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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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司令,我的意见:先把村里保甲长找来,按组合规定的价格,收购杂粮小麦。叫收二话不提,谁个违抗,再按司令的命令办事”
高拧子不等高大成发言,他讽刺二团长说:“你这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你想:小麦收购价格,合市价的十分之二。出卖一石粮食,等于白扔八斗,谁肯干这傻事。收也是抢,抢等于收,背着抱着一般重。不要啄木鸟打筋斗——
卖弄花丽屁股。”
高大成听着三团长的意风有理,不再考虑其他人的意见,举手向营团们一挥:“废话少说,快散开动手!”
一幕抢劫竞赛,残酷地展开了。这个营粗细粮一齐要,那个连连骡马牛羊一块牵。高拧子指挥下的三团,干的“出色”,“成绩”惊人,配属他团的六十辆大车,很快超轴满载。自然车上不都是粮食(人们早把粮食没法坚壁了)。不是粮食也没影响他的情绪的,高拧子活象个拣破烂的,什么都要,破铜烂铁,砖瓦木料,凡值钱的,他都装在车上,连庙前的旗杆和教堂的钟都没放过去。他听说堤下坡有座大寺院,还有几个住持僧人,亲自率领一个连把寺院包围了。他领头闯进去,你看他:一不看四大天王,二不瞅十八家罗汉,径直奔向大雄宝殿,身先士卒,攀上莲台宝座。站在蓝发金面身高二丈的如来佛背后,指挥士兵,挥劫镐头,一阵叮当乱响,洞穿佛像后背。高拧子亲自钻进泥像的胸腔去,摘下那颗系在铁丝上的心。摘完双手捧着,跳出来仔细看,看到佛心是铜的,他生气地扔给随从,随从们问他为什么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干这一手,高拧子红着脸说:“本团长反对神佛,在破除迷信上,给大家作个榜样。”自然高拧子是撒谎,他听老年人讲:
如来佛的心,是十足赤金铸成的。
关敬陶挨了高大成的骂,回去把一营刘营长二营申营长叫到跟前,对他们说:“申营长的意思我明白。咱们团在这里驻防最久,还对老百姓宣传过‘不扰民、不害民、协皇剿匪治安军’。现在咱们这样干,哪有脸见老百姓。”一营刘营长说:“宣传时还说过不拿民间一草一木哪,看三团那个劲儿,肯剩一草一木吗?”申营长说:“爹死娘嫁人,个人管个人,咱们一团搜出粮食来,还按收购价格办事。”关敬陶点了点头,两位营长领命走了。
关敬陶觉着两位营长还称心。一营刘营长是自己的老部下,说啥听啥,从没有违抗命令的事;二营申营长行伍出身,有胆量说直理,因此他觉得本团的纪律比旁的团好的多。转念一想,未必尽然,你上边讲几句漂亮话,还能挡住下边的士兵抢劫,当汉奸说不糟害老百姓是自欺欺人的,他惭愧地笑了,觉着适才自己对高大成提出的建议,也实在无聊。这时候,传令兵小汤跑来向他报告,说街里捉住一个年轻的“女八路”,被捉的原因,是她的老财义父秘密告发的。小汤报告的时候,看出他对这件事很抱不平。关敬陶故意不理睬他,叫他少管闲事。小汤走后,关敬陶脑子里萦绕着捕人这件事,突然大吃一惊:
“会不会是她呢?不会,我明白地告诉过她呀!……也很难说,她肯听我的话吗?果真是她,我又要受良心责备了……”他心里烦躁的厉害,终于离开自己的指挥岗位,悄悄地踱进街地,想着看个究竟。
街里站的是伪司令部警卫连,混杂着一些便衣特务。在一家老财门口停着三部摩托车,一位年轻的、虽不漂亮但很整洁的“女八路”,被蓝毛领着一帮便衣拥推出来,架上汽车。从被俘者那种丧魂落魄的表情上,关敬陶看出不是他所担心的人,松心地出了口气。当时街上就传出她被出卖的很多流言蜚语,关敬陶连问也不问,直到三部摩托开走的时候,他冷冷地看着,既不高兴,也不惋惜。多年来跟随高大成出发作战,他积累了这样的经验:凡是被俘怕死的人,对敌方来说,事情就简单容易了。他正以一种空虚的无所谓的心情作壁上观的时候,田副官匆匆走过来,附耳对他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楞着?快去掌握队伍,咱们马上要返回防地了。”
