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洞天 作者:(清)笔炼阁-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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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停罢选女之旨,特命颜权来代尹大肩之任,收取女子到京。哪知颜权是个极慈心极义气的太监,他竟乘此机会,倒矫旨将众女给还民间。因此番自料回朝必然被戳,乃于半路里遣开从人,微服遁走,恰好也走到双忠庙里去宿歇。睡至五更,忽见庙中灯烛辉煌,一个青衣童子走来把颜权按住,口中说道:“我奉神人之命,赐你须髯一部,以避灾难。”一头说,一头把一只金针去颜权额下刺了半晌。
又向袖中取出一把须髯,插在他颏下。插毕,童子脱下身上青衣,并脚上鞋袜,放于地上,吩咐道:“这东西你可收着,明日好去救一个人。”颜权忙爬起来,扯住童子问道:“还要我救什么人?”童子更不回言,只用手一推,颜权跌了一跤,猛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伸手去嘴上一摸,果然有三绺须髯,约长尺许,须根里尚觉有些酸痒,好生奇异。直至天明,又真见有一件青衣并鞋袜在地上,一发惊怪。起身拜谢了神明,就地上取了青衣并鞋袜,走出庙门,料道嘴上有了须没人认得他是太监了,大着胆向前行去。走不上数步,忽闻路旁有啼哭之声,颜权看时,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子,坐在地下啼哭,虽则敝衣乱发,丰姿却甚不凡。颜权问其来历,女子初时不肯说。
颜权用好言再三慰问,女子方才说道:“我乃蓟州玉田县人氏。
父亲廉国光,官为谏议大夫,因直言忤旨,身被刑戳,家产籍没。近又有旨收妻女入宫。幸我母亲向已亡过。我被统制尹大肩拘捉,与所选民间女子一齐封置公馆。今众女奉旨放回,各有父母领去,唯我无家可归,流落在此,所以啼哭。”颜权听罢,想起昨夜梦中之言,又想廉谏议的忠节可敬,又想起自己原籍也是玉田县人,正与此女同乡,我当设法救她。当下便算出一条计策,领着这女仍回身至双忠庙里。先把自己的来历低声诉与她听了,因对她说道:“我和你都是避罪之人,我昨梦神人教我今日救一个人,想就是你了。我今欲救你,你当认我为义父。但你既是罪人之女,未经赦免,出头不得。昨夜神人赐我男人衣履一副,想要教你女扮男装,方保无虞。你今就改扮了男子,与我同行何如?”那女听说,忙起身拜谢。颜权叫她拜了神像,把青衣鞋袜与她换了。问她叫什名字,今年几岁了?女子道:“我小字冶娘,年方十三岁。”颜权道:“我今呼你为儿,把冶娘去了两点,改名台官罢。”冶娘欢喜领诺。
正是:
那边两两男装女,此处双双雌化雄。
一样稀奇古怪事,变难相反幻相同。
颜权携着这假男儿,想道:“客店里不是安身处,要在村坊上租两间房屋居住。”恰好寻着那庵旁空屋住下。他因自己生了须,便托言姓须。只说从玉田县携儿到此,投奔亲戚不着,回乡不得,只得在此权祝身边虽带有些银两,不敢浪用,要寻个长久度日之计。冶娘便道:“义父不须忧虑。我幼时书也读过,针指也习过,还学得一件技艺是丹青,常画些山水花草,至于传神写像,也都会得。我今就卖画为活也好。”颜权道:“如此甚妙!”便入城去买了些纸笔并颜色之类,先叫冶娘画些山水花草,果然画得好。又叫她画自己一个有须的形像,却又酷肖。颜权大喜,便挂起传神卖书的招牌。外人闻留后村须家,有个十三岁的小儿善于丹青,便都来求他的画。但若有人要请她到家去,冶娘即托故不去,只坐在家中卖画,取些笔资度日,甚不寂寞。
