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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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天天休闲之外,每个人都是光棍儿,不,钻石王老五,单身老贵族。老伴儿有
病故的,有出国的,还有车祸走的。照孙小玲说,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
老婆,他们基本占全。老干部活动室就是一个社交阵地,冬暖夏凉,在这里可以
谈论时事政治,天文地理,八卦消息,玩什么都行。这不,打麻将的队伍里,出
现了一个热点和亮点,那就是这位49岁,(金姨不提50岁,死活不告诉人家
自己属什么。)单身女士叫金永花。
金永花自称是叶如棠同志的表妹,所以他们竟随着叫金姨。麻将搭档看来与
她都熟得不行,说话既随便,又透着亲切。叶如棠想起其中那位副部长,他在任
时,十足整人专家,大会发言讲话最虚伪,除了标点符号是真的,全是假话。前
日他遇到姨妈,还打听,说叶如棠你表妹真有意思,真幽默。
那天叶如棠站了一会儿,终究没当众扫大家的兴,毕竟是外人在,她保持了
惯常的表情和姿态。她不说话,人家也不答理她,就一个人气呼呼回家。“好嘛,
跑去和老干部调情,真不要脸!”姨妈坐在沙发上,恶狠狠地数落她。
等到金姨回家,撅着屁股满头大汗猛擦地,姨妈又不忍说她了。姨妈处理问
题就是这么文雅。
金姨被大家叫得很麻酥酥的幸福。她的东北口音,那生动的谈吐很快又上了
一个文化层次,变得妙语连珠了。这些日子被资深老干部们熏陶过,天上地下无
所不知。上至邓小平南巡时内幕(“其实他老爷子要上海先开放特区,结果被广
东人骗他先去了!”好像她听见了似的);明星巩俐争戏抢镜头把另外一个明星
章子怡气哭了(好像她在现场似的);银行人民币年底加息调整利率(中国为什
么加息,好像她参加会议了)……下至非典新消息,西尼罗河蚊子进海关,转基
因食物在哪个超市里卖,影响上海生育率下降什么的……她都是信息发布者,本
来姨妈就是爱听她唠唠嗑,昨天晚上,姨妈终于忍无可忍对她的嘴巴,大声道:
“我说,你能不能不说话?!”
姨妈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腿好了可血压升高了。
前几天晚上吃饭,姨妈几次耐不住,已经黑着脸不理睬她了,金姨闷头吃的
同时就给她夹肉元子。终于姨妈绷不住,扔下肉元子,咣当放下饭碗,金姨没任
何反应。姨妈再等一会,就直接开口了。金姨,你小时工没安排满,我再帮你找
两家做,多赚钱嘛。金姨咕嘟咕嘟喝汤,说,满了,我可没工夫了。
没工夫你还去玩牌,钱多得没地方使了?姨妈剔牙道。
金姨抹了一下油嘴,说,玩牌是散心,不然我憋死了。再说我闺女这学期有
奖学金了,丫头都疼我,说妈你别太苦自个儿。妥啦,将来她出息了,一样可以
享福了。
你可小心,那几个老干部可都不安好心,遇到坏人,你就找气吧。
金姨冷笑,说,像我这个样子,如果不碰不见“坏人”,还有什么活路?
宽宽看见姨妈一下被噎住了,干眨眼,分明不是肉元子。她起身,推门进去
练字。
叶如棠穿好衣服鞋子,打算去找她回来,走到门口又甩了鞋子,外面下雨,
这么狼狈地跑去找保姆,真他妈的丢脸。宽宽听到姨妈气得讲了半句粗话。
宽宽道:“生气干吗,还不是你拼命说金姨好,引狼入室。”
叶如棠恼怒道:“原先是蛮好,现在变了。她母女没地方去,再说你妈要我
找保姆的。”
宽宽冷笑:“少来,动不动怪我妈吧,姨妈。
姨妈丧气地问:“不怪她怪我活该倒霉,怎么办?愁死人。”
“你请神我送神。”男孩自告奋勇。
两人正在讲话,突然听到钥匙在锁里旋转声,便对视一眼,都不做声盯着房
门。
进来的是金姨,果然是胜利者的神态。真回到自己家一样,甩掉高跟鞋,换
上拖鞋,休闲衣,又将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把,不客气地对宽宽指手画脚道:“去,
拿拖把来,你看你,烦人,鞋子弄的泥巴?真邋遢。”
宽宽气道:“管着嘛你,管管自己吧!”
“吆,没大没小的,这是审问啊?”