四
梁队长领着武工队和民兵,顺着千里堤撤到回龙庙村北,民兵大队长赶到梁队长跟前说:“敌人退回回龙庙,情况缓和啦,要不要叫同志们一面布防一面休息。”梁队长听了没哼声,沉默了一会儿对膘子说:“你把全体队员和各村民兵都叫来,我有话说。”
十八名队员和七个村的民兵到齐了,梁队长沉着脸说:“人家主力部队帮助保卫麦秋,圆满完成任务,把脸露够啦。我们后脚跟来叫敌人追了个跑,武工队的脸往哪搁呀!没说的,从哪儿栽倒由哪儿站起来,武工队同志们,跟我走,一定把丢掉的面子找回来,”民兵们知道梁队长要去打仗,晓得他是打游击战的老手,都愿意跟上他。梁队长经过考虑,只挑了两班精锐力量,余下的叫他们回去发动青壮年自卫队,准备担挑运输东西。
下午三点,梁队长率队接近了内封锁沟。这里是一块地形起伏蔓草丛生的地方。梁队长命令全部人员隐蔽目标,躺下好好休息。伙伴中有的沉不住气,说:“梁队长!这儿离城至多十里路,抬头可以看到沟沿上的炮楼,可得多加小心哪!”梁队长很自信地说:“你们尽管养精蓄锐吧,炮楼里的敌人,除非他们下来踩着你们的脚;否则,别在乎他。”老梁同志心里有底,这儿距鬼子兵驻地较远,炮楼里的伪军们多半跟高大成出发了。但老梁自己十分警惕,他领着膘子,改成农民打扮,隐蔽在有利的地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通往千里堤的大道。
太阳从正西直线下垂的时候,大道上出现了乱糟糟的步骑兵。武工队员们发见是伪治安军,不用命令,都趴布到梁队长的身后,有人说马队群里有伪军头子高大成。老梁听了心中暗想:“在这狭路相逢的当儿,要是有人指给我哪个是高大成,一枪撂下他来够多好。……”他知道这想法不现实,高大成是先头部队,他身后行进着潮水般的庞大武装。一刻钟的时间,前头部队过去了,接着又跟上来一个团。武工队和民兵们跃跃欲试了,梁队长忽然向后伸出大手摆了几摆,抑制住大家渴望战斗的情绪。按照军事原则,拦腰斩击可以动手;但梁队长从这股武装的人员队形上和行军纪律上看出是关敬陶的第一团,他晓得关敬陶的内幕,为了配合内线争取工作,他又让了一步。
一团过去之后,太阳快压山了。遥遥望见一个团队从另条路奔进市沟。伏击的同志们失望了,有的人小声叨念,认为失掉战机,闹的梁队长多少也有些后悔。这当儿,大道上出现了一股驮驮载载、背背扛扛、吆吆喝喝、杂乱无章的队伍,大约有五六百人,这正是高拧子的第三团。他们抢的多走的慢因而落在最后边。等候了两个半钟头的伏击队伍,再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当梁队长振臂一呼的时候,一阵密集排枪冲着高拧子和他的队伍杀射。高拧子一路回来,心满意足,专心致志地盘算着他这次抢劫的东西能值多少钱,骤然听到枪声,意识不到是咋的回事;及至发见左右人员纷纷负伤落马,才晓得是遇到八路军。他见从斜刺里冲来的人数不多,很想组织抵抗,可是在急忙中他找不见任何一个营连长,只好带着他身旁的通信班还击抵抗。这时高拧子也没多少战斗意志,最大的愿望是把抢来的东西掩护到内市沟里去。士兵们整天疲劳,饿的肚鸣肠叫,谁还愿意打仗,恨不得一步迈进市沟,拥拥挤挤闹的高拧子站不住脚,不得不随着人流涌进市沟。……
梁队长见到敌人虽多而丧失了战斗意志,举枪呐喊一声,领着几十只老虎飞步冲锋,一气冲到伪三团侧翼的一个连跟前,没费多大力气,他和膘子各夺了一挺机枪。一阵机枪扫射,把向市沟奔跑的伪军打的人仰马翻滚滚爬爬。战斗方酣的时候,千里堤民兵大队长率领数百名自卫队赶到了,二话不说便朝着拉在市沟外的运输车辆冲过去。一刹那间,高拧子辛苦了一天抢来的粮食衣物家具,原封不动地给留下了。
高大成骑马进入城郊时,听到三团失利的消息,气的他哇哇怪叫,立即下令停止返防,他要亲自与沟外的八路军交锋,副官长又拦住马头不让他前去。
高大成瞪圆一只眼睛:“一天抢的东西,一点钟全部丢掉,难道罢了不成?”