王保住在间壁,见那须客人的孩儿善画,因记起仙翁之言,便来拜望颜权,要将生哥送过去,求他孩儿指教丹青。颜权只道生哥真是女郎,想道:“我的假子也是女身,女郎与女郎相处有何妨碍!”遂慨然应允。王保心里也道:“生哥原是男身,便与他家孩儿亲近也不妨事。”自此早去暮回,冶娘与生哥姊弟相称,两下甚是情投意合。那时海陵王闻颜权矫旨放回众女,十分震怒,书影图形的缉捕颜权,又欲遣官重选女子入京。幸得有人出使南朝回来,盛称南朝子女胜于北地。海陵王遂有兴兵南下之意,故把重选女子之事停搁了。因此生哥虽假扮女郎,却安然无恙。一日,生哥至冶娘处学画,恰值颜权他出。冶娘闲话之间,对生哥说道:“姐姐姿性敏捷,丹青之道,略加指点,便都晓得。如今姐姐的画已与小弟不相上下,将来必然胜我十倍。恁般颖悟,不识幼时也曾读书否?”生哥道:“也颇知一二。然我辈女流,读书原非所重。若贤弟少年才隽,必然精于词翰,何不以文章求仕进,乃仅以丹青自见乎?”冶娘道:“君子藏器待时,此时岂吾辈仕进之日。恐文章不足以取功名,适足以取祸患耳!”生哥听了这句话,想起自己父亲亦以诗文小故被奸人陷害,触动了一腔悲愤,不觉悚然而起,对冶娘道:“我幼遇异人,学得一件本事,多时不曾试演。今日演一个与贤弟看。”说罢,向袖中取出一个白丸,走到庭前,望空一掷,化成一把长剑。生哥接剑在手,就庭前舞将起来。初时犹见个人影在白光里,后来但见白光,不见人影,及至舞完,依然一个白丸在手,并不知剑在哪里。冶娘惊得呆了,说道:“不想姐姐有这般本事,真是女中丈夫。若教改换男妆,秦木兰当拜下风矣!”因遂题诗一首以赠之,云:剑锷簇芙蓉,寒光射碧空。
霜飞如舞雪,电走似驱风。
腾跃出还没,往来西复东。
隐娘今再见,不数薛家红。
冶娘把这诗写在一幅纸上,与生哥看。生哥十分叹赏,因笑道:“我说贤弟高才,必精于词翰,但你方才道我像丈夫气概,我今看你这字体柔妍,倒像女子的笔墨。我也有俚言奉赠。”
因即于纸后,题《西江月》词云:
体学夫人字美,文兼幼妇词芳。纤纤柔翰谱瑶章,不似儿郎笔仗。雅称君家花貌,依稀冶女风光。若教易服作宫装,奉引昭容堪况。
冶娘看毕,见词中之意,险些儿道破她是女子,不觉面色微红,笑说道:“姐姐如何把女子来比我?我看姐姐倒全无女子气象,如今不要叫你姐姐,竟叫了你哥哥罢。”因又题一绝以戏之云:羡尔英雄大丈夫,应教弟弟唤哥哥。
他年姊丈相逢处,也作埙篪伯仲呼。
生哥看了,笑道:“你若呼我为哥哥,我也呼你为妹妹。”
因亦口占一绝以答之云:
爱你才郎似女郎,几疑书室是闺房。
他年弟妇相逢处,伉俪应同姊妹行。
当下大家戏谑了一回,生哥自归家去了,他只道须家的台官是男人女相,冶娘也只道程家的存奴是女人男相,两下都不知是假的。
一日,正当清明节日,生哥那日不到冶娘家来,自与王保在家中祭奠亡亲。有一曲《江儿水》,单道生哥那日祭奠亡亲的痛苦:闭户谋祀,孤儿泪涌潮。从前未识爹名号,向来错把娘亲叫。穷民如我真无告,若没个苍头相保,纵遇春秋,一陌纸钱谁讨?那日,冶娘也对颜权说,要祭奠父母灵魂。颜权买些纸钱及祭品安放在家,自己往双忠庙里烧香去了。冶娘闭上了门,独自一个在室中祭奠先灵,吞声饮泣。也有一曲《江儿水》,说那冶娘此时的痛苦:幼女私设祭,吞声泪暗流。纸牌不设魂来否?望空默祝灵间否?改装易服亲知否?伯道可怜无后。愿把裙钗,权当儿郎消受。冶娘终是女子家,不敢高声痛哭,静悄悄地祭奠完了,只听得间壁生哥家里哀号之声。冶娘向壁缝里张时,原来他家还在那里设祭。只见那存奴跪在前面,他的母亲程寡妇倒跪在后面,叩头流涕,存奴哭倒于地。他的母亲去扶他,口中喃喃地劝个不祝冶娘听得不甚分明,只听得他叫:“小官人”三字。
又见存奴祭毕而起,却望上作了个揖。冶娘看了,好生惊疑。想道:“他们这般光景,甚是跷蹊。我一向疑存奴像个男子,莫非也与我一般是改头换面乔装扮的?待我明日试他一试。”
当晚无话。
