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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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公平地说,在关押者最后分配去向上,他没有将王寅大往火坑里推,他只
是横刀夺爱。当兵没打过仗,男人将喜欢的东西不顾一切弄到手,也是一场颇费
心机的战争。
成了家的吴汉倒是不像原来那么爱玩儿,天天想着找人拱猪。可他另外的缺
点却暴露无遗,那就是嗜酒和粗俗地打老婆。只要有机会,甭管熟悉不熟悉,晃
晃地坐下就喝。要是没人喝,吴汉就自己喝。叶如棠的谈恋爱过程中迅速学会了
喝酒,婚后陪着丈夫喝酒的同时,又将一切家务活儿承担。白天在厂子人家老批
判说她只专不红,下班来男人骂她只愁不笑,日子过得琐碎粗鄙,没有人给她遮
风挡雨。吴汉娶回了娴雅漂亮的老婆,豪爽变了味,内心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自卑,
变本加厉的逞能,显示东北男人的豪气。打完老婆他事后也后悔,可就是恶习不
改,害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满腹伤痛没有人可以述说。最后伤心绝望的叶如
棠终于愤而和吴汉离婚。吴汉拖着死也不肯离,又动员七姑八叔一哄而上,杀手
锏是扣下小女儿,死逼当母亲的回心转意,她狠下心不让步,她不能葬送了自己。
正巧天赐良机,业务需要有个机会让她逃离了沈阳,调回上海。
那是九十九道油锅九十九道碱水的心灵煎熬。
事实上,推动叶如棠痛下决心割断家庭锁链的还是爱情。爱情就像一棵大树
始终生长在她的心里。原因在于90年代初的一次出差,那个时期人人乐意奔特区
出差,趋之若鹜,全中国的各种会议中心自首都转移到了深圳,会议一般发自动
伞和尼龙袜。叶如棠也是去参加一个业内的重要研讨会,住在中国酒店。开会后
主要内容都是吃喝玩乐,同去的几位知识分子男同事平时举止相似,在饭桌上话
题多得从不冷场,到这个时辰都躲躲闪闪的,不愿有张熟脸在一旁,又是女的,
影响状态自由发挥,正好叶如棠也不愿同行,便找借口各自单独行动。叶如棠独
自去逛街,逛完了,看时间还早,回酒店冲了澡,便想起此地有个大学老同学黄
家福,在深圳公安局外办,分手多年未见。打了电话,对方在一个饭店正吃着,
大呼小叫很热情,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老友翻腾一遍,半醉半醒的语气,要请她
吃夜宵,她婉言拒绝道:“广东人就是个吃。”。黄家福直着舌头叫道:“叶如
棠啊,公主,我请你不给面子?有人请你见面你不会不见吧?”叶如棠忙问:
“谁啊?”他笑道:“他也在深圳,他离我很近的!你猜猜看?”叶如棠打断他
:“别卖关子,谁啊?”“王寅大!王经理!”叶如棠想都没想大叫一声:“他
在哪?!”
她捏着电话呆住,心里一阵狂跳。
这个她心中放不下的白马王子神速出现时,是驾着一辆白跑车,海关走私来
的,成为他善拼杀而成功的佐证。叶如棠握着他的手,感到就像做梦,王寅大容
颜未改,伟岸英俊,西装革履的衬托下儒雅中增添了几分威仪。
见到叶如棠,他并没显得更激动伤感一些,倒是落落大方,神情淡定。不能
说他无情,叶如棠在他心目中的烙印怎么能一朝抹去,然而,监禁生活之后的坎
坷经历,使得他更加懂得生存中对于男人尊严大于爱情与一切。他俩各自述说了
分手之后的种种变故。王寅大的确是发配到了安徽淮北农村,当民办老师,后来
自己联系对调回到了青岛老家,在镇上中学教书。若是满足小民百姓的日子安心
教书,他可能成为废人一个,锐气全无。而他的抱负的激情之火从来没有熄灭过,
他出来之后,从没找过叶如棠,再感天动地的爱情对深陷农村一隅的他有何意义?
