个老知青、老缅共建在异国他乡的新居:屋顶的琉璃瓦与粉红外墙上的雕花栏在阳光下异彩绮丽。“难怪周主任不想回国,他如何舍得放弃这些产业,也许……”我和青子叽叽咕咕地傻议论,周主任已转身回屋。
我们对周主任的家庭现况不甚了解。交谈时他轻描淡写说过,他有个儿子在国外(哪国?)读书,他的老婆是一个当地的女人。就在我们要离开他家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摆夷女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进来。周主任爱怜地摸着女孩的头顶,说是他的小女儿。青子从摄影服口袋掏出一对时尚的头饰送到女孩手中。女孩怯怯躲闪,像个山里怕见人的孩子。在父亲的厉声训导下,颤抖着细嫩的声音向我们道谢,全然没有城里孩子的大方。
此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个当地人模样的小个子,匆匆进屋,鬼鬼祟祟把周主任拉到隔壁的房间窃窃低语。只听到周主任义正辞严:“不能!佤邦明文规定这种情况要严惩的,我不能说情,按军纪办吧!”
小个子垂头丧气地走了。周主任面带愠色对我们说:“我老婆那边的一个亲戚,因贩卖四号(海洛因)的罪名,被佤邦军法处抓起来了,叫我去通融。开什么玩笑,如果他真做了这种事,什么人说情都不行的。即使可以,我也不会说!”
青子把头扭向了一边,作天外来客状,我冒傻气地对周主任说:“你还挺讲原则的。”
周主任没有吭声,鼻子哼了哼,不愿再涉及这方面的话,说带我们去吃饭。他沉默地开着车在街上绕。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猜想到哪里吃啊?
车子终于在一家小城有名的泰国菜馆门前停下。心中暗喜,我和青子对此餐馆的美味垂涎已久,只因它的消费较高,至今没敢问津。
餐馆泰国老板弯腰合掌(泰国礼节)将我们迎进雅座。名曰“雅座”,其实只是一块塑料布将餐厅的一角隔离。周主任说的“你们住宿、伙食、费用自理!”言犹在耳,认为今天能吃到免费快餐就不错了。周主任带我们到高级餐馆不说还点了一桌丰盛的菜饭,喜出望外,该不会让我们“自理”吧?
自进入金三角,我和青子对肠胃实行了收放自如的政策,也就是说,没人请吃饭的时候,我们宁愿紧缩肚囊,饿了吃点面条、米干充饥,更多的时候只吃一点水果小糯食之类(此类小零食、水果,价格便宜,脂肪含量较低)。一是为了节约资金,二是困境下减肥顺理成章,选择此种方式测验自己的心力、体力,但毕竟不是每天都有免费的午餐。遇有人请客时,就不失时机放开肚囊,难免尽露馋嘴之相。明知这种“吃碰食”的行为不合乎淑女标准,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尽量多摄取食物以飨肠胃,储存能量。这是我们在金三角练就的一点生存小技,美曰“生存减肥”。
周主任请我们的这顿午饭,算得上佳肴美餐。风味独特的酸鱼、血豆腐、柠檬凉鸡、椰汁牛肉、泰式酸辣汤,时鲜生菜蘸鱼露小米辣的调味汁。还有一种白胖圆肥的虫子,佐以薄荷盛在淡色盘,白绿相间。周主任介绍此虫是一种蛾子的卵,捕捉后用滚水焯一把,配料凉拌,当地人视为珍肴。看着周主任一口一个,吃得喷香。我也勇敢地拣一只放到嘴里,轻轻一咬,酥软有韧性,香甜的浆汁溢满口腔,鲜美无比。我对美味奋不顾身,吃了近半盘,青子坚决不沾。饭后甜食是泰式西米,清凉爽口,我吃了一碗,还想吃,但肚子再也装不下了。青子除了不吃蛾卵,也不甘示弱,两腮吃得胀鼓鼓的。
周主任没吃多少就停箸了,看到我们像小马驹样吃得欢,津津有味扫遍所有的菜,叹道:“年轻人胃口好,多吃,多吃。”
买单时,周主任递过大沓票子,显然是顿昂贵的午餐。已知不是用办公费开支,而是周主任私人的钱请客。吃饱喝足的我和青子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地向周主任致谢。态度谦卑,如受嗟来之食。
哦,过去的岁月……(1)
周主任嫌烦地挥挥手:“不要啰嗦啦,两个女人来到这里不容易。再说,我们也是老乡,尽地主之谊。”边说边往外走,“现在带你们到赵明家去,他老婆以前是缅共娘子军连的头,两口子都是老缅共。”
他拉开车门(金三角的汽车一般不上锁)坐到驾驶座,凛然正视前方,好一个雷厉风行的军人。其实他是面冷心热,可能是长期生活在复杂的环境,已不习惯流露真实感情。
周主任把我们带到了吴桂荣女士(原缅共东北军区娘子军连副连长)的家,那是隐在扁桃林阴中的一座衰微破败的欧式别墅。
吴桂荣女士现任佤邦联合军总后勤部部长(目前佤邦政府中担任最高官职的女人),其夫赵明(原缅共东北军区司令员)现任佤邦联合党副总书记、缅甸第二特区(佤邦)政府副主席。夫妻俩以前是缅共的高级指战员,现也是佤邦的高官。身为办公厅副主任的周大富为我们安排的采访对象恐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座宽大凉爽的老式别墅。四壁爬着枯萎的叶子花,室外的欧式柱廊,斑驳陆离,黑白瓷砖地面坑坑洼洼,古色古香的玻璃门模糊灰暗。看得出曾经辉煌,如今败落的悲凉。
