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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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将方晓飞带回了梦里,在那个梦里,他经历过这一生最壮怀激烈的、最牵肠挂肚的心动。
“你是……元贞!”虽然换了装束,但对方的相貌,他牢牢记着。
“我是妲拉,你好小伙子。”妲拉大方地拍了拍方晓飞的肩,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走到龙琪身边,抱住她,“看到你好我很高兴,希望我来的及时。”
龙琪微笑着接受她的拥抱,“你们那边下雨吗?”
“下,下得还很大,不过很容易天晴。”妲拉说。然后她笑一笑,“好了,先这样,因为我进来的不是时候,再待下去别人会怪我没眼色,灯泡一向是不受人喜欢的。我要去找寒洋,一会儿再来看你。”她跟龙琪握了一下手出去了。路过方晓飞身边时凑在他耳边说:“千万要睁大眼睛哦!”
外面还在下雨,妲拉走过长长的楼廊时,感到一股寒意,但她仍然款款地行在秋风秋雨中,等一上楼梯,水玲珑眼前一亮,那次在影视城只有两天的接触的时间,她穿得又是古装,如今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夏装,外面披了镶金边的乳白色件长缕,可以说将她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就像盈盈满月,清辉如银,卓荦有致。
汪寒洋起身介绍,“这是妲拉女士,这是水处长。”
妲拉微笑,“还用介绍吗?都见过的,请,两位请坐。”一下她就反客为主了。自己也在桌边坐下,气韵舒扬,如春风满室。连那漠漠寒气,也被她挥去不少。
“妲拉女士,你这次来……”水玲珑用了个官方称谓。
妲拉笑了,“还什么女士,拉倒吧,叫妲拉好了。”
这也是个随和的,水玲珑也笑了,“你看上去不像外国人,马来人长得都黑咕隆冬的。”
“偶尔也有白点儿的,不过我本来就是炎黄子孙。”
噢,水玲珑一下想起,汪寒洋说过的,这个疗养院以前就是她家的私家园林。“这个园子以前是你家的吗?”
“对,以前是我家的,是我爷爷捐给政府的,在当时他希望能为新的国家尽一点绵薄之力。”妲拉说得很平静。
水玲珑听得心疼,天哪,这么大一座宅子,得折多少钱哪?一句话就捐出去了,真老实,唉,可惜了当时那份淳朴的心,现在落在这伙败家子手里。如果事情发生在今天,妲拉的爷爷不知还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果是我,我可不捐。我是那种宁舍命也不舍财的人。”她说。
妲拉微笑,就这一句,让她开始喜欢水玲珑。
“我上来时四下看了看,这宅子修护得挺好的。几乎就是原来的风貌,一点儿都没有破损的地方。我想爷爷这件事做对了。”
此话让水玲珑颇为心暖,这是她的下属单位,夸这儿好就是夸她有政绩。她居高临远地看着美丽的亭台楼阁沐浴在淡淡的红光中,显得富丽堂皇,心里甚是欣慰。
这时汪寒洋续上新茶,一人一杯。又叫人上了新点心。她什么时候也不忘自己的本分。
“饿了吧,先垫一下。”汪秘书轻轻地说。
妲拉接过茶,她一直很喜欢汪寒洋的滴水不漏与善解人意。“谢谢你,其实飞机上吃过了。”她说着,还是拿起一块小点心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嗯,家乡的风味就是好,外边怎么做,都做不出这个味儿来。一方水土一方物。”
下面的话,水玲珑不知怎么接下去了,雨一直在下,淅淅泠泠,如梦如幻,让这座园林也像一个昨日之梦,她很喜欢这里的,一座座独立的小院依山势错落在绿树繁花之中,另还有数条小溪跳弹而下,尤其是夏天雨水丰盛之时,更是日夜潺鸣,琳琳成韵。
花木也美,倒不见得有多名贵,难得的是一年四季郁郁郁葱茏,松、竹、梅、菊、牡丹、玫瑰……各有各的绚丽,风景各异。
因为美,因为要维护美,所以每年的修缮费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妲拉她们家以前真的很有钱啊,可是她又怎么会在那边咖啡馆给人端盘子?
