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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幻象大限 作者:林可行-第11部分

小说: 幻象大限 作者:林可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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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坡上,那溶解了花香的风,静静地流淌,折射出春天才有的淡淡的草绿。在这淡青
的风河里,一群群溶香的气泡,缓缓地流向下游河东。
    走过村边的地沟,眼前的草地上,跳出了一簇簇紫红色的野花,她们或围成一柄蒲
扇形,或三五朵聚成一把镰刀,装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条带状的狗尾巴草,像一道
绿色的围墙经过她们的身边,将她们彼此分开。
    偶尔,也有一二朵零星的花儿,远离她们的同伴,涉足在绒绒的草面,像紫色的小
姑娘,又像是草地的精灵。她醒目的色彩,唤醒了沉睡在原始印记里的人们。他们或睁
开了幽蓝的眼睛,在大地的角落张望;或在树丛后伸腿伸脚,绊响了颀长的枝丫。
    树林旁,田野上都留下了他们的声音,飞飞的燕雀剪断了他们零乱的语言。春的抒
情里,涌动着他们成熟的思想。
    我埋头在草地里,聆听他们的呢哺,手插入泥土寻找他们的躯干。肥沃的土地是他
们灰化的身躯,青青的草地是他们的
    外衣,他们的梦想长出了千姿百态的森林,化成了蔚蓝色的湖泊,他们的灵魂驾御
着天边流行的彤云,飞逝在我们生活的边缘,他们用了亿万年的精力从荒原崛起,他们
用掌握了技艺的巨臂,高举着我们的今天。
    水渠外,黄灿灿的油菜花开了,痴迷的槐花甩开了脚上的乡鞋,婀娜多姿的垂杨柳
撩起了拖地的长裙,在黄色小花的迷狂里,青年人随地大小便。
    现在春天已经来临,她们劳作在田野滴着黑汗,返青的麦苗剥去了她们的青春,她
们在田头哺乳,挤出她们的心血,白色的奶水来自她们迷人的肤色,丰美的大腿,最终
她们被还原成土地的颜色,所以她们常常蹲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发呆,不是为了欣赏波光
倒映的脸,是在衡量春水做成的她与泥土制作的她,孰真孰美?
    水下那个摇晃的她,比水边这个无动于衷的人,更真实静美。她们的空虚,使塘埂
上的蓝花更富灵性、更美艳。
    太阳再一次升起时,村民们从油菜地里找到了我,吃多了槐树花的我,脸肿胀得发
烧,厚厚的唇吻乌紫发黑。
    人高马大的村长抓着我的衣领,一口气把我捉到了他的家中,围观的妇女对我评头
论足,众人并不担心是否有生命危险,既是哑巴生养的儿子,就会像哑巴一样贱价,他
们不放心的是,越瞧我越像哑巴,鼻子、嘴巴、脸形、眉毛、神态,我不是黄妈所生,
二人竟如此酷似,令人费解。
    村长给我添了大半碗稀饭,我站在大桌边,当即呼呼啦啦喝起来,面对她们的议论,
我不免会瞟上一眼。她们往后退一步,尽可能拉开我与她们的距离,有的人站到门口的
位置,打算随时拔脚就走。
    村长严厉地教育了我一顿后,问谁愿意临时照顾我一下。
    没人应,村前的高婆婆说她要回去忙午饭,走了。村后的贺妈妈说有两个玉米巴巴
可以取来给我吃,也走了。村西头的金娘娘双手抱在腰前,后仰着上身,右脚全掌着地,
左脚后很落地,拐着脖子,在人群后给大伙解围:“我看还是找我们妇女主任商议商议,
看是否能让西村的徐婶收养这孩子,我们都是大户人家,孩子多,要是个女孩还好说,
男孩就难教了,只有她徐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多儿少,多一个儿不是可以吗?”
    门外的小孩,头全钻过大人的腿缝,像是大人腿上长出了头看热闹。
    我已有一个念头,要是谁毫不推诿地收留我,我可以替他作牛做马,将来长大成人,
为她争口气,混得个人模人样的。
    我用乞求的眼光去看每一个女人,乞求她们对我表现出应有的善良和仁爱,而她们
的善心都跑得远远的,她们所能做到的就是一块玉米饼、二块红薯,一阵风吹过就把她
们都吹跑了。
    那些围观的孩子在没大人的情况下,胆子大起来了。一个大孩子盘坐在村长的太师
椅旁,高声喧哗:“喂!你们都听着,谁家要这个孩子?”