柱廊弧形的前檐遮住炙人的阳光,吴桂荣和他的丈夫赵明坐在宽大的长方桌旁,安恬地喝茶。吴留着妈妈式的短发,垂落几绺在松弛发福的脸庞,眼尾有如菊花瓣的皱纹,眼角略垂,和善可亲。截然不像电影《红色娘子军》的主角吴琼花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英气逼人的模样。赵副总书记身材壮实、脸膛宽阔、有一双矍铄的眼睛。夫妻俩祥和地笑着,起身迎接我们。
从中午的骄阳下走进凉爽的柱廊,握着原缅共东北军区司令员和娘子军连长馨热的手,掌心触到如同父母的温暖,感受到他们内心的坚毅与失落,我的眼眶莫明其妙濡湿了。
周主任公事公办将双方作了介绍,说他有事要先走一步,若抽得出时间,他再来带我们到原缅共中央遗址看看。
面对着这对老缅共夫妻,特别是赵明副总书记,这位上个世纪50年代就加入了共产党的老党员,我肃然起敬。赵明的面容始终荡着长辈慈祥的笑纹,言语朴实无华,没有丝毫高官架子。看他的卷曲头发,紫檀木般的皮肤,深陷的眼睛不太像佤族。问知他是缅甸的克钦族(类似我国景颇族)。
他们夫妻的诚挚宽厚,逐渐消除了我们的拘束感。听说赵副总书记马上就要到佤邦总部开会。事不宜迟,我和青子像两个撒娇的女儿搀拉着赵副总书记和吴部长到花草凋零的院落拍照留影。花园里散乱地堆着些沙灰、碎石、水泥等建筑材料。吴部长说她家准备翻修房子。
金三角的四月,犹如家乡的酷夏,我和青子的脸被烈日灼得发红。这对老革命夫妻也热得汗流满面,但他们依然随和地听从我们的安排,耐心地站在发散干焦气息的植物丛中,拍了很多照片。总部来接赵副总书记开会的车已等候在旁,直待与我们合了影,他才在秘书、警卫、工作人员的簇拥下登车。到车里,不忘放下车窗,与我们举手示别。
回到柱廊茶座,看到两个中年女人坐在桌旁絮絮叨叨,像两个扯家常的家庭妇女。见我们过来,不响了,坐直身板,双手并膝,目光齐刷刷地投过,露出军人的痕迹。吴部长说她俩也是原娘子军连的,是周主任打电话邀她们过来参加座谈的。
吴部长介绍肩宽体健、阔脸大眼的女人,是现任佤邦后勤部总会计辛××。大眼女人对我们绽开爽朗的笑容。另一个身材瘦弱,白黄面皮,有点憔悴的女人,尤××,现任佤邦后勤部财务处处长。瘦女人目光低垂,唇角挤出一丝笑。
我说不是座谈是闲聊。吴部长笑眯眯地说,都一样。
瘦女人问,聊什么?
我答,聊你们的生活,你们的老公,你们过去打仗的事情……
大眼女人问,不会写到书上吧?
我说,你们曾是我们崇拜的对象,在战争年代,你们如何战胜女人生理、心理的弱点,和男人一样行军、打仗的,你们的爱情、婚姻……
青子插嘴,你们用什么化妆品?我又笑问,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两个女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她们担心什么?
吴部长凝神天边一朵白云,若有所思。我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以貌取人,她们看不到半点精彩,包括吴部长在内。她们的外表,与我心目中的红色娘子军女战士英姿飒爽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她们就像菜市场遇到的家庭妇女充其量是街道办事处的普通工作人员,平淡无奇。其实她们都不简单,每个人的经历都可以写一本厚厚的书。
大眼女人说话像山崖瀑布,顺流直下,开朗健谈。她说自己和吴桂荣是老乡,中国贵州人。我们这才知吴部长也是中国人,难怪她的汉语说得那么好。
辛××说自己还是女学生的时候,响应毛主席“支援世界革命”的号召,于1968年从贵州来到缅甸(内幕不详)。在娘子军连出生入死,总算熬过来了。老公也是老缅共了,以前在特务营,说到此她流泻的话语戛然而止,阴影罩上开朗的面孔,眼眶略红地看看她昔日的上司和战友。她俩忙把视线移开。一片静默。
哦,过去的岁月……(2)
我心中疑惑她的丈夫是不是牺牲了?不敢追问下去。
体瘦清秀的女人尤××寡言淡语,问她一句,她就说一句,断断续续的像山涧的小溪流。似乎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她是缅甸华侨,“文化大革命”前在中国昆明华侨补校上学,1969年知青下乡插队时,她与同是华侨的男同学跑回了缅甸,一起参加了缅共。后来这个同学成为了她的丈夫。他们共同在缅共人民军并肩战斗。
“我在娘子军连结婚、生子、行军、作战,1989年人民军变成了佤联军,就这样过来了。”纤瘦的尤××有着华侨特有的语调,很好听也很伤感,似乎还有点接不上气。
看她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样子,真难以置信她瘦弱的肩能荷沉重的枪支弹药,它们不会将她压散了架?得知她在丛林近距离遭遇敌人,与五大三粗的男人血刃搏斗,关键时刻扣动扳机,转危为安、敌亡己存的经历。我不由地望着瘦小苍白的尤佩服地说“你真勇敢!”
她淡然一笑:“不是勇敢,是保命。”
“现在老公退伍买了一辆车,跑跑运输生意,日子马马虎虎可以对付。”尤简单地结束了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