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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最心爱的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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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微经过打扮的程岭明艳照人,使印大心生叹息。

  他对老三说:“看到没有,这是一朵鲜花。”

  老三没好气,“你别看死我是那堆牛粪。”

  印大先生驾驶一辆小轿车前往市中心。

  停好车,下来,已有途人回头朝程岭张望。

  注册官是位洋妇,一看,十分意外,这分明是近年无数过埠新娘之一,但她们通常黄瘦黑,个子矮小,不谙英语,这一个却与众不同。

  洋妇连忙朝新郎看去,她失望了,他配她不起,一眼便知他是劳工阶层,指甲也许捆着黑边,一脸凶相。

  太可惜了。

  待出示文件时,洋妇看到又想,十九岁?这分明是伪造文件,这女孩至多只有十六岁,若无证据揭穿他们,这批新娘多数在中国大陆出生,只在香港领取宣誓纸作为出生证明。

  洋妇忍不住问程岭:“你几岁?”

  谁知程岭深谙其中奥妙,咪咪笑,用纯正英语对日:“我不会讲英文。”

  洋妇为之气结。

  随他们去吧,这必定是另一宗买卖婚姻,她只是不明为何新娘笑靥如花。

  印大先生顺利成章做了证婚人。

  程岭在证书上签字,合法成为印善佳的妻子。

  印大替他们拍照留念。

  她竟抽不出时间来写一封信给弟妹报平安,待照片印出来再说吧。

  下午,换上便服,程岭跟着印氏兄弟满市跑。

  印大说:“做任何生意的秘诀不外是尽可能最低价人货,尽可能最高价出货,每一角利钱都不容轻视。”

  这时老三冷冷插口;“老大,这么精明,你为什么还没发财。”

  程岭这时开口了:“阿佳,大哥说话,你少打岔。”

  印大一怔,噶,这是程岭第一次对丈夫发话,他连忙注意事态发展。

  只见印三被妻子一句话过去,居然作不得声,讪讪地擦鼻子,只自喉咙中发出咕咕声。

  他吃瘪了。

  暖,程岭压得住他!

  印大大乐,例开嘴笑,他这个媒人到此刻才得到些少乐趣。

  程岭这时问:“大哥,你方才说到,每一分利钱都重要之至。”

  “呵是,所以要动脑筋开源节流,价格不能随意提高,那只好在开支上节省,最便宜的菜蔬在田里,同地主商洽好了,清晨自己去割,几毛钱一大桶。”

  程岭大感兴趣,上海与香港均是大都会,她可以说是在城市长大,从末到过菜地农田。

  “什么时候去,早上七时?”

  “不,”印大笑,“凌晨五时左右,这才抢得到嫩莱。”

  “对!”

  印三又忍不住插嘴:“店在晚上十时半才打烊,收拾到十二点多才可休息,黎明又赶到菜田去?我不是人,我是机器?这样做法,会变死人。”

  程岭算一算,“能睡四五个小时不算差了,我去。”

  印大又笑,“你要会开车才行,路上半小时车程,菜田在列治文区。”

  “我学开车好了,大哥,买肉食是否也有同样途径?”

  印大得意地瞄兄弟一眼,“在沙利区有屠宰场,直接订货、当可便宜些。”

  程岭连忙转过头去看着印老三。

  印三抱着头怪叫:“我不去我不去,天,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我是自由身!”

  嘴巴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个有一张雪白俏脸的女孩,已是他的主人。

  他问得好,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印三茫然,呵,是在他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时候吧,他低下头,千里姻缘一线牵,他已知道她降得住他。

  奇是奇在个多月前当大哥有意撮合这头婚事之际,他还千般不愿意,百般抗拒这个女子。

  “一一养女是次货,有什一么好人家会把女儿嫁到千里之外!”

  看清楚了程岭,才知道他根本配不起她。

  印大这时说:“今日是你们新婚之日,我不打扰了。”

  “大哥,”程岭劝说:“吃了晚饭才走,”

  印大说:“也好,炒两只热荤来吃。”

  “大哥,冰箱里的鱼怎么都像冰砖?”