“你总去打牌干吗,晚饭哪,我们家可不是度假旅店啊。”
金姨不在乎道:“我怎么度假了,我也没白住,我少要你家的钱不说,我还
抚慰了你姨妈寂寞吧?”
宽宽咬牙切齿:“你真无耻!”
你这个小崽子!啥意思啊你?谁教你指桑骂槐了,金姨正要咆哮,“金永花
你该闹够了吧?!”她回头看到叶如棠气白的脸,一甩手回到房间。
第七部分
浑身大汗淋漓的姨妈过了十字路口,跑颠颠地冲,冲到僻静的路上
去之后,她的脸色才正常。接着,她开始溜着墙根走路,紧挨着法国梧桐树木里
侧的墙根走路让她感到有依有靠,心里塌实。她还要一把将满不在乎的宽宽拽过
来,让自己把空旷的路节省出来,只占据很小的路的边缘,她在路上走,走出一
溜直线。
要不是叶如兰亲自出面,快刀斩乱麻,把金姨的事处理了,姨妈可能要被她
活生生气病了。
当然,气归气,依然秉承了姨妈一贯善良又大方气派,钱一点没少给。一切
恢复到正常秩序之后,叶如兰提到是不是再找个好保姆,叶如棠听了当即面如死
灰,惊出一身汗。妹妹觉得她有些偏激,从南极偏到北极。
叶如兰给她补贴的保姆钱她节省下来,自己干活。
宽宽和叶如兰都发现姨妈的另外一些变化。自从她在马路上被车子撞伤后,
她就这样了。她在外面无论做什么,都急急忙忙的,想着赶快做完了,赶回到自
己的家里去,打开门四处张望一下,床底下也看,啥也没有,再锁门,心定了。
她从外面回到这个小窝,每次都像是久别重逢。每当她在上海喧闹马路上横穿马
路,走到路中央,她就感到一阵慌乱,感到自己在世界上是多么孤零零啊,她前
面是车子,后面也是车子,左面是陌生人的脸,右边是自行车流,她掉进了车的
汪洋大海里挣扎,怎么它们都凶神恶煞地往前面冲,根本不顾她的死活,她几乎
要卷进浪潮里,马上要被吞噬,被卷进某个圆圈,被碾碎了。“我一个人过马路,
我总是一个人过马路,没有人牵着我的手的。”她回家就喃喃自语道。
宽宽笑答道:“我从小学开始,就不要大人牵着手。”
浑身大汗淋漓的姨妈过了十字路口,跑颠颠地冲,冲到僻静的路上去之后,
她的脸色才正常。接着,她开始溜着墙根走路,紧挨着法国梧桐树木里侧的墙根
走路让她感到有依有靠,心里塌实。她还要一把将满不在乎的宽宽拽过来,让自
己把空旷的路节省出来,只占据很小的路的边缘,她在路上走,走出一溜直线。
宽宽还发现,姨妈橱柜上摆着很多关于宠物的中外文书籍,貌似热爱宠物的
专家,可她好像不知怎么与动物打交道。邻居那只救过命的小狗,她看着它水汪
汪的大眼睛,说了一串感恩的话,不敢用手摸它。有一次,她竟然戴着手套或是
胶皮手套去亲近它,搂着救命恩狗照相,她的表情一点都不愉悦,僵僵的。宽宽
笑翻了,姨妈辩解说,我有毛发过敏症!
姨妈尤其害怕邻居那只黄猫。她关门开门都很警惕,可是有一天,那只猫还
是溜溜达达来串门了,只见姨妈面如死灰,歇斯底里地喊道:“宽宽,快来呀!”
宽宽便来和她一起轰,抓了半天没抓着,黄猫哧溜一下蹿没影。偶尔,姨妈也会
翻着书,嘀嘀咕咕问,那只猫是公猫,还是母猫?
宽宽笑道:“姨妈你干吗,要给咪咪找对象吗?”
姨妈正色道:“要是搞清了性别,就能找另外一只猫来作为诱饵,引它……”
宽宽疑惑道:“诱饵引它干吗?”