“这次权当白跑一趟,以后再抢嘛!”
“你这个吃冤枉的,三番五次劝我,安的什么心?”“高司令亲自布置过的,忘了吗?今夜要全城大检举呀!”
第十七章
伪省长吴赞东躺在起坐间的沙发上,焦心地看着壁上的挂钟。
“他妈的!车去了一刻钟还不回来,眼看八点半了。”“这都怨你!”三姨太太在旁边抱怨。“想当初,听我的话,压根儿不叫高参议领那个人来见面,会有现在的麻烦?退一步说,答应姓范的三个县长的缺,也会好点。”
“过去的事,已经铸成啦,还有什么念叨头。”
“不是听说还有商会会长的黑名单,会不会连累你?”
“那倒不会,老维持会长啦,抓到日本天皇那儿,他也会解脱的。唔!你听,汽车来啦,你到卧室躲一躲。”
话音刚落,高鹤年迈着四方步走进来。见了伪省长,他若无其事地问:“飞签火票地把我找来,有什么急事?”
“你还这样安然,现在全城大检举,我得到密信,有你的‘点’,他们想从你身上拷问春节那件事。只要你躲开,他们就没咒念啦!”
“你别闹鬼吹灯,警备司令是你兼着。旁人谁敢捕人,捕吧!我就在你家里打官司好啦!”
“嗐呀!你哪里知道,连我这警备司令都在他们怀疑之列,他们想捕你,目的就在整治我,九点钟检举,八点钟通知我,这不是成心……二话不说,你马上离开,我派人押车送你出城,离开省城两站地,你再坐火车,到北京后,”他将声音放低,朝卧室瞥了一眼,“先住到我大太太家里,听听风声,以后再联系。”
“真是这样!”高参议看着伪省长的神情,他着慌了。“我往家里打个电话。”
“满打满算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还打什么电话!”“非打不行!”不管伪省长阻拦,高参议起身到小电话间。电话要通了,他叫女佣人找高自萍快接电话。五分钟后,女佣人回话说,高自萍说身体不舒服,不能接电话,要有重要事情再直接告诉他,他正蒙头睡觉哩!高参议气的厉声大骂:“你们简直是浑蛋遇浑蛋,为什么不提我的名字,快去给我捶醒他,就说出了祸事,要他马上离开家,你亲眼看到他走出门,立刻给我回电话!”
高参议放下电话机,但他不出电话室。吴赞东等的实在心烦,便去敲电话室的玻璃,大声喊:“你故意磨蹭时间,这就等于找死。”高参议硬着头皮不理,计算着女佣人走路和小高逃走所需要的时间。一间小电话室,里外两个人,不同的焦急心情难挨地等待着。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高参议实在等的难挨了,又要通了家里的电话。起初铃响没人接,等到有人接时,是个陌生口音,不住嘴地问高参议是什么人,又从哪里打来电话。从音调和口吻里,他晓得是什么人操纵了电话,也晓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象从手里摔出条毒蛇,他扔掉电话机。
高参议没经过大事,他惊呆了,心碎了,糊糊涂涂地被人扶上了汽车。……
高自萍连到医院去了几次,始终没见银环的面,仔细打听,才知道银环已辞职,谁也说不上她的去向。他心里十分气愤,今天六点下班之前,他特意提前到医院门口,堵着小叶。小叶已经从银环嘴里知道他们的关系,对他很鄙视,加上高自萍对她那嘻皮笑脸的轻薄相,心里更加愤怒,她狠歹歹地说:“你死皮赖脸个什么劲儿,人家有对象啦,单为躲你才离开医院的,本来嘛,宁嫁给好汉子拉马坠镫,还不跟歹汉子当祖宗哩……”
高自萍被小叶骂的狗血淋头,怀着满腔抑郁,七点半钟回到家,这次他破例从前门进家,叔叔家的小花狗跟他多日不见,亲昵地跑到他跟前嗅他的鞋尖,他抬起脚来将它踢了个筋斗,然后低头步入后院。走进卧室,室内挺黑暗,他猛开电门,又彆了灯泡,便大骂道:“这个鬼地方,简直不让人活下去!”他边骂边想起柜橱顶端存有灯泡,伸手去摸,把像片本子碰落在地上,等他找到灯泡开灯后,发见掉出来的正是他同银环的合影。照片上的银环年轻秀丽,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天真无邪地凝视着远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