  “唉,这就是外国人的海鲜了,无论什么,往冰格取出,等它融雪,就得一天!”

  程岭骇笑,“好吃吗?”

  “不比柴皮难吃。”

  程岭笑弯了腰。

  印三说:“华人只得跑去海边钓鱼清蒸,还有,到海滩去拾蛤蜊回来炖蛋,鲜美可口。”

  “带我去!”

  印三高兴地说:“我们明天就出发。”

  他大哥瞪他一眼,“明天不开店?”

  “休息十日。”

  “三日。”

  “七日。”

  印大看着程岭的笑脸,忽然轻化,温柔地应允:“五日。”

  少年时,在新加坡,他也有一个可爱的小女朋友,皮肤稍微黝黑些,双眼却一般精灵,两人常约在芭蕉树下大红花前见面。

  后来,那个叫秀琼的女孩子的父兄不愿意,叫她同他绝交。

  那一日傍晚,她出来见他,穿着沙龙,耳边别着一朵桅子花,并没有走近,远远朝他鞠躬道别。

  以后,他再也没见过秀琼。

  他要争口气,大丈夫何患无妻,可是,不知怎地,至今他还没有结婚。

  后来,每次看到程岭,他都会联想那个黄昏,鼻端忽然充满了桅子花香。

  印老三已经很满意,“五天就五天。”

  程岭也知道,这五天也许就是她余生唯一的假期了。

  她没有猜错。

  吃过晚饭,印大边喝茶边说;“每次程岭下厨,我铁定三碗饭。”

  程岭欠欠身,“大哥真客气。”

  他取过外套,“我走了,先到朋友家议事,借宿一夜,然后到维多利走一趟,回来再找你们。”

  程岭送他到楼下。

  印大回头微笑,“你总是送我。”

  “有什么委屈,尽管同我说,我与你出气。”

  “不会啦,我不会受气。”

  “程岭,每个人像你就天下太平了。”

  他驾车离去。

  程岭回到楼上,只见印三又拿着油漆刷子在忙。

  她乘空档换上新置的床铺被褥,全室焕然一新。

  两人未有对话。

  程岭冲杯茶,坐在摇椅上喝,日后这成为她的习惯。

  印三终于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你倒底几岁?”

  “十五岁半。”

  印三吃一惊,“我比你大许多,我已经甘六岁。”

  程岭笑笑,“那,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了。”

  “你是养女?”

  程岭点点头。

  “你妈妈怎么舍得将你送人?”

  “逼于无奈。”

  “听大哥讲,养父母不给你读书。”

  “不不,不是这样的,他们对我很好,家道中落了,我自愿在家照顾弟妹。”

  “倒底不比亲生,辍学的为什么不是你弟妹呢?”

  “妹妹——”程岭忽然想程雯那小小的圆面孔,无限轻柔地说:“妹妹太小了。”

  “你喜欢孩子吧。”

  程岭点点头。

  “我们会有孩子吧。”印三试探问。

  “当然罗。”

  印三不出声。

  “不过,先要把店里生意打理好再说。”

  “程岭,那是一盘暗无天日的营生。”

  “我知道,月大三十一日,月小三十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耽在这店里,看不到日出日落,所有时间栽在厨房,不过,这是自己的生意。”

  “也发不了财。”

  程岭笑吟吟,“谁要发财。”

  “咦,你想怎么样?”

  程岭看着印三,“我想你对我好。”

  印三感动了,“我答应对你好。”

  “事事要替我着想。”

  “是,我知道,”

  “不要欺骗我。”

  印三怔怔地答:“不会啦。”

  程岭放心了。

  她在灯下写信给弟妹,预备在照片印出来时寄出。

  等到熄灯之际,发觉印三已在地铺上睡着,呼噜呼噜扯着鼻鼾。

  程岭也不觉有何不妥,上床休息。

  半晌,她被汽车引擎声吵醒,看看钟,是半夜三点多,她坐在床沿,自觉命运又转了一折,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发了一回子呆。

  终于又再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九点多。

  一起身就被印三取笑:“零晨五时去列治文割菜嗳?”

