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飞震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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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上午,午餐后终于可以小憩一会儿了。徐华靠在办公间的沙发里昏昏欲睡。12时50分,她工作台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恰在一旁的女同事刘娜怕惊醒周围小憩的同事们,迅速拿起话筒。
你是记者徐华吗?
不是,我是她的同事刘娜,请问你有什么事情?要我转告她吗?
我叫韦建城,是特区报的通讯员,有急事要找徐华,最好请她本人接电话!韦建城的声音很急切。
刘娜叫醒了徐华。徐华接过话筒。韦建城说,徐记者,我在特区报上看到您的热线,打了一上午电话,您不在。深圳有个歌手叫丛飞您知道吗?
倦意未消的徐华使劲搜索着记忆,听说过,我去采访什么活动,好像看过他演出,歌唱得不错。好像他还有什么新闻?对对,他是深圳义工联的义工,不少报纸报道过他的新闻……
韦建城的声音一下变得低沉喑哑。是的,就是他。丛飞这些年把挣的演出费都捐了,资助了山区不少失学孩子。可他最近得病了,胃出血,很严重,却没钱治病。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带他去医院看病,因为没钱,医生让他住院他死活不住,我和几个朋友劝不住他,都哭了。最可气的是有几个受他资助的青年,大学毕业了,有工作了,对恩人的艰难处境却置之不理……徐记者,我求求你了,救救丛飞吧……
韦建城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激动别激动,请您慢点说。徐华一下来了精神,她迅速抓过一支油笔,刷刷记录起来。
徐华,本书作者之一,哈尔滨人,大学毕业后进入《黑龙江日报》当记者,很快因脑勤、笔勤、腿勤而崭露头角。她曾与另一位《黑龙江日报》记者乔装打扮入住黑龙江省肿瘤医院,写出《非生理性病变》一文,揭露医风医德问题,引起强烈社会反响。1997年底,徐华来深圳采访,深深被高速发展、富有朝气的深圳所吸引,于是毅然南下,成为《深圳特区报》的记者。
2004年7月,徐华到深圳市平乐骨伤科医院看病,无意间听说了那里的老院长郭春园一桩桩动人的故事:为更好地医治病人,郭大夫经常不戴防护手套,在X光下一干就是几个小时,导致自己患上皮肤癌;许多年来,郭大夫经常为治不起病的患者垫付医疗费;作为一代名医,他捐献了13个祖传秘方,自己一家却过着清贫的生活……徐华被感动了,她不顾自己的病痛,经过深入采访,发表了长篇通讯《大爱无言——记深圳好医生郭春园》,一举轰动鹏城。2005年2月26日,惊悉郭春园大夫逝世,当晚,徐华含泪坐到电脑前,第二天便推出上万字的通讯《生命铸医魂》。
就在深圳人民感念郭春园的热潮还在继续的时候,韦建城的电话又强烈地拨动了徐华的新闻神经。
她坐在工作台那儿,紧张地思考着怎么办,从哪儿下手?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求助电话,这是个重要的新闻线索。丛飞的行为和经历显然有着很特别的意义,里面一定有许多感人的故事,蕴含了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必须立即行动!
想定了,徐华匆匆下楼,把装着采访本、录音笔的拎包扔在旁边车座上,然后踩下油门急驶而去……
深度撞击(2)
3
高度的亢奋,极度的紧张,然后是深度的疲惫。
但是,疲惫之极的徐华依然一连数天夜夜难眠、毫无困意。身在商海的老公开玩笑说,这些日子你的眼睛怎么总跟美军探照灯的,贼亮!可她深更半夜在电脑上敲稿子时,老公却发现她流泪了。
这些天,徐华风雨无阻,晓出夜归,先后采访了丛飞的家人,采访了深圳市义工联几位领导(“义工联”,即义务工作者联合会,国际上通常称为志愿服务者),采访了丛飞资助的部分贫困学生和许多残疾人士。听着那一声声动情的、催人泪下的叙述,丛飞为社会、为贫困山区孩子们无私奉献的形象渐渐在她心中鲜活起来,高大起来。徐华发现,在深圳,丛飞一直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人物,各类媒体对他常有报道,但大都是丛飞参与各种公益活动的消息。对于丛飞的内心世界和生活状态,公众还很不了解。许多年来,丛飞为资助山区里的贫困学生和许多残疾人,省吃俭用,废寝忘食,不辞辛苦,拼命工作和演出,把挣来的钱大部分都捐了出去。但是,从2005年初,丛飞的名字渐渐从媒体上消失,因为他病倒了,无法参加社会活动了。人们不知道,这时候的丛飞竟然陷入一贫如洗的境地,因无钱治病,不敢住院,只能靠一些廉价药物维持着……
20多位丛飞的亲人、朋友和资助对象,只要向徐华谈起丛飞,只要说起丛飞这些年的资助、义演、捐献、辛苦,都有说不完的话,都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次次地哽咽难言,一次次地泪流满面——为他倾其所有的无私奉献和博爱精神,也为他终于被累垮的身体和贫病交加的艰难现状。
采访中,徐华也跟着流泪。从当记者之后,她第一次为一个采访对象流这么多眼泪!同时,她默默思考着一个看起来有些令人费解的问题:在人们越来越看重实际利益和个人享受的今天,在金钱、豪宅、靓车成为人们的梦想和成功标志的当下,丛飞这种近乎彻底的无私行为显然有些“出格”,因此有许多人、包括他的父母都不理解他,有人叫他“疯子”,有人骂他“傻子”……那么,丛飞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怎样解释他的行为?究竟是什么样的动力支撑他走过漫漫10年的奉献之路?