次日,生哥又到冶娘家来。冶娘等颜权出去了,以言挑生哥道:“姐姐如此聪明,必然精于女工,为何再不见你拈针刺绣,织锦运机,把薛夜来、苏若兰的本事做与小弟一看?”生哥道:“我因幼孤,母亲娇养,不曾学得组绣之事。”冶娘笑道:“如何题诗舞剑却偏学了?我知你女工必妙,若遇着个女郎,定然把组绣之事做将出来。今在小弟面前,故只把男子的伎俩来夸示我耳。”生哥道:“丹青与组绣,正复相类,莫非吾弟倒善于组绣么?”冶娘道:“我非女子,哪知组绣?你是女子,倒俨然习男子之事,却反把女工问起我来?”生哥笑道:“你道自己不是女子么?只怕女子中倒没有你这个伶俐人物。”
冶娘也笑道:“姐姐本是女子,却倒像个男子,也还怕男子中倒没有你这样倜傥人才。”因指着纸上所书画红拂私奔的图像,对生哥说道:“姐姐若学红拂改换男装,莫说夜里私奔,就是日里私奔,也没人认得你是女子 !”生哥笑道:“你叫我私奔哪个?我若做了红拂,除非把你当个李靖。”冶娘见他说得入港,便又指着画上鸳鸯对生哥道:“我和你姊弟相称,就如雁行一般,恐雁行不若鸳鸯为亲切,姐姐虽长我一岁,倘蒙不弃,待我对爹爹说了,结为夫妇何如?”生哥听罢,低头不语了半晌,忽然两眼流泪。冶娘惊问道:“姐姐为何烦恼,莫非怪我语言唐突么?”生哥拭泪答道:“我的行藏,无人能识。既蒙吾弟如此错爱,我今只得实说了。”便去桌上取过一幅纸来,援笔题诗一绝云:改装易服本非真,为乏桃源可避秦。
若欲与君为伉俪,愿天真化女人身。
冶娘见诗,大惊道:“难道你真个不是女子是男子么?你快把自己的来历实说与我知道!”生哥便悄悄把上项事细述了一遍,叮嘱道:“吾弟切勿泄漏!”冶娘甚是惊异,因笑道:“我一向戏将姐姐比哥哥,不想真个是哥哥了。”生哥道:“我向只因假装女子,不好与吾弟十分亲近。今既说明,当与你把臂促膝,为联床接席之欢。”说罢,便走过来与冶娘并坐,又伸手去扯她的臂。
慌得冶娘通红了脸,连忙起身,逡巡避开。生哥笑道:“贤弟虽貌似女子,又不是真正女子,如何做出这般羞涩之态?”
冶娘便道:“你道我不是女子,真是男子么?你既不瞒我,我又何忍瞒你?”便也取过纸笔,和诗一绝云:姊不真兮弟岂真?亦缘无地可逃秦。
君如欲与为兄弟,愿我真为男子身。
生哥看了诗,也失惊道:“不信你倒是女子。你也快把你的来历说与我听!”冶娘遂也将前事述了一遍。生哥亦摇首称奇,因说道:“我与你一个女装男,一个男装女,恰好会在一处。正是天缘凑合,应该作配。你方才说雁行不若鸳鸯,自今以后不必为兄弟,直当为夫妇了。”冶娘道:“兄果有此心,当告知我养父,明明配合,不可造次。”正说间,颜权回家来了。生哥亦即辞归,把这段话告知王保。这边冶娘也把生哥的话,对颜权说了。大家叹异。
次日,王保来见颜权,商议联姻。颜权慨然应允。在众邻面前,只说程家要台官为婿,须家要存奴为媳。央邻舍里边一个老婆婆做了媒妁,择下吉日,先迎生哥过门。王保把屋后墙壁打通了,两家合为一家。邻舍中有几个轻薄的,胡猜乱想。
有的道:“十四五岁的儿女,一向原不该教她做一处。今日替她联了姻,倒也稳便。若不然,他们日后竟自己结亲起来,就不雅了。”有的道:“程寡妇初时要女儿出家,如何今日又许了须家的台官?想必这妈妈先与须客人相好了,如今两亲家也恰好配了一对。”王保由他们猜想,只不理他。时光迅速,早又过了两年。生哥已是十七岁,冶娘已是十六岁了,颜权便替他择吉毕姻。拜堂时,生哥仍旧女装,冶娘仍旧男装,新郎倒是高髻云鬟,娘子倒是青袍花帽,真个好笑。但见:红罗盖却粉郎头,皂靴套上娇娘足。作揖的是新妇,万福的是官人。只道长女配其少男,哪知巽却是震,艮却是兑;只道阳爻合乎阴象,谁识乾反是地,坤反是天。白日里唱随,公然颠倒粉去;黑夜间夫妇,暗地校正转来。没鸡巴的公公,倒娶了有鸡巴的子舍;有阳物的妈妈,倒招了个没阳物的东床。
只恐新郎的乳渐高,正与假婆婆一般作怪;还怕新娘的须欲出,又与假爹爹一样蹊跷。麋边鹿,鹿边糜,未识孰麋孰鹿;凤求凰,凰求凤,不知谁凤谁凰。
一场幻事是新闻,这段奇缘真笑柄!是夜颜权便受了二人之拜,掌礼的要请王保出来受礼,王保哪里敢,只推腹痛先去睡了。生哥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