姨妈怪怪笑道:“猫是女巫,你千万不要被猫抓了手。不是迷信,真的。”
那天为了证明她说的是真话,还是科学,她给宽宽讲了个故事。先从苏格兰
的女巫文化讲起,谈及信仰,有点玄,而后再扯到自家,女儿雪娃就是10岁被
猫挠过,挠了之后立即像是换了血,换了心,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叶如兰是这样评价姨妈的,她告诫儿子道:“不光迷信,她什么都信。什么
事情超过了理性范围,她还是信,就成了信仰。天下好像她一个人有信仰。”
而最重要的变化是骨折刚恢复,姨妈就跑股市,打算炒股了。买电脑的事一
拖再拖,老潘就更和她碰不上面。
叶如棠认为电脑这玩意儿不会保持青春活力,也像一切家用电器似的一天天
老去,而且很快就被岁月抛弃,所以她决定积极创造永恒,而不是消极被动享用
瞬间。这些日子,孙小玲动员她加入传销团队,传什么高级系列营养保健品,说
既不要付出体力,也不抛头露面,找关系就可以发财,很多人都辞职一门心思传,
还“传”成了中产阶级,你妹妹大导演关系多,这么多资源闲着也是闲着。叶如
棠想了想,毅然拒绝了。电视成天批判传销,很可怕,歪门邪道。她认定了,靠
智慧赚钱是人间正道,这种哲学头脑本来理论上讲很可贵,很冷静,可谁知行动
起来,她头脑发热启动太快。
股市简直疯了,叶如棠潜心研究看准了几个股,将买电脑的钱投进去,哪管
做长线还是投机,业绩看好,开始很不错的,天天能向上爬的曲线,小赚一点。
姨妈每天让宽宽去楼下报亭帮她买证券报,天天看电视,盯牢自己衷情那几
只股票的一举一动,情绪起起落落,经常吓人一跳。听起来,她的自我感觉很好,
若有一次操作失误,全是居心不良那股评人的误导,好像每天都有到了嘴边的鸭
子,飞走了。这几天,抓住了一次长停板,她喜笑颜开,天天盯着电视,拍着手
欢呼道:“哦,我又赚了一毛钱!”
可突然海啸天地产被证实是个空壳公司,股值咣当跌到了底。那天她汗流浃
背赶到股市,远远听见有人在骂街,有人在号啕大哭。一片乱糟糟的,一个平日
看似很斯文的老头,扑到了自动操作机前,拼命捶打着机器,喊着要把里面的钱
抢救出来,像是鬼魂附体。保安面无表情上前拉他,他打了保安。于是,保安的
头儿叫了110。老头被架出去的时候,握着戴金戒指的拳头,面包屑挂在嘴边,他
心酸喊道:“骗子,还给我,这是我全部的血汗钱哪!”
叶如棠拿着证券报,恍如梦境,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一切都是真的?
广播报纸上就这么一行几个字,那成千上万的钱就蒸发了?她早该想到的,只是
抱着幻想,以为都是传闻,跟风儿。其实她长这么大,中国什么事传闻不是真的,
偏偏人就是渴望侥幸,渴望幸福从天而降。
她正心慌发愣着,又是一阵骚乱。身边的人哗啦啦啦往楼上跑,说是一个老
太爬上楼顶要跳,消防队的车火箭似的蹿来。人群轰隆隆又折回来,说老太对消
防队挥舞着白手绢,缴械投降的意思,一眨眼,却已经跳下了。
叶如棠伸头往窗外看,如临深渊。没看清下面的人影,仿佛张开肢体躺在深
渊里的是自己,她被这个念头刺痛,猛然缩回头,头晕,天旋地转,她想到自己
本来就是被逼到了独木桥上了,买股票就是抱着独木桥在爬。
爬回家的感觉,之后她眼前总是晃动着深渊里的影子。电话铃声骤然惊醒了
噩梦。
“叶如棠,你怎么不开手机?重要消息!”是孙小玲。
她掏出了手机,一通乱按,怪不得孙小玲打电话她收不到,因为她总是关机,
为了节省电池和话费。
“嗨,你不是买了那个吗?!”孙小玲的电话里哇哇叫。
她镇静地问:“买什么?”
“海啸天地产股票啊!”对方说。
“谁说的,我没买。我买的是海贝地产,你这人怎么耳朵有毛病?”叶如棠
故作轻松道。孙小玲也犹豫了,哧哧笑道:“老天,神经过敏了。”叶如棠慌得
出汗并意识到自己开始撒谎了,她不说,她不想告诉任何人事实真相,咬牙忍住
死活不说,连自己亲妹妹也不说。这个世界的规矩她一下明白了,一贫如洗是可
耻的。
姨妈极不情愿地感到,对于挣钱,她只能是个眼巴巴、无计可施的幻想家。
“出汗减肥,我轻了,你看!”姨妈每天称完体重说一遍。宽宽看不出,他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