徐华希望能抵达丛飞的内心世界。
4月10日下午,徐华找到丛飞的家——地处罗湖区的一幢高层住宅楼。来到14层4号房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那扇防盗门让她颇为吃惊:铁皮中间裂着一尺多长的窟窿,门锁也已失灵,房门只能虚掩着。徐华在铁门上轻轻敲了几下,一位身着湖蓝色裙装、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性给她开了门。哦,一张多么美丽妩媚的脸庞啊!洁白光润的肤色,小巧柔美的嘴唇,光彩照人的大眼睛,再配上苗条的身材,乌黑的秀发……徐华不禁暗暗有些惊讶。
我是深圳特区报记者徐华,您是……她小心翼翼地问。
请进吧,我叫邢丹,是丛飞的妻子。邢丹微笑作答,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鸟儿的呢喃。
进了屋,丛飞正病恹恹躺在床上,床头柜上堆了许多药包药瓶。对比家里摆放的演出照,舞台上的丛飞曾经那么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眼前的他却明显消瘦了,原来丰实的脸蛋、宽厚壮实的肩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脸色、瘦削的面颊、细长的身体,仅仅几个月就瘦成这样,显然病得不轻。
邢丹递过一把椅子,请徐华坐下,尚未坐定,椅子的一条腿便吱嘎直响晃悠起来,徐华一闪身险些歪倒,赶紧站起来。邢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前两天丛飞刚刚修好的,乒乒乓乓敲了半天不知怎么又坏了。她请徐华坐沙发,不曾想沙发的弹簧早已失灵,徐华往下一坐,身体竟毫无准备地沉落下去,忽悠一下又把她吓了一跳。
四下环顾,走走看看,徐华禁不住暗暗感叹,这是怎样清贫的家啊!是的,这个家收拾得整洁雅致,纤尘不染,说明邢丹不仅年轻美丽,还是个好妻子好内助。陈设与房间的颜色搭配得也很协调,乍一看很像一对年轻夫妻的温馨小窝。但从那些简单的家居摆设可以感觉到,这家人生活的清寒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5个房门3个有残损,不听使唤了;厨房不足2平方米,除了一个煤气灶和一堆碗盆(碗盆很多,是准备随时招待上门求助的朋友的),连个碗柜也没有,做饭时只能进一个人。挂在墙上的空调也是旧货,丛飞说,有一次老爸把遥控器按到16度,结果空调轰轰响了半天,屋里还是30多度。打开衣柜,丛飞和妻子邢丹、女儿的日常衣服大都是几十元、近百元的廉价商品。只有丛飞唯一那套心爱的白色演出服高挂在衣柜的另一侧,与那些廉价东西离开一段距离,像怕被降格或污染似的,显出鹤立鸡群、高人一等的气派。作为一个名声在外的歌唱演员,家里除了靠墙立着一架旧钢琴,既没有高级组合音响,也没什么VCD、DVD放映设备。
徐华转了一圈,然后忧虑地说,别的都可以对付用,那扇破防盗门恐怕得换换吧。
邢丹静静地一笑,轻声慢语地说,我家防盗门不是防贼的,是防家人的,小偷来了一拧就开,家里人费尽牛力,也是撼山易,撼门难。有一次丛飞妈妈买菜回来,拿钥匙拧来拧去,足足拧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把钥匙拧折在锁眼里,门还是纹丝不动,累得老妈满头大汗,蹲在门口直掉眼泪。
丛飞不出声地笑笑——他的嗓子已经笑不出声了——然后费力地用喑哑的、像是吹气儿的那种很小的声音说,门呀锁呀,其实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江洋大盗要想光顾你家,什么都挡不住。所以我认为还是买便宜的好,我家防盗门照市场上卖的省一半钱,买时还打折一半,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去!你没看报道吗,有的人家安了两三千元的防盗门,还让贼把门撬了,家里洗劫一空,我家防盗门不到500元,可小偷就是不敢来。
邢丹笑了,说我要是小偷啊,请都不来,你家有啥偷的呀!