“你们是怎么出去的?”她盯着妲拉。
“文革时出去的……”妲拉就说了这么一句。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凡出去的人,大概都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这时,水玲珑突然明白妲拉爷爷的意思── 一滴水,应该大海里;一粒沙,就当在沙漠中,这样才得以保全。
中国人,既不可以太有才,更不可以太有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出于世,诽谤即生。
那位老人是明智的。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把东西交给有能力保护它的人手里,总好过毁在自己手中。
可如果是我,我会如何?水玲珑又不由地在问自己。
──如果是我,我决不会把这座园林式的庭院白白捐出去。钱,一定要死死握在自己手里,这是最让人安全的。这是她多年来的经验。明明知道握住财,就要跟财一起死,那也不能白白送人。有钱危险,没钱更危险。
她叹了口气,很想问一问妲拉“你们后悔吗?”,话到嘴边,却成了,“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像妲拉这样的阔人,一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在这个秋风秋雨夜突然光临,就意味着一种不同寻常。
“我去年去马来西亚,很愿意吃那儿的菜,我喜欢咖喱的那股子味道。”水玲珑沉默的这当口儿,汪寒洋跟妲拉聊得挺热。
“喜欢咖喱味最好去印度,他们的菜,在咱们看来应该叫汤菜,不管什么全烩到锅里,出来后就像……”妲拉皱着眉,琢磨一个合适的字眼儿。
“像东北的大烩菜吧?”汪寒洋说。
“对对,就像东北的大烩菜,不过印度那‘烩菜’待煮出来已全没形儿了,粘粘糊糊一片,吃到嘴里全是一股子咖喱味儿。”
汪寒洋笑了,“是吗?看来我得尝尝。”说罢这话,觉得妲拉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了,应该让她休息一下,就建议,“累吗?要去歇歇吗?”
“不要。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喜欢四季分明,尤其喜欢秋天,可马来一年四季一个样儿,真的很让人起腻。”妲拉凭栏而望。
“我们老板也喜欢秋天,我也是。”汪寒洋说。
水玲珑一边听着,想,是不是喜欢秋天的人跟别人就不一样呢?──秋水长天,风淡云舒,兰香桂馥,上下澄明,正显出天地之真吾。而重要的是,秋天是富有的,因富有而镇定,因收获而从容。像财智双全的女士,气度高华。
春天虽然草长莺飞,粉黛浓艳,可那只是一种自然幻相,在繁花锦簇之下,可能是青黄不接,可能是饥馑丛生……美,却单薄而无底气。
所以某些人更喜欢秋天,她也喜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今日,有着同样喜好的人,都聚在了一起。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水玲珑看着妲拉,瞅了个话疑缝儿,轻轻地问:“你这次回来……”
“我这次是专门带龙琪出境的。”妲拉说。
很平稳语气,却在水玲珑头上响了声惊雷,难道……龙琪真的是非走不可了吗?为什么?是因为文室的死吗?看来,事情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汪寒洋这时说:“水处长,对不起,这次很是麻烦你了。”
水玲珑笑着,一又桃花眼却像寒洋一样,“这话说的可真叫人恶心,知道有麻烦,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又何必说这些没用的。”
汪寒洋从来没让人如此抢白过,脸一下憋得通红,水玲珑倒又温和了,抱了抱她的肩,轻言巧笑道:“小丫头,回头多跟你们龙老板学学,她可说不出这种小家子气的话。她那人做强盗惯了,用人就跟用三孙子似地。可我就是高兴。”
对方的一冷一热,已经让汪寒洋知道自己太过了,而且不光这话,就连妲拉来之前的那些“诤言”,她也说太过了。水玲珑人海沉浮,历炼得人如其名,如水如汽如冰可柔可刚随时随地随机幻化,别的不说,单男女关系这一层就比汪寒洋多过出几辈子,她反教导于她,真是笑话,更难得的是,她还肯静静地听我胡说。就这是涵养吧。
仔细想想,每次面对水玲珑时,我总有一股没来由的优越,凭什么?就凭我是淑女吗?淑女谁不会做?孙融让梨的前提是──他有一颗梨,所以才可让可不让。我也不过生在良家,随命随运做了个顺水的良家妇女,我就有权说人家?