凭着他的智慧与相貌,他在最不起眼的女人堆里挑拣上一个最不起眼的——张副
县长的女儿,尽管这女人比他小8 岁,干干巴巴毫无情趣,可给他生了一对双胞
胎。他们的生活,是没滋味,可比起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不能说是很差。他心里
也明白张副县长的政治前途怎样,果然之后一路攀升,老丈人进市委班子,而精
通哲学的王寅大惊叹自己的远见,一旦找到适合自己的舞台,是个怎生了得角色。
他待到改革开放的好日子立马伸展拳脚。阳光朗照的大路上,王寅大从当校长、
教委主任到调任青岛外贸系统,一路大步流星,直至委以青岛派驻深圳金海贸易
公司经理重任。末了,他不咸不淡补充了一句:“我家属孩子还在青岛,没来。”
叶如棠告诉他自己嫁给吴汉的前后经过,他哦了一声,愤懑的不行。当初,
这军宣队东北黑大个儿公事公办的假正经,对他算是客气,虽交谈不多。但讲究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从不动粗呵斥,放风故意延长一点时间,时不时也给他根香
烟吸,没想到姓吴的王八蛋心思精明,如此处心积虑抢走了他的女人,断送了一
对好姻缘。多少次他在暗地里遥想过叶如棠,以为这么美丽有才情的女人定在世
界的某个角落幸福着,只能与她来世续缘,梦里相随。她金枝玉叶,远在天边自
己是配不上的。哪料到被这么个粗俗无知的货色折了花,又不知好歹地践踏。
“文革”岁月的经历他越琢磨越气不过。而男人的事业越是成功,他就无法平衡
情感天平。不过,他听说叶如棠闹离婚如何对待女儿时,还是深深叹了口气,眼
睛湿润。
王寅大狠狠一踩踏油门,跑车飞也似的弹出。这时,他拿出了当年对剧本台
词“点睛”的气魄,对辅座上的叶如棠说:“这笔账,现在到了结的时机了。”
他左手握方向盘,右手一把攥住叶如棠的手,攥得她钻心地疼,但她什么也说不
出,眼泪哗哗地流。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把她干涸的心重新胀满。他在一片海边
绿地停下了车,抱着叶如棠的脸庞,吻她,用西服袖子给她擦泪,抚慰道:“谁
也抢不走你!”他这句话和姿态非常完美地象征了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上半生。
王寅大与她真是致命的邂逅,叶如棠这只胀满风帆的孤舟,义无反顾地驶向
了茫茫未来。等待与希望成了她能够支撑的精神动力。王寅大说了一句她喜欢的
诗,一句俄罗斯诗句: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然而,恢复理性之后,他又拧着
眉头对她说时机未到。她要等待王寅大离婚,我要在适当时机与老婆不讲价钱的、
不受伤害的和平分手。先决条件不少。尽管他在特区难得回到青岛探亲,夫妻关
系如有似无。可他固守着先已到手的一切,不愿让老家人戳脊梁骨说他好色自私、
薄情,落下一个现代陈世美的骂名。好在,他舍得花飞机票南来北往地奔波,更
是舍得花电话费打长途给叶如棠,红粉知己是减低压力的最好药方。他常常会在
电话里花很长时间谈论自己那可爱的双胞胎,而忽视叶如棠的瞬间感受。挂电话
前,他会例行问道:“你需要用钱吗?别客气啊。”
叶如棠永远的回答是:“不用。谢谢。”依她的个性怎么能用男人的钱。
九十九道油锅碱水煎熬后还是苦海无边。多少个日日夜夜,叶如棠独自咽下
苦水不与人倾诉。直到有一天大病一场才告诉前来陪床的妹妹叶如兰,离婚缘由
的来龙去脉说完,叶如兰蹦起来骂她,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家姐妹身上,老妹不会
相信这种落套电视剧剧情,这不是傻×是什么?怪不得兄妹给介绍的男朋友你都
没精打采?你的青春还不够残酷,嫁了一介武夫,粗俗是粗俗,不来虚头巴脑!
这可好,姓王的细腻浪漫,细腻得滴水不漏,一副当官当出来的小心,老婆情人
一个不能少!虚伪男人的一句承诺把你毁成了这样?你还等什么?