徐华感慨地说,丛飞呀丛飞,你整天想着惦记着山区里的孩子,可自己家里也要花点精力财力啊,日子过得这样紧巴怎么行?瞧你家,除了能吃碗饭,睡个觉,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家毕竟不是旅馆,总得给老婆孩子备几样值钱的家底儿啊。
这得看跟谁比,我家这就不错了,丛飞睁着一双特真诚特纯净的眼睛说,徐记者,你没去山区看过,邢丹跟我去过。比起贵州、湖南山区里那些贫困农民家庭,我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丛飞说,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咱们去超市刷卡,一眨眼几千元就没了。不当事儿,回头产品更新了,你还得换。可这几千元要是帮一个孩子上学,把他从大山里拽出来,就可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甚至改变他后代的、子子孙孙的命运。这意义多大呀,这钱花得多值啊!
这样的境界这样的道理,让徐华感到震撼。
她注意到,这小小的家居没什么耀眼的东西,环墙却挂着一长溜儿绚丽夺目的大红奖状、奖章、证书。徐华挨个儿看过去:“鹏城爱心荣誉勋章”、“关心支持深圳青少年事业发展突然贡献奖”、“深圳市五星级义务工作者奖”、“深圳市优秀外地来深建设者奖”、“2004年度深圳十大新闻人物”、“2004年度广东省优秀音乐家奖”、共青团中央授予的“中国百名优秀志愿者”等等……
作为走南闯北的记者,徐华见过许多卓越人物,他们大都很谦虚地把奖状奖章收起来,像平常人一样过着平常而不平凡的日子。当代青年则不大在乎这种不太“实惠”的东西,常常随便往哪儿一掖,遇有升级、评职称之类的事情再拿出来。丛飞却很特别,竟然高高兴兴地把它张挂起来。显然,他很为自己的行为骄傲。他觉得光荣。
徐华指指环墙的奖状说,丛飞,你真有意思,我到过许多先进人物的家,没一个像你这样的,把奖状都挂起来……
丛飞认真地说,这都是我的脚印和心血啊,说明这些年我丛飞没白活,当然要挂起来!
这会儿,徐华才发现里屋门边立着一个银灰色保险柜,便开玩笑说,哦,丛飞,你的宝贝家底儿都藏这里了吧?
邢丹笑说,那是那是,丛飞你给徐记者看看你那些宝贝。
丛飞翻身下床,从衣兜摸出钥匙,刚刚蹲下,忽然间他脸色大变,好像腹部发生剧痛,有什么东西往喉咙上涌,他连忙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捂嘴,起身往卫生间里冲,邢丹也神色紧张地跟了进去。不大工夫,邢丹先出来了。她忧心重重地说,近两年来丛飞经常犯胃疼,有时疼得直不起腰来。为了不耽误演出,他就靠吃胃药和止痛药硬扛着,晚上疼得睡不着,便跪在床上把枕头顶在胃部,可仍然疼得满头大汗。今年春节以来,他的病越来越重,老是便血和大口吐血,两个多月体重就下降了十多公斤。后来嗓子哑了,无法演出了,他才不得不躺下……
徐华说,有胃病还大口吐血,肯定是胃出血。可耽误不得,赶紧去医院治啊!
邢丹欲言又止,静默着,眼里却有了泪光。
正在这会儿,防盗门吱嘎响了,门开了,丛飞母亲李彩凤拎着几样蔬菜回来了。老人家头发花白,身材不高,有些发富,给人一种墩墩实实的感觉,说话是一口浓厚的辽宁口音。因为天热,因为走了一段路,老人额上满是湿亮的汗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