  他做了西式早餐给她吃。

  程岭就这样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跟着的几天他带着她去沙滩摸蛤,到农地摘粟米,在市区看电影,又吃广东茶,逛游乐场与百货商店,她欢喜什么,多看一眼,他立刻替她买下来。

  程岭很知道这几天不人性不肆意,以后也许就没有了,故此并不拒绝印三的热情。

  她叫他教她开车,又问在何处读英文,暗暗盘算,就算少做点生意,也要抽时间学会这两样工夫。

  碰到熟人,印三介绍说:“我妻子”,人家一脸诧异,他不知多么高兴。

  我妻子,他心想,我妻子是这样一个可人儿。

  到了晚上,程岭替他整理衣物,发觉抽屉里有甘四只袜子,只只穿孔,屋里且没有针线缝补,需要去买,还有一大堆衬衫,因拿到洗衣铺洗,他们大力洗刷领子,很容易破损,程岭懂得把衫领拆开反过来,新的一样。

  印三说;“扔掉再买新的好了。”

  “不,”程岭劝道:“不要浪费,尽量节省。”

  印大先生来吃饭,笑问在做针线的程岭;“初到贵境,感觉如何?”

  程岭好奇道:“街上华人妇孺不多,何故?”

  “已经好多了,”印大感叹;“政府在四七年后才批准华人娶妻,不过新娘抵涉三十天内必定要注册结婚,申请父母者双亲年龄需逾六十五岁,还有,欲与子女团聚,孩子不得超过十八岁。”

  “这么多规则!”程岭讶异,“我以为歧视华侨是上一世纪建铁路时之不公平现象。”

  印大表情忽然轻化,“程岭,你知道加拿大太平洋铁路事故?”

  程岭腼腆,“我出发之前在图书馆看过几本书。”

  印大感叹,老三有她一半长进他已无憾。

  程岭问:“后来,是谁替华人争取权益的呢?”

  “是两位华裔医生,看见华人寂寞孤单——”

  印三对这种话题一点兴趣也无,插嘴道:“袜子补好没有,先给我一双。”

  印大改变话题,“程岭,我给你弄一部一手缝纫机,你不必做得那么辛苦。”

  可是程岭仍然追问:“孩子们也遭歧视吗?”

  “大战前同日本人一齐上学。”

  “不同白人一起?”

  “这叫做种族隔离政策。”

  “喂,”印三因得不到注意而抗议:“过去的事还说来作甚。”

  印大与程岭都不去理他。

  程岭有点受惊,“我没想到会这样不公平。”

  印大笑,“我保证五十年后仍然有人歧视华人与犹太人。”

  “为什么?”

  “因为我们处变不惊,壮敬自强,惹人妒忌。”

  程岭忽然想起来,“你们是怎么到加拿大来的呢?”已经是一家人了,这样问,不算冒昧吧。

  印大讪讪地不出声。

  印三忍不住,“我们冒认远房表叔是生父,付了人头税进来的。”

  程岭吓一跳,连忙低头补袜子。

  第二天他们三个人便开始为卑诗小食店忙碌。

  印三的表现比程岭想像中好得多,重物像冰冻肉食都由他抬与杠,最脏最油腻的锅由他来洗。

  程岭负责收支。

  印大找来帮佣,清理店堂,他摊开笔墨纸砚,写出莱式及标价。

  一边教程岭:“食物成本约占售价百分之十五——

  你会分数吗?”

  “我学过。”

  “好极了,超过百分之十五便会亏本,毛利约为销售价百分之五十五,毛利不同纯利,毛利还末打税。”

  程岭有顿悟,笑道:“这是会计吧。”

  印大搔搔头皮,“这是无师自通的算帐法。”

  “胜在外国人什么都有书可查。”

  这时当地一声,铁锅掉在地上,又是印三在搞小动作。

  程岭与印大相视而笑。

  印三仍有孩子气。

  第二天小店就要开业。

  程岭紧张得一夜不寐,万一没生意,怎么办呢?食物隔夜统要倒掉,又万一生意太旺又如何是好?店面只得他夫妻二人,怕分身乏术。

  印三可是天塌下来也不管,自顾自扯鼻鼾。

  程岭觉得那样有那样好,不然两人一齐愁得头发白也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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