叶如棠偏要做足生活长剧的悲情女主角,起伏跌宕离结尾还早哪。她理想主
义的一盆火继续熊熊燃烧,直至成为灰烬。
这不,王寅大又千里迢迢来看她了。
第二部分
叶如棠很不满宽宽告诉王寅大,姨妈在卖水床。王寅大跑来大世界展厅找她
的场面,让她实在难堪。前几天,他俩通话,互相问候情况,她还告诉他自己现
在状态不错,在一个写字楼公司找了一份差事,有意思,活儿不累。
叶如棠经常与他通话完毕俯在写字台上哭,可从不告诉他。
两个久别的情人相对无言。他穿得体体面面,香水味儿阵阵,叶如棠让他站
也不是,坐也不是,总不能让他坐在水床上。在这种氛围里又什么也不能说,连
一口水也没法给他倒。看看离下班时间还早,叶如棠狠了狠心,呼呼啦啦便提前
收拾摊子。从来没在这么仓皇的状态下与他会面,头发,衣饰乱七八糟,脸色无
疑见不得人的。所以,她心里更堵得慌。
王寅大握手的时候,却意想不到的冰冷和点到为止的分寸。他提议找个地方
吃饭坐坐,两人到衡山路一家酒吧,王寅大给她点了意大利咖啡和甜点,他熟知
她喜欢西式甜点的爱好,自己则是一份意大利面,加辣椒,山东人吃面的习惯改
不了。他的体贴入微,加之酒吧那灯光与气氛顷刻间温暖了叶如棠,紧张与不快
松弛了,仿佛回到从前,俩人在北京的莫斯科餐厅深情凝望。搅拌了好长一阵咖
啡,叶如棠才平静,笑眯眯问王寅大怎么突然到上海?
王寅大歪着头得意道:“有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她急问。
王寅大从包里拿出了文件,道:“我俩儿子的户口迁到深圳了!给我仨名额,
我只办了儿子,同时我还留下一名额,是给你的。”他的意思挺明白,老婆的名
额他扣下了。
又说,深圳户口门槛怎么怎么高,他属于对特区经济有贡献人士可特别照顾,
费劲巴拉花钱托人,排队加塞儿才办的这么快。他打算留下一个名额,让叶如棠
填表申请,然后在深圳找一份工,先打工,边打工边等审批。我有两处房子,吃
住很方便,毕竟你是北大毕业的文凭,特区批户口首先注重人才引进。
好像他们终于苦尽甜来了?
叶如棠并未欣喜若狂,也毫无感觉王寅大神情的异样。她不羁的追求爱情和
幸福生活不假,可她的善良天性犹存。这叫什么事儿,偷偷把自己尚未离婚老婆
的名额扣下,再让叶如棠到他身边同居,莫名其妙,还两处房子,不是不要脸老
二奶是什么?同居又不白白养活你,当打工女还堂而皇之以人才自居申请进深圳,
怎么听都像是一个阴险狡诈的阴谋,还是滑稽的喜剧。
叶如棠忍不住轻声问:“你提出离婚了?”王寅大没说话,起身走到窗前,
夜幕中是上海万家灯火。他凝视星空,人像是给定住了。
王寅大没有说话就是响当当的答复,叶如棠早已习惯他这种深沉状。他以前
说过,我们反正分居的。王寅大说得很简单,干巴巴,没有一点水分,可感觉像
黑木耳,只抓一把丢进水里,就发出一大盆。事实就是如此,叶如棠知道事实远
没他说的这么简单。她的喉咙发紧,点心上的花生仁卡住似的想要吐。她轻蔑道
:“你专程到上海来就是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王寅大淡淡道:“老婆给我老母亲做80大寿,回青岛。”叶如棠不言语了,
凡是提到他的家事,她一概沉默。他又模棱两可说:“正好家里装修,也要搬家,
我多住几天。”又祝寿又装修,大张旗鼓搬家,想来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哪有衰
微散伙的气数,什么都要摆样儿,做他的老婆一辈子也不易。叶如棠心里重新堵
得厉害,低着头,只管看白杯子上的黑咖啡渍。
接下来,王寅大摸出红心形织锦盒,打开一枚金戒指给叶如棠看,并申明道
:“这是24K ,去香港买的。我要亲手给你戴上!”他握住她纤细苍白的手,打
算小心翼翼套在无名指上,还要俯身轻轻一吻,犹如好莱坞电影上诸多经典镜头
的复制。
叶如棠觉得顿时天地都在旋转,不是为这礼物而激动,而是心底凌乱塌陷后
的跌落。她快速抽回自己的手臂,张皇地起身,四周望了一望,说:“别,时候
不早了。该回去了。”戒指一下滑脱了,滚进了昏暗的台子底下,王寅大手忙脚
乱撅着屁股找,还发出了叹惜声,引来侍应小姐侧目,透出上海姑娘看外地老土
的鄙夷。叶如棠又不忍心了,回身弯腰帮他寻,王寅大终于还是寻见了。叶如棠
扶着他起来,两人走出酒吧。
王寅大出门就在街边一个水果摊子上买了个西瓜。然后招手叫出租车,熟练
报出了一个地址。叶如棠瞥着他道:“不回酒店,这么晚了?”王寅大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