口口声声要脱俗,其实最俗的,正是我这种人。想到这里,汪寒洋摇了摇头。
妲拉一旁微笑不语,人要长大,总是得多过几个坎儿。
“好啦,商量事吧。”水玲珑盈盈一笑,拿过一筒茶叶,“尝尝,今年的新茶。正经女儿红,一年总共也才十几斤。”
“不会吧?”妲拉有些疑惑。
水玲珑道:“这些茶是不卖的,专门送人,送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说着,她把茶叶摆在盅子里,用沸水一浇,顷刻间,茶汤就变得碧绿莹澈,茶叶则如亲发,郁郁葱葱,一股香淡淡的香味,幽幽而起……
“谁孝敬你的?”汪寒洋微笑着问。
“给人办了点小事。”水玲珑轻描淡写地。
“让你办的事,不会是小事吧?”妲拉笑着说,“早听龙琪提起过你,能耐得很。”
这话让水玲珑满脸放光,“哪儿啊,不过是件人命案子。”
“人命案子你还说小?”汪寒洋有点动容了。
水玲珑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人命也要看谁的命,阔人的命自然关天,穷人的命,草芥不如。”
这话又让汪寒洋心里一动,水玲珑其实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样没文化。她藏着掖着,是因为她一有文化,就不能这般“潇洒”了。粗人有粗人的方便之处。比如小燕子骂人是可爱,紫薇骂人那就不得了了。单这种韬略,已不是一般人所有的。
水玲珑笑着张罗:“来,尝尝,都端杯子。”
妲拉品了一口,“确实不错。”
“对了,我们刚说哪儿了?”水玲珑又问。
妲拉回答说:“我准备明天走,最迟后天一定得走。”
这么快?水玲珑皱着眉头,不知这一别,是否是永诀?
“别多想,以后有的是机会。”妲拉说。
“可是……”汪寒洋开口了,“我怕老板她走不了。”
“为什么?”妲拉和水玲珑问。
汪寒洋沉默片刻后,“她的个性,你们应该很了解的。”
“小龙有时太狷介了。”妲拉这么说。
汪寒洋则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后说,“两位都看过《沙家浜》吧?”
这话是专门问妲拉的,她算是归国华侨,至于水玲珑,她一定看过,国内上了30岁的人大概都对这套戏耳熟能详。两人这时都点头。
汪寒洋接着说;“《沙家浜》里有一折是阿庆嫂救了胡司令,她怎么救的?”
“水缸里面把身藏,都唱滥了。”水玲珑说。
“如果你是胡司令,你也会藏在水缸里吧?”
“当然会,不藏没命了。”水玲珑回答,妲拉则沉默着。
“那如果水缸里有水呢?”
“我会游泳,能闭好几分钟气。”
“水缸里要是脏水呢?”
“这个……”水玲珑沉吟了一下,“就是大粪,也得进去。”
妲拉也赞同,“大丈夫当审时度势。”
“可我们老板不会。她觉得那样太没有尊严了。”汪寒洋说。
“死人是没尊严的,死人什么也没有。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水玲珑说。
“不!”汪寒洋坚决地,“有些东西一旦沾上,是洗不干净的。老板她不愿意那样。”
──有些东西一旦沾上,是洗不干净的。再也没有比水玲珑更明白其含义。
“没有转还的余地吗?”她问。
“那就得看方晓飞方队长的。”
“你真的想死?”龙琪站在方晓飞身后,轻轻地问。
“你真的想让我死?”这一个反问。
龙琪不说话了,两人都沉默着。
──你想死,我就让你活。她想。
──你不想让我死,我就死。他想。
两种很矛盾的想法,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中彼此纠缠、质询……
──你若是真的,你就会为我死的。既然你是真的,我也不好就让你死吧?
──你若是真的,你就不会让我死的。既然你是真的,死一死又有什么?
其实这是一样的心思。都想求一个“真”字。
“只要对你有利的,我就肯做。”方晓飞说。
“包括做伪证?”
一提伪证两个字,方晓飞的脸色就变了,“不,我选择带你走。”
他有他的职业操守,他的原则可以回避,但绝不可以违背。
龙琪笑了,“我不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