    一个手拿赶牛棍的男孩,将一个光屁股的与我个子相仿的男孩推到大堂中间,“光
蛋家要。”
    一阵哄笑,大孩又发问道:“万胜利,你们家要吗?”
    万胜利看着我,摸着光溜溜的头和脏兮兮的屁股,转身对椅子上领头的孩子道:
“我家还没吃的,我不要人,只要他的裤子。”
    嘻笑的孩子又把他推到边上。
    这时一个秃头还在流脓的大孩子站出了人群,高呼道:“我家要,只要他愿意做我
的儿子。”
    又惹起哄堂大笑。
    孩子头接下问:“那他应喊你妈叫奶奶吧。还不知你娘同意不?”
    孩子头问我:“日你妈的哑巴,你愿不愿叫?”
    一股愤怒的火焰,冲上了我的头顶。此刻反抗是无用的,我露出凶光咬紧牙关盯住
他的一样宽的烂嘴巴,一个瘦精精的孩子挑拨道:“头!你瞧他,熊劲来了,想和你比
试呢。”
    “是吗?让我看看。”他大大咧咧跳下椅子,挑起我的下巴:“小混蛋,你想干一
架吗?”
    我不服气地拨开了手,没回答,四周的孩子挤上前,呕!——呕!——地叫喊着,
有个孩子趁机在我的身后,掴我的脑后门,厅堂开始旋转。
    没人再动手打我,他们在嘻笑呐喊,秃头从人群里抓出那个瘦精精的孩子,“哑吧,
你还手呀,是丝瓜打的你。”
    丝瓜奋力从秃子手里挣脱,躲到人群后助威。
    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呼唤:“光蛋,回家吃饭啦!”
    他们一哄而散。
    这是我在失去了亲人后,第一次感到了来自同龄人的进攻,我凭直觉感到那些冷若
冰霜的男人们,更阴险狡诈,他们走过我身边,丝毫不认为我的存在,是我无法忍受的。
    村长在晚餐上和老婆商量我的问题,那女人像中了瘟疫,看不出是同意还是反对。
她提醒丈夫,将来这孩子长大成人不一定感激咱的,说不准还是仇人。别说是别人家的
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也靠不住,是否能为咱养老送终。
    养了一大群孩子,落不落得住五保户的下场。
    她的三个儿子闷声闷气,给他们的双亲增添了不少愁绪,唯一的小女儿睁着小偷一
般的眼睛,躲在粗瓷碗后。
    村长呷着酒,罩灯的黄光映出每个人残缺不全的面孔,我这才明白,是我加重了他
们的阴暗面,一条良心的锁链锁住了他们的要害。
    黑暗的角落,苦难在呻吟,我对这一切是那么敏感,对沉闷的气氛也极不适应。
    当灯火熄灭,每个人都躺在硬板铺上,每一声翻动都有铁砣一样的重负压在我的心
口,连同历史的大山,奴役的、压迫的大山,重创幼小无助的我,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原始的印记从黑暗的思路滚滚而来。一个同生死共命运的部落,群合群居,相亲相
爱,团结在同一个首领身边,爬山涉水,穴居岩洞。在冬日点燃熊熊火焰,不用划分家
庭、父母、儿女,只有老年、成年和孩子,豺狼虎豹是共同的敌人,一起创造财富。每
一个壮汉都可能是你的父亲,你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每一个女人都可以是你追逐的
对象,在篝火边、草丛里交媾、实现繁衍生息的愿望,没有贫富、亲疏的概念,这才是
火的象征与意义。
    这团火伴着时间的推移,已在他们身上熄灭,凄凉的苦水
    由重重大山的山涧荡来,他们的背脊弓出了山的形状,他们的肩头露着的是奇峰的
悬崖峭壁,他们的头上满是荒草,他们的大足上满是水的粗纹,他们的脸上写着凄风苦
雨的洗劫。
    山风降低了我的体温,吹醒了他们的美梦,梦在山尖上,人在山脚下,谁也不曾想
过改变现状,习惯了被人指使,强迫下行动,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他们唯一的乐趣也是那见不得人的东西,哪怕锅里是半锅照得见人的稀饭,他们都
舍不得丢下。他们玷污了自己,自己的名誉,自己的心性。他们在黑夜中的勾当,成了
下一代人不可名状的困惑。
    为了不窒息而死,两天后我逃出了这个家,走进了妇女主任的家门。
    卢家总结了上一家人的经验,尽量给我笑脸,并让我和她的儿子共一张小木床。她
的大女儿为母亲分忧,主动照看我,上学前放学后为我洗手洗脸,教我用筷子,教我识
猪草挖猪菜。
    不同的家有不同的气味,就像狐狸与狗子发出不同的气味一样,他们的气味不仅在
人的身上,就连她家的猪都作芦家的味,我说不出为何厌恶这种味,常捂着鼻子进进出
出,尤其是男主人从县城回家过休息日的这天,味道特别重。
    一次他刚从县城赶回家,天已漆黑,大女儿见到大汗淋漓的父亲,飞快地冲出家门,
接过父亲的手提包问长问短。
    进了屋,为父亲打洗脸擦汗的热水,帮父亲脱下外衣,为了不沾灰,她把衣服搭压
我的肩上。我在他去洗脸的一刻,闻到外套上那股浓烈的体气,拿开了肩头的上衣,远
远地拎在手,她转身后,看出我是嫌恶她父亲的体臭,气愤地反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我没哭,我心亏,没有哭的道理。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混蛋,你知他是谁吗?他是你老爷、
我的父亲,你还嫌恶他,我们家的狗都比你那死去的娘干净!
    我没料到温和的她变得如此凶狠,她父亲劝她算了,小孩不懂事。
    “哼!你说他不懂事,他的心眼才多。”
    这一顿晚餐虽然桌上有肉,却是我最不堪忍受的一夜。等他一家打算休息了,我的
心仍忐忑不安。
    不罢休的女儿,在父亲、兄弟离开了堂屋时,还向迟回来的妈妈诉说我的不是,妇
女主任因丈夫回家心情的喜悦,不想听女儿告状,要早点休息。
    她先用了为我打的洗脸热水,志红赶我去隔壁回避,我已坐在高脚凳上脱了鞋,一
时找不到鞋,她怒气冲冲地吼道:“你鬼点子真不少。”
    她母亲问:“你说啥?”
    “他人小心大,邪气重得很,每次我洗的时候他都盯着我下身看,眼都不眨一下。”
    “都是哑吧不懂事,总是和他一个盆里洗,没养成好规矩,不是我夸耀自己的孩子,
我们家的志军,比他强一百倍。”
    这一夜,卢家人快活极了,唯我不敢做声,出气的声音都怕大了,这不是我的家,
也不把离去的理由归罪于芦家,去寻找一个新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装了一个月的哑吧。他们用各种方
    法对待我,用各种态度对待我,除了吃饭我都不开口。
    终于,她们把我转到徐家。徐婶是看着我从襁褓里长大的,黄妈在世时,她就常关
心我,到我家窜门,两家仅隔一道土坯墙。
    我又快乐起来。她的大女儿小我一岁,常为一些小事和吃的东西与我争吵不休,徐
婶竟能主持公道,不偏袒任何一方,给我童年的生活带来了极多乐趣。在这间草顶的土
屋里,我重新获得了母爱,不禁认为徐婶就是我的母亲,我曾有意问她多次,她都笑口
否认了,转而以慈母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泥灰。
    她的双手不同寻常又厚又软又灵活,还有一手漂亮的手工活,她很少出门,大多数
的时间在家,替别人缝制衣眼。
    徐大爷在公社当会计,常在公社仓库里过夜,徐老太太常年病卧在床,逢人就夸奖
媳妇懂孝道。
    事情总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如意。
    我希望这个家庭愉愉快快地生活,危机却很快就降临了,先是徐大爷推脱公社有事
不归家,接下就是各种有关徐大爷的谣言,说他与公社的女文书搞上了,真真假假不得
而知。
    从外面看这个家仍是平静的,里面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徐大爷回家留宿的夜里,
小女儿不像以往被疼爱的双亲留在身边,而是被送到房东徐太婆的病屋里。芦柴扎成的
隔墙里,再也听不到夫妻谈论孩子老人的对话,小油灯也熄早了。
    到了深更半夜,又造出声响来,没多久,巧儿与我调换了她争来的紧挨里房的位置,
自己和妹妹头朝门口。
    半夜的响动越来越大,巧巧没睡几天,也自己搬到东屋奶奶那去了。以前巧儿上床
总要在铺上折出一道缝作为我俩的分界线,现在免了这一套,上床就乖乖睡觉。
    她和我一样睡得不踏实,白天徐大爷表面上回家的次数多了,实际上有时半夜又走
了,留下徐婶一人坐在床上抽泣,我们不懂这是怎样一回事,个个都变得老实起来。
    入秋我和巧儿一起去小学读书,到学校的新鲜感差一点使我们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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